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玉溅霜是应宗门符诏来到勾天洲的。
彼时的玉溅霜已将己道法相照入现世,演化万千,离引道来合,历九九天劫,成就无上道果只差临门一步。然而这最后一步不看天资,不看心性,只看修者对己道道蕴的诠释是否能与大道共鸣,她于这仍还差了些什么,因此便在师尊殷殷叮嘱下出宗门游历。
未曾想她前脚方出山门,后脚便接到了门中司理诸般外事的著雍殿所发大征星汉令,遣凡在门外历练,金丹境以上真传弟子往云罗南障天尽头的勾天洲去,探查有关荒妖越域一事。
玉溅霜虽在门中地位不同,不必接下这道符诏,但却是心下有感,似乎己身机缘便在那个方向。
于是在五日后的傍晚,她跟随一路凡人客商,经由十里北渡来到了勾天洲上。
勾天洲环水面山,环的是羽落不浮的浮沙沼水,面的是十万大山伊始的天门山;它是云罗南障天中唯一一处人妖混血能堂而皇之地与人族共居的洲城,也是玄门拒妖廷于外的第一道屏障。
它分作上下两重,一重在天曰尽云都,一重在地曰俯幽城。尽云都隶属于立派云罗南障天内,并列两宗一观之一的迎凰栖凤宗,与十方云路相连,虽往来更为迅捷,却因是寻常凡人,乃至于寻常修道士所不能及之处,从而极易引人注目。
而下方的俯幽城方才是真正与勾天洲两者一体,据洲为城,地势雄阔起伏,广袤无比,被分为了东,西,南,北四关。它名义上是凡世皇朝南诏国治下,但城中各关势力鱼龙混杂,盘根错节,从不是一家之言。
玉溅霜意在寻找机缘,懒怠与人做无谓的应酬交锋,惹得处处掣肘,因此便未自尽云都入洲,并在出山门时略施小术,变化了自己的面目修为。这般施为后,旁人见到她便至多觉得温柔秀丽,却看不清也记不住她的形貌。若非如此,寻常凡世间人,甚至未修神魂的修道士若是真真切切看见她,怕是轻则双目泣血,重则当即猝亡。
与她同行的商队一行有七十八人,大多是少壮劳力,但相对他们运的货物却还稍嫌少了些 - 毕竟除了数百车死物外,更有百来个还会挣扎反抗的生货,既有珍奇异种,也有半人族血脉的奴隶。
未有灵智的都被关在了精金制成的箱笼里,为了节省地方,便将数个箱笼摞在一处,间或其中一个有撞击声传来,那一叠便要颤上一颤。而有灵智的则被拴在了一处,男女老少都有,体型各异,面目多数麻木寂然,却也有机醒的,虽是藏在人群里,也着意垂了眼目不去看人,但在她眼中仍如夜中萤火一般,渗着些藏不住的凶蛮气息。
玉溅霜看在眼中,便如过目浮尘,未有所感。因果脉络如此,一饮一啄,她与商队钱事两讫,便不意在这等事上留心插手,拨弄出什么异数来。
在两个日夜的小心引驶后,伴随着一声轻震,高大的寒磁舟器泊停在了渡口,仿佛乌云蔽空一般。玉溅霜朝渡口尽头那有如巨兽吞口,深不见底的北关城门望有一眼,便率先自舢板下了船,只是她还尚不能进城,需得等上一等,好与有过关文书的商队一齐过检。
索性她并不着急,便站在一旁耐心看着商队伙计们在高船与黑石码头间来回搬牵,呼喝挥鞭。她此时一身寻常道家打扮,云袍素履,发束莲冠,望去虽是纤纤弱质,温和可亲,但即便是在这一片人挤人的混乱中,他们也都留意着不曾靠近,以免无意间冒犯。
这便是修道士的威严所在了。
玉溅霜耐心等了一会儿,忽见一名女子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这处走来,沿途众人皆是边暂停下手中的活计让行,边向她行礼问安。她手捧红宝金炉,身披霓纹朱裘,面上和头上俱裹了薄薄一层绯纱,面目轮廓隐绰,只露出来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却无人会不觉她貌美。
她便是这队客商的首领,自称为秦三娘。船上这一路行来,玉溅霜观她行事做派很有几分手段,底下人无论资历老少,皆是服服帖帖,不敢有丝毫违逆,于是这时便略起了两分兴致,想看她要与自己说些什么。
临到玉溅霜面前,秦三娘步幅稍缓,先是不经意般定定看了她一眼,紧接着身姿袅娜地万福一礼,柔声道:“劳贵客久候,妾实为过意不去,还请贵客与妾往车中少坐。”
玉溅霜微微一笑,欣然应允,将袍袖一拂,随她登上了已悄然停靠一旁的马车中。
这辆马车在外看去无甚特别,内间却是嵌玉垫锦,明珠垂映,奢丽无比。玉溅霜与秦三娘分主宾落座后,后者将手中金炉放下,抬手邀道:“长途路漫,在船上妾被诸般琐事缠身,未能好好招待贵客,着实是慢待了。此处又简陋无材,只能捡出这几样粗陋小点来招待,实是万分惭愧。待入城后,妾定使人治上一桌上好宴席,与贵客赔罪,还请贵客要务必赏光才是。”
玉溅霜垂睫一笑,对其言下邀约不置可否,亦对案上一众色香扑鼻的糕点视若未睹,只伸手拈起一盏清水也似的茶汤,赞道:“馥而不郁,清而不寡,闻之如寒梅绽末,冰消雪融,可是落梅清泚么?”
秦三娘凝凝望她一眼,继而娇笑一声:“贵客当真好眼力,五色中单凭嗅色便能辨品名茶,真教三娘心折。”
她顿了顿,见玉溅霜径自品茗不答,便愈发软了声气,试探般问到:“却想请教一句,不知贵客自何处来?此番来勾天洲可是有什么要事么?三娘不才,在俯幽城中也曾交过几位朋友,贵客不妨说上一说,妾或能襄助一二也未可知呢。”
玉溅霜微微含笑,抬睫看向了她,柔声反问了一句:“可是城中出现了什么变故么?”
她话音方落,便见对方神容好似凝固了一刹,但随即便又笑道:“贵客这话如何说?妾与您一路同行,此时也不过刚刚下船,正坐在这里,又怎知城中情形呢?这一问倒教妾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玉溅霜轻笑一声,放下了茶盏,将两袖往后一摆,端正道:“既是如此,贫道与贵商队本在启行前便是商议好的,以百两黄金买下贫道随行入城的位置,除此外别无章条。贫道在此谢过这盏佳茗,恕要先行告退一步了。”
说完,她便作势起身掀帘要走,秦三娘不由得急唤了声:“哎!你等等!我与你说来便是!”
待见到她再次不慌不忙回身坐下时,秦三娘却又哀叹一声,音如泣诉,拨人心弦:“贵客当真是好手段。”
玉溅霜只又微微一笑,较方才未有丝毫不同。秦三娘见她毫无动容,只能幽怨般睨她一眼,继而正色问道:“贵客是如何得知城中有所变故的?”
玉溅霜心知对方已然让步,若再不给出个过得去的答案,对方无从放心,反要增生掣肘,于是和声道:“非是贫道事先得知,而是猜上一猜罢了。此前贵商队对贫道无有慢待,照顾有加,却也敬而远之,自有一套细致章程在,循的便是钱事两讫,各不相干的理念。且这一路行来风平浪静,从无什么冲突矛盾,但在这临入城的关头,秦娘子却突然亲手打破了这章程,才不得不叫贫道猜测一二。”
秦三娘自嘲一笑:“是妾心急了。”
玉溅霜也笑了笑,又道:“贫道来此确有自己的目的,但此事只牵系贫道一人,应与秦娘子所忧之事无有妨碍。”说着,她见秦三娘揣摩般看了过来,便也温然回望了过去,倒教对方眼神经不住似的避了一避:“若是秦娘子愿意的话,不妨将之说上一说,贫道或能襄助一二也未可知。”
秦三娘听了这半句原样奉回的话,不禁掩唇噗嗤一笑,弯眸道:“可见妾方才狂妄,竟被贵客拿住了话柄了。”这句笑罢,她沉默了一阵,无意识般摩挲着身旁金炉顶端的熠熠红宝,接着却是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与方才又有不同,之前虽是一声三折,哀婉动听,却绝没有此刻来得真挚动人。
“贵客说得不错,此次城中确有变故,且生得极为突然,比我们预料得要快上何止许多,乃至于我们反应不及,折进去了不少好手。妾…妾来寻您,一是奉上峰指令探问您的来处和进城的目的,其次却是妾自己私心。妾这些年行南闯北,不说见多识广,也见过不少神仙人物,但如您这般的…”她凝凝望来一眼,“妾却是从未见过。”
闻言,玉溅霜不由得微一挑眉,略添兴味 - 需知她变化的不只是样貌,还有修为气息,此时在大多数人看来,她不过泯然众人而已。
秦三娘正小心端详她的神情,见此细微反响,便又柔声开口解释道:“妾天生便有种天赋,能凭直觉观人识人。”她顿了顿,见玉溅霜未生出什么不悦之色,才接着说了下去:“不瞒贵客说,自妾见到贵客第一面起,便隐约觉得您不是寻常修士,但如您所说,我们本该是钱事两讫,各不相干。因此…妾想在这单生意后,与您再谈上一笔新的生意!”
她原本声音柔顺,但说到最后一句时却蓦然变得掷地有声起来,且一双含情眼目熠然生辉,便如旁侧耀目的红宝石一般,几叫人不敢逼视。
玉溅霜却如若未见未觉,只一如往常地微微一笑,轻轻“哦?”了一声。
秦三娘见她神姿秀闲,乍看似清波,久望如深水,心下更是笃定,得知消息后强抑心底的愁惧之意竟也淡了些许。她摩挲金炉的动作停了停,似是下定了决心,极为恳切地说到:“妾的主人是南诏皇室,南皇陛下的亲弟,舍王殿下。您想要的,无论是凡世财富,丹药法器,还是功法秘术,妾主人都能为您奉上 - 只求一事,将我们的郎君从掳走他的妖魔手里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