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耳边说》张四

1、第一章

　　这是临安的第一场雪。

　　从隔天夜里开始下，洋洋洒洒，积成银装素裹的一片，覆盖整个操场。
　　窗户开了条小缝，方奕觉得冷，打了个哆嗦，颤巍巍伸出手关上。看到道路中央开始有工人铲雪，出了神往外望，沿路两边踩下一排脚印，是带着泥水的，渗进雪里，又被新落下的掩住，也不晓得世界原本是不是这样的白。

　　董茵眯着眼直愣愣盯着讲台上挂着的钟表，分秒针即将与十二重合的关键时刻，猛地用手肘戳了戳正发呆的方奕。
　　方奕一脸茫然的转过头，下课铃响了。

　　骤然间，四下人仰马翻嘈杂一片，各路妖魔神仙乱哄哄一齐挤向走廊过道，唯方奕神定自若佁然不动。

　　她脑袋一阵玄乎，皱着眉望董茵：“你有病？”
　　董茵把原本揉成一团皱巴巴的纸条又铺平展开，‘啪’的一声，狠狠按在方奕的桌面上，“大姐，你就等着排队吧。”

　　‘中午吃牛肉面咋样啊。’

　　迎面九个大字，方奕这才反映过来这是临下课两分钟董茵递过来的纸条，她忘了回。
　　董茵开学四个月跟这个同桌待在一起只觉苦不堪言，她不是一两次认为方奕脑子有问题，因为她吃饭不积极。

　　方奕顺着董茵的视线，看着通往餐厅的路似乎的确比往常更艰辛一些，今天天气忒冷，走读生也不大回家，在校内吃饭的人比平时还要多。

　　她静默着没出声，光她俩一咋一呼的功夫，班里基本散尽了人，有几个零零星星的坐在座位上，把私藏夹带的手机拿在明面上打游戏。
　　方奕收拾好笔袋合上书，嘴里嘀咕，“大不了等等呗。”

　　站起身马上走到门边了，余光瞥见董茵弯着腰杵在位置上不动，看她在书桌抽屉里头摸索几个来回，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等到董茵抬头迈着碎步走过来，抬头明媚一笑，讪讪道：“我点对面拉面馆外卖了。”

　　“你是真有病了。”方奕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眼前还回放上次董茵被逮个正着自己在一旁站着最后受门卫勒令去报告班主任的事。
　　在学校严抓严查的节骨眼，董茵本人非但拒不承认还挣脱门卫眼皮畏罪潜逃，事后被班主任狠批一顿递交书面检查。

　　自己倒没什么，虽然事后被董茵劈头盖脸数落一顿放哨不利。

　　“放你一万个心，我这次备注学校东门，上次没什么经验，”边说边指了指全神贯注打游戏的几位，“我都请教了。”
　　如果翻白眼眼皮不抽着疼好了，方奕不知道什么举动能显现出自己的无语。

　　董茵瞧见方奕应许的意思，蹭着脸皮继续说道：“这次你取啊。”

　　两人结伴刚走下教学楼，董茵果断分析，此地距离门卫室外卖点各半，即是最佳放哨地点，最重要的是她认为，被抓到的那天纯属大爷见日头好吃饱了遛弯，今天下雪，他不会走动。

　　方奕一句，‘不如我把你掐死’梗在喉头，挥挥手作罢，“你有心下楼，还算良知未泯。”

　　道路两旁推成了雪堆，路面积起绒毛似的颗粒，时间一久凝固成薄冰，稍稍有些滑。
　　不过方奕走得挺快，主要她怕放坨了。

　　她一边走一边寻思，子扬下雪应该和临安差不多都是这个日子，不过她从前住的要靠南，临安更偏内陆也更靠北。

　　方奕也的确不算绝对的北方人。

　　其实她从转校来就直接办了走读的，董茵还问她那为什么立冬了之后才不寄宿，原因是她在这里没有家，她是回舅舅家住的。

　　彼时情景她缄默不言，只是垂下眼睛继续写练习题。

　　有些时候，方奕的神经末梢会敏感起来。

　　比如现下，在她走到东门围墙边，发现正对的是教学楼侧门，还隐隐能看到里面是走廊尽头的楼梯口。

　　方奕叹了口气，从早已掰弯生锈的栏杆外掏各个包装袋里的订单信息，弓着腰，模样略显狼狈。好不容易小心翼翼的将塑料盒提进来，卸下的手套不巧掉在雪面上。

　　她刚准备侧身够边角上的毛线。

　　就听见教学楼内传来聒噪的声响，窸窣声渐进，应该是有人下楼刚走到过道。她琢磨应该不打紧，忽的一声——

　　“同学，你面汤洒了。”

　　话音未落，背后放在石阶上倾斜着的外卖盒沿着塑料袋全部倒扣在雪地里，瞬间腾散着一股兰州牛肉拉面味道的热气。

　　溜出来的两片牛肉还蘸在雪地上，方奕额前的碎发挡着眼睛，她是连脸都不想抬了，慌乱间顺手拎起袋子就扔进角落的垃圾桶。

　　丢人不说，又得挨董茵骂了。

　　耷拉着脑袋青着脸大步流星的朝原路返回，不过她委实没有考虑到雪天路滑这个问题，从侧门口经过时又在瓷砖上差点摔了个踉跄。

　　一股气蹭的冲上脑门，她脸皮薄，这回连带着耳根，脸霎时全红了。

　　然后方奕毫无防备对上迎面男生的眼神。

　　少年并不是站在为首说话的人，不同其他人的戏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站在平地也比旁边的高一级台阶上的人肩头稍高，他眼睫毛似乎很长，因为方奕看到上面落了片雪。

　　“老蒋，你也是绷得住啊？”

　　方奕听完这一句调侃，就再也没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