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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锦篇·重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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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林睿一牛一马,并肩站在群山之巅,俯瞰着清水大寨。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路挑了那么多寨子,我如今也算见多识广。可是说实话,如此门户大开,毫不设防的大寨,我真是从来也没有见过。
“我们中间出了叛徒!”林睿愣了一会儿,无比激动地对我说,“可恶,他们定然是提前得知了我们的动向,故意撤去防守,设下埋伏,企图等我们盲目进攻以后,再左右包抄,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拍拍我的肩:“阿锦,你那老相好果然不简单!”
“没有埋伏。”我收回探听消息的蛊虫。
“什么?”林睿揉了揉耳朵,又眨了眨眼睛。
“没有埋伏。”我重复。
“不可能!”林睿仿佛忽然得了疑心病,“你那相好可是你的师弟!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真的没有埋伏。”
“好吧。”林睿深吸一口气,“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埋伏,可万一我们进了寨子以后,你那相好召唤出一条百丈长十丈粗的大蛇,就这样横在山门中央,把我的弟兄们一口一个……”
我打断他的臆想:“你当这是修真文?”
“那他会不会给我们下毒?”林睿认真道,“那种见血封喉,无色无味,沾肤即死的蛊毒。我和兄弟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化作一滩血水……”
“……”
我不知道一向骁勇的林睿为何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我再三向他保证没有埋伏,也不会有大蛇蛊毒瘴气走尸活傀儡等等等等,他才终于咬紧牙关,下定了进攻的决心。
临了还不忘对我说:“锦锦,千万看住你相好,别让他整出什么幺蛾子!”
“放心。我那相好从小就是只菜狗。”我戴上面具,顺手放出一只蝎子去蛰林睿,“还有,睿睿寨主,别再叫我锦锦。”
其实在我手下,就算是三十六大寨的大巫们加在一起,也都未必能翻出个浪。
更别说在攻击性巫术上毫无天赋的阿江。
阿江这个人啊,又呆又闷。
唉……
当初,我究竟是为什么会看上阿江的呢?
是因为他挖药挖断蚯蚓,惊得丢掉药铲的模样实在可爱;还是因为他挨了师父的训,生着闷气在后山怒瞪大鹅的模样着实蠢萌;抑或是因为他救下受伤的猫儿,医好折翅的雀子,那普渡众生的圣母之心让我折服呢?
记不清了。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我就胸闷。
赶紧随便掏出两颗毒药,当作糖丸吃了。
然而服毒并没有缓解我的焦虑。等到了攻打清水寨的时候,我不仅胸闷,而且手抖。
十年了。
我与阿江,已有整整十年未曾相见。
进攻的过程异常顺利。
林睿纵马来到我的身边,饱满的胸肌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像小溪一样流淌。他的精神很是亢奋,伸出小指比划道:“我说锦锦,我还以为是你谦虚,没想到你那老相好真的是个弟弟!”
“不要叫我锦锦。”我掩饰住内心的慌乱,再次放出一只蝎子蛰他,“也不要认为我代表的是我师门的平均水平。我早就告诉过你,即便放眼整个南黎,在所有的巫祝中,我本人如果称作第一,就没有人敢称第二。”
“那第二就空出来,大家都从第三往下排吗?”林睿哈哈大笑,一把丢开我的蝎子,“锦锦,我还是头一回看你这么紧张!一会儿见到你的相好,想好说什么了没有?”
他伸出手就要夺我的面具:“还戴着这劳什子做甚?让人家好好看看你的飒爽英姿啊!”
我赶忙躲开。
林睿又揉身上来,仿佛不摘下我的面具誓不罢休:“快拿下来!瞧你这矫情的模样,我能嘲笑你六十年!”
“别闹了。”我抓住他的手,叹了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他问我。
我终于不得不向他坦白:“其实吧,阿江他,算不上是我的相好。”
“哈?”林睿瞪大了眼睛。
“我曾对你说,十年前寨子陷落,我和阿江一起逃跑,中途却走散了。其实不是这样。”
“啊?”林睿疑惑地望着我。
“我带着他跑出来,我帮他引开追兵。然后他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而且还顺走了我的牛。
林睿蹙起剑眉,表情严肃。他大概想说什么安慰我的话,出口却成了一串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阿锦,我实在憋不住……”
我:“……”
他笑得前仰后合,看起来随时要从马上跌下来:“我就说,要是那个阿江真是你的老相好,你怎么也不传个书信,硬要憋着口气,一路打过来,给他一个家破人亡的惊喜!”
“睿睿大人,阿锦大人!”林睿的手下高个儿阿锦纵马过来,向我们禀报,“弟兄们已经控制了整个寨子,把人都聚集到了广场上。”
林睿一收嬉笑神色,掉转马头:“走吧,阿锦大人,轮到你出场了!”
我不想出场。
此时此刻,我只想平躺在地,扮作一只咸鱼。
然而我不能。
我与林睿一道,走下崎岖山路,远远地,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之中的阿江。
阿江并没有穿大巫的袍服,而是简单一身黑色短褂,露出白白的手腕和细长的脚踝。他又长高了一些,眉眼也长开了,不再是分别时那个俏生生的少年,而成了俊美的青年。
他真的瘦了许多。
过去,我曾不止一次地构想再次相见的场景。情绪低落的时候,想法子折磨这个背叛了我的贱人,成了我消磨时间的最佳方式。
毕竟,作为一名优秀的巫祝,我多少有点心理变态,除了特别擅长跳大神以外,还拥有许多让人生不如死的特殊技巧。
然而现在,我只想让他多吃两口饭。
“……我不去了。”我拉住我的大青牛。
“你抽什么风!”林睿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我告诉你,锦锦,这个事情很简单。你要是不喜欢他了,直接弄死,没有废话;你要是还喜欢他,就去上了他,敢反抗就揍,打到服为止!”
“我真不去了。我肚子疼,我要上厕所!”
“上你个大菠萝!” 林睿恨铁不成钢,“你是神女峰的大巫阿锦,是南黎第一的巫祝!这事对你来说有什么难?什么情蛊、生子药,你那里不多的是吗?随便给他吃几个,搞大他的肚子,让他给你下崽儿!”
“实在不行,你不是还有什么傀儡丹么?也给他喂两个……”
“这些东西哪里能混着吃!”虽然极度焦虑,但涉及到专业领域,我还是及时纠正了林睿,“情蛊和傀儡丹药性相克,万万不能一同服用。中原人,你对我们南黎一无所知!”
林睿接连翻了几个白眼给我:“你阿锦就是个怂蛋!”
他的手下高个儿阿锦抖了抖。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这么怂。
“再您妈的见!”林睿丢下我,带着高个儿阿锦,策马走了。
我一个人骑着牛躲在岩石后头,偷窥着人群中的阿江。
我心里其实认可林睿提出的方案。虽然细节上不能深究,不但很不道德,而且听起来非常的直男。
但是,真要做到那一步么?
思索之间,我突然发现,阿江的身边竟然站着一位娇俏的少女。那少女抓着阿江的胳膊,似乎在哭,看起来十分亲密的样子。
我不能忍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阿江的面前。
阿江还是那么好看。
“她是你的妻子?”我问阿江。
“秧秧是我的未婚妻。”阿江显得很平静。
好,很好。
这么些年里我魂牵梦萦,一直也没能忘记阿江,成天只琢磨着如何强上他。无论是谁给我介绍对象,都被我一口回绝。而阿江呢,早已将一切前尘放下,与貌美如花的未婚妻,并肩携手享受静好岁月。
人比人,气死人!
我能让他静好吗?
我不能!
“哦,那就是还没成亲呢。”我压抑下自己的怒火,低声自语,觉得自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你爱她?”
他陷入了沉默。
这沉默让人心慌。
我忽然想到,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一点儿都没喜欢过我呀。幼年时,莫名其妙被我反复捉弄,不是塞了一领子的虫子,就是填上一被窝的蜘蛛。长大之后更惨,什么都没做,就被挑了寨子,沦为俘虏。
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飞来横祸。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阿江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倔强的神色。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品味着他的回答,忽然间茅塞顿开。
我们南黎人最是直白,若是爱一个姑娘,恨不能上午表白五百次,下午表白五百次,更不会主动放弃这个大好的场合,只用一句不明不白的反问作答。
若是有人问我爱不爱阿江,我定然张嘴就是一个爱字,一秒也不含糊。
他要是爱秧秧,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的套路。
阿江这贱人就是个绿茶,他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不主动,不拒绝。当年我带他逃跑的路上,也是扭扭捏捏欲拒还迎,也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让我摸不着头脑,误以为他对我也有意思。
时至今日,我怎么能眼看着他再去祸害一个和我一样单纯可爱的漂亮妹子。
我说:“阿江,如果你想斗蛊,就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阿江点点头,“你说。”
我面对众人,让他们一同见证,“如果你们寨子的大巫阿江输了,我不仅要他做我的奴隶,我还要他——做我的妻子!”
林睿时常对我说,他们中原有句广为流传的话,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不入阿江,谁入阿江。
道理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