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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贬(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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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不好了!您安排的有缘人又被孟婆灌没了啊!”鬼使连滚带爬来到阎王面前去觐见。
“岂有此理!这都是第几回了,还不快给我把孟婆押上来!”只见阎王一拍判官笔,怒目圆睁,一张红脸气得铁青。
鬼使继续道“不止如此,他还强行要小人喝他那奇臭无比的孟婆汤!”说话间声泪俱下。
我尴尬地跪在地上看着阎王和鬼使一唱一和,脖子上还套着黑白无常兄妹的锁魂链,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切,还得从我递出去的一碗孟婆汤说起。
孟婆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份职业,男女皆可任之,这是我入了地府以后才知道的事。
“生前作恶没有?”
“没有。”
“不可以骗我,否则会死的很难看。”
“是,是是是是!”这刚刚去世的小鬼儿想是被我凌厉的目光吓到,一叠声儿地答应着。
我也并不理他,只邪魅一笑,递给他一碗神奇失忆水,以相同的口吻继续询问下一只鬼魂。
“我说,他本来就死了吧。”
“我爱怎么问怎么问,你管我?”我冲着一边多嘴的小鬼的面门就是一汤勺。
站在奈何桥上,用比自己胳膊还长的大汤勺狠狠搅动一大锅比泔水还臭的孟婆汤,重复机械的对白,即是我每日工作的主要流程,保持职业假笑,即是我作为这地府新晋孟婆的高尚道德情操。
今天地府生意未免太好,才刚开门就涌入一支军队,缺胳膊断腿儿,乌泱泱一大片,直把忘川堵得水泄不通,他们经过处,遍地都是踩得稀烂的彼岸花,我看了便觉得厌烦。阎王那个老叟鬼,工作素来加量不加价,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怕也难以笑的恳切,何况我一个小小孟婆。
想到这儿,我深叹一口气,面前的孟婆汤荡开层层涟漪。
我当任孟婆一职不过百余年,与那先前孟婆在职的万万年光阴比起来,当真相形见绌,然而我却已对该职充满厌倦。
这孟婆一职,没有休沐日,因不负责外出采办,亦没有现银,到了领月奉时,阎王就请我们这些业务性质相似的阴官吃一场酒,把大家都灌断片了,第二天好用“呀,结月奉的时间已过……”或者是“还问什么?你们那么能喝,月奉全充做酒钱了!”之类的鬼话搪塞过去。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结算月奉时发生的事。阎王先是拼命忽悠了一通,非要请我们去他家中吃酒,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酒量又素来不错,千杯不倒,酒过三巡之后,仍直挺挺坐着,急得阎王跳脚,眼见实在拿我无法,最后干脆趁我不注意从我后脑勺闷了一棍子,疼了我足足大半月。
后来我伤好了,黑白无常兄妹前来探我,闲聊起来我才知道,原来阴官们早已深谙阎王套路,通常三分醉意便可装出十分,如此便可免受皮肉之苦,只有我太过实在,始终保持清醒如一,不给阎王他老人家面子,怨不得要挨揍。
官大一级压死鬼,为这不成文的规矩,我曾愤愤不平了好一段时间,睡梦里都要咒骂阎王几句,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却在偶一日撞见阴官们私下挤兑阎王抠搜时,忽然想开。
细细想来,众人倒确会时常抱怨几句有的没的,但已过去了这千万年,竟没有一人真去讨回公道过。
毕竟,这一入了地府当差,假日,银钱,于我们而言,本就无甚意义。地府生活枯燥乏味,阎王那极讨嫌的套路,有时候反而还成就一番趣味。
天可怜见,这地府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终日除了点汤无事可做,为解烦闷,得空只能摆两桌果碟,找各路来的,因无亲无故在人间供奉,而不得转世投胎的小鬼谈天,以打发这漫长孤寂的光阴。如此一来二去,渐渐便都混熟了。
而今在我面前,懒洋洋倚着桥栏说风凉话的这位鬼魂,就是骗我吃食最多的那个。
“我说,你怎么着也算做着份体面营生,露头露脸的,不求你这笑容灿烂到十二分,总也得有八九分的诚意在里面吧!砸了孟婆的招牌不说,丢的可是阎王爷的面子。”
“你懂个屁,那装出来的诚意不要也罢,我虽笑的难看了些,却是发自肺腑的,比你们那起弄虚作假的,不知要强出多少。”我白了小鬼一眼,没好气地拍拍手。
打发走今日的最后一只鬼,盛孟婆汤的大锅见了底,看那孩子蹦蹦跳跳去了,我也终于得以喘息,纵身一跃,从高板凳上跳下来。
孩子初做鬼与大人不同,他们往往是意识不到自己肉身已死的,为不使他们难过哭闹,我通常要花费许多时间软语相劝,哄他们心满意足地喝下奇臭无比的孟婆汤。
眼见那小小的影子,不足三尺,想来正是人间好年华,偏偏来了此处,我疲累之余不经生出一丝悲悯,一腔愁绪却被一阵笑声驱散。
“每天登高爬坡地点汤真是难为你了!”小鬼笑的弯腰塔拉背,上气不接下气。
我闻声抬头瞅了眼三丈来高的大锅,怒发冲冠。
我可是地府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身长九尺,风度翩翩,一度霸占着地府美男榜首位。但谁能料到,虽已生的如此修长,还是不敌盛孟婆汤的大锅魁梧,使我不得不每天踩在一把高板凳上才够得着锅边儿。
“你是没吃够爷汤勺巴儿的威力?”我登时气不打一出来,提溜起勺子就准备教这小鬼做鬼。
“大大大大,大事不好了!”
“咚——”
说时迟那时快,我掂着大汤勺正欲给嘲讽我的小鬼一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勺柄攻击,谁知他眼疾手快,轻飘飘就飞走了,然我这一击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不能随意止住,只见勺柄在空中划出狂野的弧度,重重砸在了一位前来报信鬼使的屁股上。
“哎哟~”来的鬼使上了年纪,哪里经得住这一下子,霎时骨头便散了架,腿还在我眼前,身子已经飞到桥另一头去了。
我急忙上前搀扶,鬼使却已软踏踏地瘫在地上,成了一堆枯骨,那惹事的小鬼见状不妙,吐吐舌头摇身一变,没了踪影,留下我一人呆愣在原地,不知何是好。
“你……你,我,我要去阎王处告你……”鬼使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我的灵台。
“我,我,你…你,对不起啊鬼使大人,不要这样……我爱你……”
现在忏悔显然为时已晚,从鬼使的眼神中我看出了无限的愤怒和仇恨。想到废尽心思维护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良好形象即将遭到质疑,我顿时悲从中来,到底怎么样才能让鬼使忘掉刚刚的天外飞勺?愁得我一头银发在风中凌乱。
鬼使责骂的话还未出口,便一头载到在地,四下阴风阵阵,磷火朵朵,更显凄凉。
内疚之余,我全然不敢低头去看鬼使七零八落的小身板,只能仰起头来望苍天,盯着我三丈高的大锅想法子。突然,主意电光火石般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老子差点忘了老本行,孟婆汤可是失忆良方。
“鬼使大人,喝口茶,润润嗓子~”我冲鬼使眨眨眼,把冒着绿光的孟婆汤端到他面前。
我废了好大劲儿,才拼好了鬼使的身体,扶他坐下休息,身体虽已完整灵魂却还未回到正轨的鬼使双眼无神,靠在墙根下奄奄一息。
过了半晌,他才终于开口“孟婆到底年轻力壮,神采纷扬,这一击可是痛煞老生……”
我赶紧接过话茬,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天花乱坠一通夸。“我少不更事,该打该打,鬼使大人请多海涵,我这三脚猫功夫,远不及您年轻时万分之一!”
“那是……”眼见我聪明机警,拍对了马屁,鬼使面色立刻便有了缓和,眼睛也有神了许多,目光也不再发愣,开始游移起来,从我那副阿谀奉承的嘴脸转向我不怀好意端着茶碗的手。
“喝茶~喝茶~”我顺势向鬼使递了递手里的碗,为不使阴谋被识破,甚至来了一段单口相声。
“你这茶,颜色看着可不太对啊,孟婆。”鬼使看着碗里的孟婆汤,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鬼使大人您别多想,听我细细和您讲,这颜色看着不吉祥,味道却是一级棒!”
“行了行了,茶我就不喝了,我走了。”鬼使发觉了我的异常,冲我摆摆手,打定主意要溜,起身就走,我赶忙一抻袖子把他拦下来。
“鬼使大人,给个面子嘛~”见他誓死不从,我索性在他面前撒起泼打起滚。
鬼使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态度仍坚硬得紧“不喝。”
“鬼使大人~求求你啦~我新研制的茶,求您鉴定品级啊~”
“坚决不喝!”不堪我的折磨,鬼使来了脾气,直勾勾盯着我露出可怕的獠牙。
这般情状吓了我一跳,于是不敢再烦,只好由他甩开我去了。看他背影渐行渐远,我心有不甘,却别无他法,各种心绪碰撞在一起,猛得想起一事。
“鬼使大人,你不是有事要宣吗?”
“哦,对哦!你……唔”趁着他回头宣事没有防备,我啪就把那碗孟婆汤灌进了鬼使的嘴里。
其实几次推阻过后,我也失去了耐心,心下早就暗暗想着,反正喝下去什么都会忘,我灌汤的细节必然也不会记得,强逼着他喝了也无妨,鬼使现下的反应与我盘算的如出一辙,正中我下怀。
鬼使的表情从惊讶依次过度出好几种情绪,愤怒,凄惨,痛苦,疯狂,但就是没我期盼已久的遗忘。
“我放你一马,你居然恩将仇报!我不忍了!我一定要揭发你的罪行!”刚才还凶巴巴的鬼使泪流满面,迈开大步子委屈兮兮就向阎王殿冲去,倒像我对他行了不轨之事一般。
没成想这一碗汤雪上加了霜,我见势不妙只得追着鬼使跑,试图再解释解释,可惜鬼使步子太大,我实在追不上,刚停下来歇歇脚的功夫就没了影。
追不知向哪追,回不知回哪去,我站在分岔路口很是迷茫,恰逢黑白无常兄妹迎面飘来。
我大喜,伸手去问好,却被黑无常一记擒拿手用锁魂链紧紧拴住。
“上……上头有令,别别别怪怪兄弟我,无无无情了。”
第二天,我调戏八十岁高龄鬼使未遂被黑无常收押地狱,择日将由阎王爷亲自审理的花边新闻,就传遍了整个地府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