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队又在打工了》衡笙

2、下山

　　三十年！仿佛一个惊雷在头脑中突然炸响，陆展整个人都进入了僵硬的状态，如果说一年还可以解释，三十年——这怎么可能呢？！

　　这段漫长的空白于陆展而言，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他的身体也没有——醒来时，他手掌上那些细碎的伤疤甚至还没有愈合。

　　难道自己在掉下来时落进了时空虫洞吗？陆展哑然失笑。

　　三十年……陆展曾经的人生甚至都没有三十年，他不太敢想这段时间上的断层到底意味着什么。在这样的时代，三十年人事变幻，足以将陆展落下相当远的距离。

　　陆展按了按眉头，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他的形象，在这家人眼里可能还是个正在搞清楚情况的年轻人吧。

　　失去意识前还在战场，醒来则身处和平世界的小山村，陆展很难形容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看来，不仅是因为战服的破损才没被认出来。陆展心里有些复杂，过了这么长时间，和平时代的驭空者可能已经隐没于世界了。

　　真相大概与坠落之后的记忆有关，陆展心想，但是，那片记忆在他的头脑中仍是一片空白。三十年怎么就过去了呢？真的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吗？

　　联系梦境中的那股愤怒，陆展心头沉沉。情感的印记如此鲜明，那段记忆中，只怕有很重要的线索。

　　经过和男主人的交流，陆展了解到，对方姓陈，而他所在的地方是小阳山上的陈家村。下了山，就是扬城。

　　扬城？陆展暗忖道，那自己应该就没移动多少，因为当初的决战正是在扬城附近的石马湖。只是似乎出了些偏差，自己的落点竟然到了小阳山上，还一跃三十年。

　　至于自己，陆展选择顺势而为，给出的身份正是陈大哥以为的登山爱好者，一位年轻的大学生。考虑到自己之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陆展没有选择隐瞒自己的真名。

　　只不过，听到这个名字时，陈大哥表情出现了一丝迟疑：

　　“这名儿怎么有点耳熟，哪里听过似的……不管了，你确定今天要下山？”

　　陆展点了点头，“既然我伤基本上好全了，也不好叨扰你们，而且这么久，我的家人……也该急了。”

　　“也是，你也是时候走了，”陈大哥拍了拍陆展的肩膀，“本来就想着，你要是还没想起来，等你身体恢复一点就下山去报警看看有没有你的信息。你确定自己能行吗？”

　　陆展点点头，微微地一笑，“大哥，你放心吧，下山我就能联系到朋友，然后回学校。”

　　“哎，也是，可是我看你身上好像没带钱啊？是背包丢了吗？”

　　陈大哥的问题切中关键，陆展抽了抽嘴角，发现钱对现在的他来说确实是个问题。

　　“给你点车费吧。”陈大哥拍拍坐在床边的陆展肩膀，塞给他一百块钱，“不用担心太多，这点钱没什么。”

　　陆展心中一酸，还是接过了钱，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叹了口气，这一走，怕的就是没机会再回来了。但这恩情，他一定会永远记着。

　　陈大嫂拽着陆展让他换上了陈大哥的旧衣服，总好过穿着一身破布到处晃荡。而陈大哥则叫了邻居老乔，用他的三轮把陆展送下山去，即使陆展推辞说自己走走也行。

　　“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是陈大哥的原话，“这山路可陡得不得了，你坐上吧，我都给你叫来了。”

　　临行前，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拍了拍陆展的肩头。

　　陆展坐在颠簸的三轮车厢里，看着土路两边的树飞快向后退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这样离开了，陆展忽然感到有些迷茫，这时，他才记起来，山下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而已经有了三十年的隔阂。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心想，遮着眼睛看了看天空。

　　这样澄澈而明亮的天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和老乔简单地告别，陆展站在山下小城的路口，迷茫地看着眼前来往的车辆。

　　三十年前，汽车还是有点罕见的东西，就算因为对抗铁蝙蝠而让航天器发展了一大截，但其他部分的科技并没有进步多少——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如何打败铁蝙蝠身上。

　　所以现在真正来到三十年后的世界的陆展，看着面前小城井然有序的交通，以及琳琅满目的LED广告牌和3D投影，终于发现自己真的，仿佛一个刚进城的乡巴佬。

　　也许可以先去商店用一下公用电话，陆展沿着马路牙子向前走去，三十年前决战时，扬城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高大的建筑物和车流让陆展有些晕头转向。

　　走近路边的高楼，陆展慢慢地行走在人流之中，这样热闹的景象让他时不时地有些恍惚，彷佛自己还在梦里。这样想着，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身边的大楼竟然是玻璃幕墙，亮的能映出人影。

　　世界真的改变了好多啊，陆展在心里感慨道，偏头向镜子般的幕墙上看去，赫然发现，自己正与一位穿着粗糙衣服，有着灰色眼睛的青年对视。

　　这是谁？他愣了一下，看到对方同步睁大了眼睛，才明白过来，心里打了个寒颤：

　　这张脸——是我！

　　陆展有些突兀地停下了脚步，没有顾忌身边人的目光，而是死死盯着自己在墙上的映像，脑子里飞快地转过纷乱的思绪。这张脸很年轻，看着大概二十岁左右，但仔细看，五官仍然能看出陆展过去的一些影子。

　　除此之外，陆展原本棕色的瞳孔变成了灰色，第一眼看去，简直无法将这幅面容与曾经的那张脸联系起来。

　　这是伤疤全部消失的陆展的面容，同时他的瞳色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怎么会这样？

　　是的，今天从醒来到离开，他都没有照过镜子，或者看过能反射映像的东西，直到现在……陆展轻轻吐出一口气，所以说，那次坠落后一定还发生了什么，甚至将他的容貌都改变了。

　　但还好，陆展心想，这张脸应该还是他，这也还是他的身体，而不是真的成为什么借尸还魂的都市传说。

　　不过要和故人解释，可就难了。陆展一阵头疼，三十年后不仅没变，甚至还年轻了的面容，变化的瞳色，本该“死去”却仍然活下来的人——

　　他真的不会被抓走拉去解剖吗？

　　继续迈步向前走去，陆展心思沉沉，今天刚刚清醒过来，就遇到了这么几个连环炸弹。现在唯一傍身的只有陈大哥给的一百块钱，此外别无他物。

　　他沿着马路有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依稀看到穿过前方的公园就是市中心，高楼变得密集起来，显得异常繁华。先去市中心看看吧，陆展心想，将焦虑等各种情绪按捺在心底，面上仍然是一副平静的表情。

　　公园看起来是那种在三角路口中央修起来的小绿化带，此时有不少父母带着小孩在公园里的长椅处小憩。陆展沿着小路往里面走去，看到有不少人集聚在公园中心，正在和正中心的一座雕像拍照。

　　他快步经过人群，本着好奇心，向被众人围住的雕像瞥了一眼——

　　这是位驭空者的雕像，雕的很传神，而那张脸对陆展来说，可太熟悉了。

　　为什么这里有一座和我这么像的雕像？！

　　此时陆展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的容貌发生了一些改变，不然……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不行，我得搞清楚这到底是不是我，陆展咬咬牙，停下了脚步。虽然知道他现在不会被认出来，顶多让人会觉得有点眼熟，但陆展还是有些窘迫地拉起上衣的领口，只把上半张脸露了出来。

　　逡巡了一圈，他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位在旁边站着扇扇子的大爷身上，没有再犹豫，他径直走了过去，问道：

　　“你好，请问下，这雕像是谁啊？”

　　听到问题，大爷露出了无比吃惊的表情，大嗓门扯起来道：

　　“小伙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可是陆展啊，你竟然不知道？”

　　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感觉很诡异啊，等等，这还真是我？！陆展一边暗戳戳把上衣拉高了一点，一边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真的醒了吗？这乱七八糟的现实真的不是我的梦境吗？

　　“我说，这身打扮，不会是第一次进城吧小伙子，”大爷打量了一下陆展，“那我可得好好和你唠唠，怎么能连咱们陆展队长都不知道呢，他可是当年斩首之战的重头人物啊！如果不是陆队牺牲了自己，和母舰同归于尽，这场战争的结局还真不好说，哎。”

　　听到这段话，没有再管大爷后面的絮絮叨叨，陆展在心里吸了一口凉气。这段话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他可不认为自己在决战中的地位有这么重要。

　　那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这个被认定“牺牲”的小兵，竟然被推到了那么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