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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叶舞阳 ...

  •   小黑说,端午是上天除祟的时候,所以,这一天的妖啊,魔啊,全部都得小心了,因为,这几天阳气重,道行浅的妖多半承受不住。最好就是远远的躲到深山里,找一个阴气重的山谷或者深洞什么的,躲一躲这天过烈的阳气。
      小黑还说,而且,如果和人打交道的妖,要特别小心地躲起来,免得现了原形不说,要是在那天滥用妖法,还可能引来天雷的。
      我哈哈哈地大笑,小黑不满意地嗔怪:“阳哥哥,你不信我的话么?”
      我知道要是说不信的话,免不了一阵絮絮的埋怨和很多的强调,于是,我笑着说:“信,怎么不信?只是,小黑你怎么知道?”
      小黑给了我一个大白眼:“我经历过的事,比你多得多。”
      我微笑了,点点头。是啊,小黑叫我一声哥哥,完全是女孩子的心理作祟,年纪大的喜欢当妹妹;年纪小的喜欢当姐姐。小黑,比我大多了。
      小黑叹了一口气道:“马上就要到端午了,你看,天已经热得受不了了。”
      我看看四周,却是连绵的细雨,打得暗绿的枝桠一阵阵的颤抖,腾起了阵阵迷蒙的烟雾。可是,看看小黑的额头上,真的是一粒粒的汗水。我知道,她没有撒谎。

      呵!又是一年端午!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做什么?
      好像,还是跟小黑聊天吧?还有一个叫幽幽的家伙。后来,不知怎么的,幽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就剩下了我和小黑。
      或许,有一天小黑也会走的。那么,就剩下了我。
      我抬起头,看着这片青色的树林。这是一片桃林,春天的时候,满是葳蕤的花朵。粉粉的红红的,在阳光下像是透明的。阳光下,是的。
      桃花在月光下也很美,只是,那种美没有颜色。

      “你在想什么?”小黑问。
      “没什么。”我说。
      小黑根本不信,冷笑一声,扭动着身子去了。呵呵,女孩子就是这么麻烦,莫名其妙地,她就生气了。不过,我知道她明天还会来找我的,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们都寂寞。

      …………………………………………

      果然是临近端阳,雨没有停,但是连我这个对温度不敏感的家伙,都感觉到一丝怪异的热度。
      小黑说不定真的生气了,今天,月亮都这么高了,她还是没有来找我。看样子,我应该去哄哄她了。毕竟,就是我们两个,弄僵了不太好。
      我沿着林间的小路往山涧那边去。小黑,住在山涧的那头。
      一路都是桃林,天上有一弯月牙。在微弱的月光下,那种绿色泛着白惨惨的光。完全不像白天时青葱而生机的样子。林间有一丝微风,临近端阳,风也有些热了。

      这片桃林,我很熟!
      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来过了。从东北边的山脚一直延伸到西北边的山坡。虽然是一片野生的桃林,但是,花开的时候,仍然十分茂盛。这种桃子吃不得的,很苦很淡,但是,结果的时候,颜色很好看,金红金红的,覆盖着一层黄黄的绒毛。我小的时候,叫它毛桃。
      后来,天昊来了,天昊说,这叫五月桃。我想他说的是对的,因为,那时候天昊虽然小,但是,他懂得很多。他是个小小的神童,有着大人一样的认真的眼睛和神情。
      呵!天昊那个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他不同常人的一面了啊!他的眼睛总是很严肃很冷静,虽然,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孩子。
      或许,他从来不是个孩子,从我认识他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了童年了吧?
      我从尸体堆里拣出他来的时候,他全身都是血,但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固执地冷静着。看见我,没有惊叫,没有惶恐。只是对我说:“大哥哥,帮帮我!”

      心的那个位置,似乎动了一下呢!呵呵,还是会痛么?虽然已经这么久了。我摇摇头,笑着自己。

      不觉之间一抬头,愣了一下,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过也不奇怪,我毕竟,在这个小小的庄园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啊!
      现在,庄园已经荒落了。那些朱红的窗棂已经褪成了木头本来的颜色,惨白的木质的纹理,像是裸露的骨骼。
      乱蓬蓬的野草,当年花了那么大力气,把它们挡在庄园外面的。可是,现在,到处都是它们的影子。它们在我精心侍弄过的花圃里,侵占了那些名花异草的位置,还肆虐地从花园里,漫延道石子的甬道上,和厅堂的台阶缝里。
      而那些享受了我和花奴的精心照顾的名花们,要么已经没有了形迹,剩下幸存的则畏畏缩缩地从乱草间探出头来,可怜的样子,像是它们才是外来的。
      在我住了那个院子里,情况似乎要好些。我喜欢的紫藤,仍然占据了大半个院子。只是,没有人的修剪护理,它们长疯了。枝叶倒是茂密,只是花朵很小,香气淡薄。
      我叹息一声。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啊!

      这几年,不是没有来过,每次来了都心中惨然后悔,但是隔不了多久就想来了,来了又后悔。当年的人,当年的事,全都没有任何影子,那么,我执着于这座空空的房子做什么呢?
      苦笑着,我转身想离开了。小黑,还在山涧那边等我呢!
      忽然,那扇虚掩的窗门吱呀一声,一个惊喜的声音让月色都颤动了一下:“哥!是你么?舞阳哥!”
      我愣住了!
      一个人影呼地从窗子里跳出来,几步就奔到了我面前。
      皎洁的月亮把整个山野照得亮亮的,除了蒙上一层惨白的颜色,和白昼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借着这月光,我看见眼前的高挑俊秀的人满脸的惊喜和激动。是的,他太激动了,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想要确定我是不是真的。
      我虽然意外,确实太意外了!但还是很快地笑了:“天昊,你怎么在这里?”
      天昊一把抱住我:“我,我找你三年了!我年年都来这里的!”
      他哽住了,胸膛激烈地起伏,似乎在强力压下自己的感情:“你到那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我看着他俊美的脸,微笑了:“我没有去哪里啊?我一直在这里的。”
      “你撒谎!”他说,死命抓住我的肩头,呼吸急促,月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脸色,“我找了你三年,这里的每个地方我都找遍了!还有你曾经走过的地方,我也找遍了!”
      “是么?”我抬手,扒下他的手,仍然微笑着:“我没有住在这里了!”
      他微微一怔。
      我说:“我住在山那边了。”
      天昊愣愣地看着我,我看着他,微笑。
      半晌,天昊说:“反正,我找到你了。”
      “找我?做什么?”我淡淡地说。
      天昊哑然住口,半晌,才喃喃地说:“舞阳,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我看着他,三年来,他一点没变。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还是那个名动江湖的“玉面剑客”。我苦笑了:“生气?原来生气,现在没有了。”
      他欣喜地:“那么,你原谅我了?”
      “原谅了!”我说。
      他一声欢呼,象小时候那样,一把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肩上,一叠声地道:“舞阳哥,……舞阳!谢谢你,谢谢!”
      他有些激动,语气都有些不连贯了。

      他原来已经有我这么高了。他在我耳边的呼吸,暖暖的;他的身体,太热了。我轻轻咳嗽一声,借捂住嘴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挣脱出来了。
      他有些吃惊,很关切地问:“你身体不好么?舞阳。”
      我放下手:“没事,嗓子痒痒而已。对了,天昊,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来找你啊。”他有些奇怪我这样问。
      “找我?有事么?”
      他楞住了。
      我看着他的脸,小心猜测着:“是不是,那块玉佩有什么……?”
      他掏出那块玉佩,有些惭愧地递给我,我怔了一下:“你不用了?”
      “不用了!”他说。
      不用了,便可以还给我了。呵呵,那么多年斗智斗力,他想要得去的东西,原来,也用不了多久。
      我接过了玉,没有客气。因为这是我的东西。然后我等着他再和我寒暄几句,就离开。
      可是他说“我们走吧,舞阳,我来接你。”
      “接我?去哪里?”
      “回家啊。”
      我笑了:“天昊,这里才是我的家啊!”
      他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你没有原谅我,是不是?”
      我看看他,他俊美的脸上慢慢的是难过和伤心。我想告诉他,尽管这里已经破败,但是这里毕竟是我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我也离不开这里了。

      我才要开口,忽然觉得有人来了。
      是的,先是生人的气息,然后是脚步声,然后是温热的脂粉气,然后,是一条苗条的身影和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天昊,天昊,你在哪里?”
      天昊怔了一怔,回头应道:“我在这里!”
      等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楞住了。连忙喊道:“舞阳哥!舞阳!你在哪里?”
      他才喊了两声,那个美丽的身影就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天昊,你在喊谁?”

      他转头的那一瞬,我早已经悄悄地闪开了,在紫藤的阴影里面,我认出来,这是那个叫肖青青的女孩。这个美丽的女孩,和天昊一起,号称龙凤双侠,是武林中出名的金童玉女。
      天昊没有理她,只是在四处焦急地找寻着:“舞阳,你在哪里?你出来!”
      肖青青纳闷地说:“天昊,你不会是眼花了吧?我刚才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有别的人啊!”
      天昊愣了,喃喃地:“我刚才还在跟他说话的……。”

      ……………………………………

      在那棵老桃树下,我呵呵地笑了。
      小黑奇怪地问道:“阳哥哥,你笑什么?”
      我说:“我笑夏天来了呢!再过两天就是端阳了。”
      小黑再次白了我一眼,她不相信。

      我知道,天昊是来找我的,我也知道,天昊说对不起我是真心的,我说原谅了他也是真的。
      天昊,总是可以轻易的被原谅的啊!
      他十二岁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我一本珍藏的古书;我要责打他,可是,那时候还健在的忠叔说,小孩子不懂事。少爷饶了他吧!所以,那时候,我的竹杖没有打下去。
      他十五岁的时候,练武功把我一盆极为名贵的兰花给砸了;我罚他跪,可是里里外外的下人都为他求情,那些现在已经不知所踪的人都说,少爷,天昊是练功夫弄的,不是瞎胡闹弄的。似乎,只要他做的是正事,那么就算后果是坏的,也是可以原谅的!当然,那一次,我还是放他起来了。
      他十七岁第一次杀人,脸色苍白,在我怀里伏了半天。那时我安慰他,那个人是坏人,该杀!
      唉!我们都容易原谅他。
      因为他那么漂亮,那么可爱,那么懂事!他从来不会和你犟嘴,从来不会不听你的话,他总是很乖巧,很善解人意。
      我知道,这一切,都源于他从父亲的尸骸下爬出来,来到我这个陌生的地方。天昊,他早早的就懂事了!我们都知道,所以,我们都不苛责他!
      因为天昊从来不会做不好的事!

      就像后来,他骗了我的玉,其实就是为了用那块可以号令武林的玉,去挽救武林的那场浩劫。所以,天昊是应该被原谅的。我原谅了他!

      他是前武林盟主吴正霄的儿子,天生的武林领袖!
      十几年前,吴正霄被宵小所害,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和着手下三十五人死于一场诡异的埋伏。在临死前他将自己的宝贝儿子压在身子底下,躲过了一劫。
      那时候,我正好从带着家人和忠叔从那里经过,在尸骸堆里,救出了天昊。那时候,我十五岁,天昊十岁。
      后来,后来的事情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传奇了。身负血海深仇的传人学成武功,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找到仇人,报仇雪恨,不仅匡扶了武林正义还赢得了美人芳心。这个美人,就是肖青青了。

      除此以外,我不是太清楚。因为我不是武林中人,我不懂武功。虽然我的庄园里,有几名武功高手,我也聘请过名师教天昊武功。可是,我确实不是武林人。我只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的私生子。从小被父母安排在这样一个冷僻的不会进入他们眼光范围内的地方。他们只要我活着,好好活着就行!
      那座地方偏僻得怪异的庄园,那些武功高强的随从,那块可以号令武林的玉,都是我那个不想见我的父亲给的。因为,我是他的儿子!除了这个,我就象没有存在过。
      我多么的像一个江湖人,可是我确实不是!
      天昊在我庄园里学了七年的武功,第七年,他杀了第一个人。第八年,他开始到江湖游历,第九年的时候,我什么从人也没有带,离开了庄园,跟他到了他的家里。第十二年,天昊报得大仇,成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我也回到了庄园里。
      现在,是第十五年还是十六年?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

      ……………………………………

      那个白天,我一直没有睡好,耳边好像有什么在不停地呼唤,可是,每到白天,我的感觉就会特别的迟钝。所以,我不是很清楚。
      到了夜里,我不想去的,但是,左忍右忍,还是在夜深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我又去了那所庄园。
      天昊还在那里,我才一出现,他就看见了!

      他的脸色很苍白,很焦急,连嘴唇都在发抖:“哥!你到那里去了?”
      我知道,后来这些年,他只有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叫我哥,大多数时候,他叫我舞阳。是的,我叫叶舞阳!
      “你还在这里?”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不随肖青青离开这里。
      “我是来接你的!除非你跟我走,否则我不会离开的!”他急促地说。
      “呵呵,天昊,你忘了我的家就在这里!”
      天昊静静的看着我,深深地吸气,然后清晰地道:“那好,我陪你!”
      “为什么?”
      “你说过,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我淡淡地笑了:“我是说过,不过,那是以前了。”
      “一样的!”他固执地说。
      “不一样了。”我在心中默默地说。
      我问:“肖青青呢?”
      他迟疑了一下,说:“她走了!我让她走的。”
      这个话题没有聊下去的必要,我没有再问。天昊也沉默了,他的沉默,我懂!
      很久,我们没有说话。后来,天昊问我:“昨天夜里,你怎么忽然不见了?”
      我呵呵地笑:“我看见她来,觉得不好留在那里,便走了。”
      天昊的脸涨得通红。果然,年青小伙子,面皮还是薄的。但是,一会儿他的脸又发青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怎么想了?”我说。
      天昊迟疑地咬了咬牙:“青青是我的朋友。”
      我看着他,微笑道:“是啊,是你的朋友。”我以前就知道了不是吗?我住在吴府的时候,就看见这个不顾一切追来的女孩子,听到过很多,龙凤双侠同生共死的传闻。
      “大哥,我……。”天昊欲言又止。
      我拍拍他的肩膀,友好地笑笑,意思是说:不用再说了,我知道。
      可是天昊却一把拉住我的衣袖,紧紧的,怎么也不放手。

      天昊喃喃地说:“大哥,我错了!”
      我依然微笑着回答他:“你昨天说过了。我也说过没事的,对不对?”
      原谅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
      “那你跟我回去。”
      “我留在这里了,永远不会离开的。”
      “这里这个样子,怎么能住人呢?”天昊急道,然后又问我,“怎么回事,这里的其他人呢?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在庄园里都惊傻了。什么人都没有,连条狗都没有了!”
      “他们走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该走了,就走了。”
      天昊有些很奇怪,但是他固执地说:“反正,要么你和我走;要么我陪你留下来。”他咬了咬嘴唇,这是他从小最爱做的动作。坚决地,“反正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好些年来,我似乎一直在等着他说这句话,可是,现在他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看见我半天没有回应,天昊以为我不相信,急了:“舞阳,我说的是真的。上一次,我不该丢下你,让你难堪了。可是,我真的是真心的!”

      呵!他不说,我似乎忘了。
      忘了那喜气融融的花烛,忘了那满眼喜庆的红色,忘了那满厅的宾客,都在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我:有怀疑,有怜悯,有冷笑和嘲讽!
      我还听见天昊的母亲,那个冷静睿智的女人对我说:“天昊走了,他说,他办完事就回来。他答应你的事,一定算数的!”
      人群哄地一声炸开了,我听不清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但是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用这样的方式来胁迫一桩诡异的婚事,妖精一样的男人,居然用这样阴损的法子!
      现在,这叫做机关算尽!
      有人搀扶着呆若木鸡的我进了新房,新房满是红艳艳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天昊拿着我终于给他的那块玉,走了……。
      ……
      想起来,心口很闷嘴里发苦,不想了!
      我抬头要说话,可是天昊开了口:“舞阳,那天我对不起你,让你尴尬了,但是,那事确实迫在眉睫,如果,那天我晚去一点的话,血刀门和青阳帮就全部得死在那里!”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还知道那里还有肖青青,她为你而连命都不要了,一直在那里支撑着。
      我还知道,你心里一直难以接受,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你敬重的哥哥。我曾经听见你激动地对你母亲说过:“我敬他如父如兄,我怎么能待他像自己的妻子?”你母亲说:“孩儿,他对你有恩有义!”你沉默了。
      我对你,有恩有义;你对我,也有恩有义;只是,没有情!

      此时,听见天昊重提旧事,心中仍旧是翳痛无比。
      天昊轻声说:“对不起!”
      我强笑了:“没事,我说过了,原谅你了!”
      然而天昊始终有些不信,他觉得,我要是原谅他,便应该随他回去。
      可是,我不能!我怎么能回去呢?

      纠缠中,远远传来一声鸡啼!

      ………………………………………………

      小黑恨恨地说:“你是不是不把我说的事放在心上?”
      “什么事?”我愕然。
      小黑气道:“你就知道跟那个人扯不清楚。我说的话你根本当耳边风!要是出了事,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完,她使性子去了,可能真的生气了,连身子都扭得不漂亮了。
      我知道她为我好,我实在不应该和天昊接触的。因为天昊,我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精气,又在慢慢地丧失。我真的,不能再见他了,毕竟,有些东西,早已经不一样了!

      明天就是端阳了,天果真好热!

      …………………………………………

      这天深夜里,我比平常还要晚的才恢复了知觉。才一明白过来,我就听见天昊焦急的呼喊:“舞阳!秦舞阳!大哥,你在哪里?”
      还是忍不住,又出去了!

      天昊的脸异常惨白。
      一把抓住我的手:“哥,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忽然不见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着恐惧和怀疑。他的手在抖,声音也沙哑了,但是他仍然紧紧地抓着我不放。
      “我找遍了你说的那个地方,周围十来里,没有人烟的。”他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忽然,天昊一把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就像要把我紧紧禁锢住,又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他呼吸滚烫,心口跳得我都感觉到了。
      天昊说:“哥,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离开么?怎么可能的事情!
      见我不回答,天昊更急了,他几乎哆嗦着抓住我的手,往他怀里带,似乎要用他滚烫的胸怀,温暖我冷冰冰的手。他急切地说:“我们,离开这里!”似乎只要离开了,那么,他担心的一切就不存在了。

      我收回我的手,温和地对他说:“天昊,你还不明白么?”
      天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摇头,只是摇头。
      我拉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我胸前:“天昊,你还不明白吗?”
      良久,天昊大叫一声,缩回手去,脸如土色。

      我不怪他,真的!
      没有心跳的,冷冰冰的胸膛,他怎么能不害怕呢?
      天昊愣楞地看着我,象被人在心窝里捅了一刀一样,脸上痛苦地扭曲着。
      “哥,你怎么了?”他摇摇头,继续坚持着不肯相信,“你出了什么事?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失笑了:“天昊,没有大夫可以看我的。”看着他迷惘不信的眼睛,我缓缓地说,“谁会给死人看病呢?”
      天昊像是被雷击中的木头,傻在了那儿!

      是的,天昊,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要不然,我的从人怎么会散,他们是在我父亲面前效忠要跟随我终生的;要不然,我的庄园怎么会破败,因为那些从人在我死后都散去了;要不然,我怎么会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因为,那边,桃花林里的老桃树下,是我的埋骨之处!

      “不,我不信!”天昊嘶声叫道,“我看得到你,我摸得到你,我看得到你影子……。”
      他的话音骤然断了,因为与此同时,他看见微微的夜光下,我,没有影子。
      猛地,天昊紧紧地抱住我,喃喃地:“我不信,我不信!大哥,舞阳,我错了,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我轻轻叹气,摸摸他的脸,他的脸滚烫,我的手指好像太凉。我说:“我没想到你还能看见我,一般来说,你应该是看不见我的。”
      天昊的泪水涔涔而下。他是个很坚强的人,当年,被人在腿上三刀六洞都没有哼过一声的。
      “至于你能摸得到我,这个不奇怪,这时候夜深,正是阴气重的时候,等天快要亮的时候,阴气消散,你就看不见也摸不到我了。”
      天昊拼命摇头,泪水零落,紧紧抱住我。
      “为什么?为什么?”他嘶喊着。

      我没有回答,没有告诉他我在他离去的当夜就吐血。没有告诉他我独自回到庄园后,就一病不起了。没有告诉他,他在江湖上闯下天大的名头,报了父仇,成了新的武林盟主的时候,是我离开人世的时候。
      告诉他,又有何用呢?
      他还是那个拉着我的衣襟跟着我念书的孩子么?还是那个天凉时会偷偷地给我披上衣服的少年么?还是那个执着地对我说:“你在那里,我的家就在那里!”的人么?
      有恩有义没有情,奈何!

      天昊已经半瘫软了。除了紧紧抱着我,深深的抽噎之外,没有任何动作。
      我没有再说,一任他抱着我,静静的。

      远远又是一声鸡啼!
      我在消失的一瞬,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

      ……………………………………

      正是端阳。
      那股热度,是只有妖精和鬼怪感觉得到的热度。从地下,从天空中,四处蔓延,四处肆虐。
      我是鬼,我应该不怕的。
      因为只要回到我的墓穴,安生地呆在那里,一般来说,不会有事的。被老天盯上的,大多是那些不安生的,搅扰了人间安宁的;或者,不长眼睛昏了头的,敢在端阳这天出来的。

      小黑已经走了,不知道躲在那个山谷的背阴处去了。小黑是条蛇,成精的蛇!
      我想我只要好好呆着就行了。
      要是再象前几天那样夜夜出去,和一个阳气那么重的人接触的话,不劳老天收我,我自己很快就会消释掉的。
      一般来说,象我这样只死了几年的新鬼,是无法凝聚自己的阴气的。小黑说,估计是因为我死的时候心里的怨气太重,所以才会这样。说这话的时候,小黑白了我一眼,我知道,我就是她说的那种怨鬼了。
      那种无论妖与怪都不愿意打交道的怨鬼。因为怨鬼们往往戾气太重,又不愿意入轮回。只能凝聚自身的阴气,无法吸收天地的灵气,所以,怨鬼是没有什么前途的。和这样的东西打交道,是有上进心的妖怪们不愿意的。
      小黑勉强和我打着交道,因为她目睹了我的整个死亡过程。她的评价是,看来当人是件痛苦的事。
      我笑,我怎么不觉得。

      话扯远了,我真的不应该出去了。因为我越来越稀薄的阴气,无法再承受和一个活人近距离的接触了。
      因为,今天就是端阳了。

      可是,就算是我今天白天格外迟钝的感觉,也听得见那撕心裂肺的呼唤:“舞阳!舞阳!——”
      “哥!——”

      我的心早就不会跳了,因为我的身体早就已经成为一具枯骨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样煎熬呢?一如我有心的时候!
      “舞阳!舞阳呵!——。”声音忽远忽近。
      他好像在找,他不知道我的墓穴在哪里的。因为我告诉过我的从人,我的坟茔没有墓碑,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堆。从人散去后,不会有人记得我。三年来,早就被野草湮没了。
      “舞阳!舞阳啊!——。”
      他伤心了,他是个不喜欢哭的孩子啊!这样嚎啕的哭声,当年我从尸骸中捡到他的时候,都没有听到过。
      他还在呼喊着舞阳!越来越近了。
      凝聚我的一股阴气开始不安地动荡。他在我的坟茔顶上了。哦!我想起来了,那块玉,鬼是无法把阳间的东西带进坟墓的。那块玉,在坟顶。
      他嘶声的呼喊停止了。很久,没有声音。

      然后我听到一下一下有力的撞击,在我头顶!
      我终于忍不住,溢了出去!

      端阳烈焰啊!
      所有的一切,都象是火焰在炙烤。可是,我就只感觉到那么一下。因为,我的眼睛,看到了——
      那个鬓发凌乱,衣履不整的人,那个原本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人,在使劲地用手刨着那座坟茔。
      三年了,坟茔早已经在风吹雨淋下合周围的土结合为一体,坚硬难挖,丛生的野草和荆棘伸着狰狞的尖刺。
      他的脸上抹上了泥污,眼神早已经散乱,双手十指全部鲜血淋漓。可是,他还在刨:“舞阳!舞阳——!”
      我没有泪,没有心,不会痛!
      那种火辣辣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去挡住他的手,是的,我凝聚了我的阴气,在端阳,大白天出现了。
      “天昊,不要这样!”
      他呆滞的眼睛忽然活了过来,慢慢绽开一个欣喜而俊美的笑容:“舞阳!你在这儿——。”
      他喃喃地说:“你说你原谅我的!我来接你了!”他来摸我的脸。
      可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从我的身体里穿过。
      “天昊,回去吧!”我说,“我真的原谅你了。”
      他听不见我,大白天,怎么能听得见我?
      他看得见我,摸不到我;他感觉得到我,听不见我。他的脸色早就已经惨白,如今,眼神更是凄迷。
      “舞阳,你要和我说什么?”他忽然爱怜地说。
      我试图大声喊,可是,仍然什么声音也没有。在端阳的烈焰下,我的身体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我知道,等阴气消散,用不着劳烦天雷,我自己就灰飞烟灭了。
      我努力喊叫着:“天昊,我原谅你了!回去吧!”我的声音很弱,我的阴气快要没有了。

      原谅原来是这么没用的东西!
      他仍然听不到,仍然痴痴的微笑着看着我:“舞阳,你离开后我明白一件事,我心里头,一直有你!”
      鬼是不会流泪的,不会!
      我试图抓他的手,那十指鲜血的手,可是我抓不到。我的身体在渐渐烟消云散了。天昊,天昊!
      他拼了命要抓住我,却在我的影子里徒劳!
      我的影子越来越淡,几乎已经看不见了。我竭尽全力大声呼喊道:“天昊,我真的原谅你了!”
      是的,原谅你!
      不知道天昊听到没有,端午的烈焰下,所有的一切象露水一样消逝。

      原谅,原来是那么重要可是又毫无用处的东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叶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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