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初明月未收》晚照姑娘

1、回京

　　官道上，打着大衡旗帜的军队，浩浩荡荡，绵延几里，场面十分壮观。军队中身着铠甲的年轻将士，皆是策马前行，意气风发。
　　官道旁只有一家客栈，不少赶路之人选择在此喝杯清茶，喘息片刻，顺便打听些信息情报。
　　客栈里，店小二正忙着上茶。
　　“不知道是哪位将军的部队，真是好生气派。”有客官向小二打听着。
　　“客官不知道？这是咱们大衡赫赫有名的新贵，南域杜曲将军的军队。”店小二自是消息灵通，有问必答。
　　“并未听说京中有何变故，不知大军为何突然进京？”
　　京城自有一支守备军，由皇帝手中的御林军直接选派、管理。其余军队，若未得诏令，不能在京城附近驻扎。此地距大衡京城仅余百里，杜曲的军队自是奉旨进京无误了。
　　“客官有所不知，杜将军这次进京，并非是因为京中有变。客官刚才可曾看见，队伍中的那架马车。我在这客栈也有些年头了，这官道上来来往往，什么样豪华的马车我没见过，但都无法和刚才那架相比，这顶好的装饰，肯定是皇家的手笔。”看着众人一脸不解的神色，店小二并未意识到自己跑了题，反而装起神秘来，故意沉默了一会，才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
　　“诸位都知道云起公主吧。刚才那架马车里的人就是她。这位公主可是咱们皇上和太后心尖尖上的人啊。这次太后大寿，皇上特意让杜将军带兵把公主接回京城，换做是别人，哪能有这般待遇。”
　　店小二正说得兴奋，炉子上煮的水开了，几壶一起沸腾起来，着实让人手忙脚乱。众人见店小二忙碌起来无暇顾及其他，也就不再向他打听。
　　军队依旧有序地向着京城前进。眼看着都城越来越近，大将军杜曲开始发愁了。出发至今已经半个多月了，他和那位公主就说过几次话，并且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他在说，公主只是简单地点头回应。他完全无法将马车里那位终日带着面纱的姑娘和传闻中平易近人，广结好友的云起公主看作一人。莫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思虑至此，杜曲不由皱了皱眉。
　　不行，一定要在进京之前问清楚，不然回头她向皇上告上一状，自己这回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半个时辰内，临晴已经是第三次回绝要同她谈谈的杜曲了。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她坚信自己能够将公主模仿得惟妙惟肖，只要不同别人过多交谈，肯定是不会漏出破绽，给公主留下麻烦的。只是马上就进京都了，她总不能一直蒙面装哑吧。公主要是再不回来，事情还真有些难办。
　　临晴正想着呢，忽然被人抓住了她的双腿，那人一个借力，从马车底翻身上来。待临晴看清来者何人，反倒长舒了一口气，赶紧撤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公主，其实您再晚点回来也没关系的，我都想好怎么去骗皇上和太后了。”
　　傅碧初知道，小丫头这是抱怨她回来的晚了。
　　“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骗过皇上和太后啊。”碧初也不招她侍候，自己动手换起了衣服。
　　“公主又不饶我，明明知道临晴就是图个口舌之快。”见碧初不用自己侍候更衣，临晴转身端来热茶，看着她喝了，才继续问道：“公主此次去月照，可还顺利？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吉逸皇子非要在这时请您前去？”
　　“老国王快不行了，吉逸的几个兄弟都对王位虎视眈眈，他怕自己不能安稳坐上王位，找我前去商量对策。”
　　“那公主打算怎么帮他？”
　　“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能够左右月照的朝堂，我最多也就能给老国王用点药，帮吉逸再拖上个半年。”碧初收敛了玩笑的表情，神色严峻，“吉逸不日会带使团入京，若他这次能说服皇舅，取得大衡的支持，那他成为下一任月照国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可是，”临晴有些犹豫“并非朝贡之年，月照突然来访，会不会引起怀疑？”
　　傅碧初笑着摇摇头，把临晴的衣服递给她。
　　“不用担心。如今各方势力都在渗入京城，也不差月照这一支。皇舅这些年一直有所忌惮，迟迟不肯立太子。早些年还好，迫于皇威，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可如今，几位皇子都已长大，能够独当一面，自然就有人坐不住了。”
　　“那皇上这个时候招您回京，不是添乱吗？”
　　“不错嘛，终于聪明了一回。”碧初敲了一下临晴的额头。“不然你以为，皇舅为什么非要招我和娘亲回京。太后的生日只是个幌子，自从六年前离开，她老人家哪一天不是为了让我们回来而绞尽脑汁。也没见皇舅为此下过一道圣旨。他让我此时回京，恐怕就是有意将京城的局势搅得再乱一些，毕竟依现在的情况来看，京城越乱，他的权力才抓得越牢固。”
　　临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也改了发髻，正欲给傅碧初梳发，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公主，昨日临暮那边送来了消息，碧阁的人都已在京城安排妥当。另外，李词城昨日又在朝上提起大公主了。”
　　临晴口中的大公主是傅碧初的母亲，当今皇帝的胞妹，掌管着西庭的尽欢公主沈景仪。
　　大衡四分边境，始皇文贤帝设立平南，定西，靖东，镇北四王，分别治理南域，西庭，东境，北关四个边境。四境之中的西庭境，自六年前，开始由尽欢公主沈景仪接管。
　　大衡虽然也设有女子官职，但公主掌管边境府，到底是于惯例不符，不少人都曾表示反对，但皇帝一直置若罔闻，久而久之，也就少有人再提起此事。六年之中，唯有工部侍郎李词城，不知疲倦，隔三差五就要参上一本。
　　“李词城不过是是个小小侍郎，还没有这个胆量和娘亲做对。我原本想留着他，好找出背后的指使之人，但是现在看来，得先敲山震虎了。”
　　“那公主打算怎么做？”临晴拿出拿起一只玉钗，轻轻插入碧初的发髻中。
　　“我记得三年前，李词城送了十个男子到西庭？”碧初摆摆手，没有接下临晴递来的镜子。她一直对临晴梳头的手艺很满意，根本没有验收的必要。
　　“可惜都是些无用之人，西庭的基本训练都受不得，就活下来两个。”提起那些人，临晴脸上满是鄙夷。
　　“传信给临月，让她带着那二人前往京城。到了之后，想办法从我的随行侍卫里找两个人把他们换进去。”碧初算算距离，估计还得有一会才能入城，扭头靠在临晴身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假寐。
　　一直到进了京城城门，杜曲除了通报过一次行程外，再没敢来打扰碧初，看来是彻底放弃了。
　　大衡京城本就很是繁华热闹，今日因为碧初归京，热闹更甚以往。百姓们对这位离京六年却仍然备受宠爱的公主充满好奇，纷纷上街，都想一睹公主风采。但有军队护送，也无人真敢上前放肆。所以虽然速度缓慢，车队倒也一直在前行。
　　又缓缓前行了一会儿，车队突然停住了。
　　傅碧初示意临晴去打探一下。
　　临晴很快便回来了。“公主，是侯府的人，侯爷派人拦了杜将军，说是多年未见女儿，想要请您入侯府一叙。”
　　傅碧初侧身撩开马车车窗的帘子，看着不远处的忠圣侯府。
　　忠圣侯府，这个她曾经的家。
　　老忠圣侯傅广岳是大衡的开国功臣，为始皇文贤帝在马背上出生入死无数次。文贤帝感念他的功劳和衷心，赐下了世袭的侯位。碧初的父侯傅随舟，正是世袭的第三代忠圣侯。
　　除了世袭的侯位，文贤帝还御赐了一块免死令牌，并留下旨意，要求子孙后代护忠圣侯府万世平安。
　　想到这些，傅碧初的眼中有些凉意。要不是因为有这块令牌，要不是忠圣侯府，傅随舟怎么可能在和娘亲和离之后还好端端地留在这世上。
　　沈景仪曾是大衡最受宠的公主。爱屋及乌，因着母亲的原因，碧初一出生便也得了公主的封号。大衡视云为吉祥之景，更多的时候贵为天子与皇室的象征，皇帝沈景平赐下“云起”二字，足见对碧初宠爱非凡。
　　沈景仪当年未招驸马，下嫁为侯府夫人，但夫妻恩爱，原本也算是一段佳话。可谁知，六年前，傅随舟突然带了位姨娘回府，还有一位比碧初大一岁的庶姐。沈景仪深感被欺骗之痛，更不愿意同她人共侍一夫，请旨和离。而傅随舟正式接姨娘进门的那天，也是碧初和娘亲离开京城，远走西庭之日。
　　贵如公主也逃不过被人抛弃，为情所伤的命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尽欢公主和离之事都是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奈何皇上动不得忠圣侯府，除了下令傅随舟只能纳妾，不准再立正室之外，也没有其他替妹妹报仇的方法。
　　沈景仪远走西庭后，只用了短短三个月就坐稳了定西王的位子，成为了西庭新主。但只有傅碧初知道，这三个月，她的娘亲过的有多难。相比其他三个边境府，西庭管理的属国和接壤的邻国最多，情况也更为复杂。当初多方势力盘踞西庭，都想趁机分一杯羹，甚至吞下西庭，进犯大衡。沈景仪一个女子，周旋在各个势力之间，三个月间有无数次差点命丧黄泉。
　　一想到傅随舟依旧在京城当着他世袭的侯爷，自己和娘亲却在西庭受尽苦楚，碧初越发觉得恨意难平，放下车帘，不愿再看忠圣侯府一眼。
　　尽欢公主和忠圣侯之间的爱恨情仇，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杜曲即使远在南域，也有所耳闻。他见临晴回到马车上有一会儿了，碧初却并未露面，对忠圣侯的态度可想而知。环视一圈，忠圣侯府的人将前路堵的严严实实，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车队太长，掉头换路也不太可能。忠圣侯他惹不起，傅碧初他也惹不起，但转念一想，好歹他护送傅碧初一路，同行半个多月，怎样也是比忠圣侯好说话的。
　　杜曲调转马头，向傅碧初的马车靠近。
　　刚刚拉完马缰，还没等杜曲说话，马车的车门就被推开了，门后，是碧初笑意盈盈的脸。
　　“杜将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车队为何不再前进了。”
　　杜曲此时分外疑惑，心想这傅碧初面纱蒙了一路，怎么这会突然摘了，对他的态度还这么好。这小公主眉清目秀，是有些好看，说话温温柔柔的，声音也有点好听。
　　“杜将军，我家公主问你话呢。”临晴有些不满道。
　　杜曲赶忙回神，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说道：“禀公主，忠圣侯派人拦了车队，说是想和公主见上一面。您看？”杜曲露出为难之色。
　　“见忠圣侯，是皇舅的旨意？”
　　“并非皇上旨意，是忠勇侯自己想见您。”杜曲说着，看到不远处傅随舟神色略微有变。
　　“杜将军，本公主和忠圣侯无亲无故，忠圣侯虽然是长辈，但私下相见，总是不合礼数。我听闻将军在南域以一人之力，越过数百敌兵，斩对方将领于马下。区区几个忠圣侯府的家兵，难道还能难住将军不成。碧初归心似箭，还望将军体谅，快快赶路吧。”亲生父女，怎会无亲无故，只是傅碧初不打算给傅随舟留任何情面，直接把话说死了。
　　杜曲听了，明白继续纠缠下去，这位小公主怕是饶不了自己，策马回到队伍之初，大声道：“傅侯爷，公主有言，归心似箭，不愿见您。侯爷还是快快命人让开，否则杜曲为了向皇上交差，只能硬闯了。”
　　傅随舟听闻，面色难看，不出一言，却也不再阻拦。待他转身回府，拦着车队的家兵也都纷纷让路，四散离去了。
　　感觉车队继续前进，傅碧初又阖眼休息。不知过了多久，临晴的声音传来
　　“公主，到了。”
　　车队正在缓缓通过宫门，恢宏的大衡皇宫咫尺之遥。
　　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