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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灼灼其华:论褒姒如何洗白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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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昭天子的宠妃。
四海八荒,凡是大昭地土天海,上至黄发,下至垂髫,勿论男女,无人不知一二。
传言说我是个冷美人,生平从未笑过。又因我生的貌美,不笑也胜过天下女子。天子因此为我折颜,把我捧在手心,为我建高楼,为我寻珠钗,千金悬赏为博我一笑。
听的多了这些传言谣语,有时我竟也信了。
只是我记的,我不是这样的。
他骗的了天下人,但是我骗不了我自己。
那年姐姐死后,三十日才发丧,为的是不与远嫁秦国的帝姬喜期相忌,叫人说了晦气。
天家薄凉,死人最是没有价值的,妾在泉下白骨未凉,越国新送来的公主,已经承了君恩。
幸好在冬日,我又能多陪姐姐一月。那几日我一直不爱言语,不吃不喝,只是坐在灵前,往盆中塞祭灵的木枝。商阳夜夜同我一起守灵,怕我过于伤神,累坏身子。
商阳说,姐姐你还有我。我看着他,泪水决堤。
那段时日,我确实不爱笑的。
出殡前夕,天子在云曦殿坐了一夜。看最后一眼,他在世上不多的亲人。他一路来艰难,她同他一并受着,为他出谋划策,眼看就要成功,只是她未能同他走完。
第二年初春,姐姐已经走了三月。姐姐走的干净,就连这云曦殿也渐渐淡薄了她的气息。我让商阳帮忙折了梅花放在姐姐坟前,云曦殿中移来诸多桃树,可惜只活了两棵。
我也常常搬着小桌,在桃树下小酌一杯,想着醉的时候,姐姐就会带着宫娥过来给我添衣。
半醒半醉,心中暗想,再不济,姐姐你给我拖个梦也好。让我知道,彼之国度,你也常常开心。
我不敢大醉,唯恐酒后做了错事,白白丢了姐姐的人。每次寒风起,都是小商阳为我添衣。
小商阳过来,说姐姐桃花开了。
我看着桃花,久久出神。商阳说姐姐开心点可好,姐姐没了姐姐,但是商阳还有姐姐,阿符没了娘亲,但是阿符还有姨娘。
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各种小玩意,里面有一盏莲花小灯。
商阳说:“姐姐,姐姐,我知道你有些话想对娘娘说,你写上,明日寒食我放到祖河,娘娘会收到的。娘娘魂归九天,是去天上做天女的。”
“就你嘴甜。”我眼中含泪,笑骂道。
“我没白芸糕甜,姐姐尝一点。”
我递过来糕点,大口咀嚼,眼泪霹雳如雨落,折过一支桃花插在他帽子上。
“商阳啊,谢谢你。”看他恍惚,我噗嗤一笑,想笑他人间娇客,念及他此时身份,胡乱找个借口圆了过去。
那夜我中梦见姐姐,她收到莲灯,笑我情情太过痴,我却反驳我最傻不过。商阳说的没错,姐姐果然变成天上的仙女,我哭着不让她走,却听见有人轻轻叫我的名字。
“华儿,华儿。”
夜梦惊醒,我抱着归来的天子,说着“别走,不要走。”
“不走,不走,别哭。”在他怀中醒又入睡,那夜格外安稳。
我记得我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天子。
他说,“孤回来了,不再出去,你不要怕。”
他用手轻绘我眉眼,看着我。
“灼华,孤回来了。”
那一刻,我自知他深爱姜后,只是我纵知无果也愿开花。
只是我终究还是傻的。
众芳艳敛的时候,我成了九嫔之一,自我入宫已经三年了。
前几年天子连年征战,如今天下暂时安定,天子久居宫中,后宫子嗣单薄,不少嫔妃暗中蓄力。
只是也同战时无异,天子的恩宠多数落我身上了。
我入宫第四年,位列三夫人之一。
再往上,便是王后了。
我一个小国孤女,又非王姬,出身下贱,与楚晋大国王姬平起平坐,称姐道妹。而我又深的帝宠,月月王上寻得一个名头,金银珠宝如流水一样流入云曦宫。不少人也曾仗着母国羞辱我,天子轻则训斥,重则惩戒,一时间后宫也闭了嘴。
那日,虞夫人遇我。她性子本就张扬,母国势大,不曾避讳我。
她笑我无知,是个傻子,真当自己是天子心上人。
我笑着走开,并未回她,想转身走去。
他待我好就行,这世上哪有那些完事?本就得到诸多,不可过于贪婪。我也想要天子的真心,只是他真心早已许了他人。
我只求他能记得我一分好,一分就够。
我那时还念着,终有一天他能回头看看我,我是灼华,不是旁人。
那时他待我是真的好,别人眼中肃杀冷酷的帝王,与我如同小儿女。
只是什么时候变了味呢?
一开的初见,还是一时兴起?
我什么时候,从宠妃变成了妖姬,成替子变成了棋子,到最后沦为弃子?
什么时候我那份等待沦为了断肠。
什么时候,我大梦惊醒,日日黄粱。
入夏闷热,我在瑶池乘凉,出去的时候有人将我推到,揪住我发髻。利刃闪着寒光,抵在我脖子上。
“贱人,妖妃!”
周围的宫女都吓得匍匐在地,场面一度混乱。
“你霍乱君主,我父王都不去看我和母后了。”
说着举刀便要杀我,宫娥惊呼:“千岁息怒,看在天子的面上。”
宜臼早就不听劝,举刀要杀我。他到底是个小孩,我挣脱了他,他踉跄倒地,匕首错划伤了自己。
这时王上同王后赶到,王后不由分说扇了我一巴掌。我撇下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疼。
宫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周围一片静谧。
啪的一声,掌捆之声响斥在每一个人脑海中。
昭天子打了王后一巴掌,申后比我还惨些,嘴角都渗出血来。
拿过剑便要杀我,他把我抱在怀中,空手接了白刃。
霎时间血淬满了紧握的手,滴落在地上。
申后由怒转惊,惊又转悲,颤抖将剑放下。
“宫苶,你竟然...你竟然...”
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
他把我抱回云曦殿时,我都愣愣的,望着宫中那叶繁的桃木,我心中开满了花。只是可惜只有那么一瞬。
梦做多了,总该要醒的。
那夜,他来到云曦殿,撤去宫人,我笑着迎上去。他看见我笑靥如花,忽然他捏着我的下巴,狠狠地看着我。
“爱妃,孤觉得你不笑好看。你不笑,便多像云华点。”
我还未反应过来云华是谁。
一个巴掌便迎来上来,啪的一响,我左耳轰鸣,便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以后直至我死,左耳也未听到什么声音。
我摔在一地,朱钗落地,他拿着剑指着我,问道。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宜臼是你能伤的吗?”
他快要捏碎我的下巴,问道。
“孤花了这么多力气,爱妃还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宠妃?爱妃只学会做个替身?”
那一夜我记不太清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天子,冷血暴虐,凶恶狠毒。
第二天,商阳进到宫来,看见满地碎衣,我满身伤痕,说不清是欢好的余迹,还是暴虐的淤青,衣衫褴褛萎缩在角落里,目光呆滞。
我见商阳来,眸中才有点生机。
他给我擦拭伤口,上上草药。
我一直在那呆着,如同死人。
如今不用人提醒我,我也不爱笑了,彻底成了个冷美人。
那夜之后,我才知道,他口中的宠妃如何样?
京都的孩童满街唱到:“央央昭氏,亡于褒姒。”
国内民生哀怨,他却搂着我入殿堂,低声问我。
“爱妃,裂锦之声不好听吗?”
那些运来的锦缎,需要日行千里的良马,风尘仆仆月余才能运到大昭的王都;那些华美的锦缎,需要手最巧的绣娘,不分昼夜织上数月才成;那些织锦的蚕丝,需要蚕农养上数月,夜夜缫丝才得。
寸锦寸金,寸金难买。
不过一息之间,一个昏庸的的帝王,为博美人一笑,化为废品。
他笑着有些阴郁,我只看到了痴狂。
旁边的大臣跪下以死相挟,跪求杀我。
我未动,未笑,静静看着这场闹剧。
你看,那大殿上的王座,富丽堂皇,镶金嵌玉,古往今来,逼疯了多少帝王。
后来侍卫把那老臣压了下去,殿里静悄悄地,针落可知。
我对上王上的眸子,如同一潭深水,不起涟漪,也望不到底。
“为何是我?”
我明明早已经不知悲喜,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怕是心中最后一点儿的生机,最后一点儿奢望,不甘地问道。
王上也笑了,低头蹭我我脖颈。
“爱妃貌美,我做了昏君也有人信。”
音声沙哑,像是一夜宿醉未眠,像极了夫妻之间的调情。
只是他是我夫,我并非他的妻。
那年入秋,我怀了身孕。
天子递来一碗汤药,我看了他一眼,问道。
“你不怕报应吗?”
他抬头细审我,看上去极为深情道。
“报应啊,孤做了天子,便是最大的报应了。”
第二日,天子宣告天下,申姜氏残害后嗣,德行不备,废之。
太子宜臼逃往申国,生死不知。
京都哗然,三朝元老当朝指着天子骂道:”昏君,天亡之,天亡之。”
撞柱而亡,血溅三尺。
天子却拉我登上峰台,滚滚狼烟四起,各路诸侯持军来到,兵荒马乱,灰头土脸,却发现不过是场闹剧。
天子为博美人一笑。
申王反了,清君侧为名,拥举宜臼。
他大兵临城之时,却发现各国援军赶到,将他团团包围,生擒活捉。
烽火戏诸侯不过谎言,各国兵马行动需要名头,也试探那些诸侯是否将天子放在眼里。
那日的大军并未回,躲在京都南山,等待申侯造反。
这一计,天子策划十年之久,以昏庸示人。
他如今重新成为了天下的主人,无人再认为他是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