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与妖妃》空山雨后

7、无家可归

　　数月时光一晃而过。

　　张微与朱鸢途经多地，今日终于到达凉州。

　　二人皆是寻常白衣打扮。

　　刚到凉州城的东街，张微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就是凉州啊，我还从来没来过这里呢。”

　　回到故乡，朱鸢心里多少有点雀跃，因此也乐意与张微交流：“比你想象中的凉州如何？”

　　“比想象中要热闹不少。”

　　“这是因为这几日正是人们祭拜山神的日子，所以路上行人才多。这是凉州城百年来的习俗了。”朱鸢脑海中闪过一些童年回忆，不禁扬起嘴角。

　　哪怕是经过战乱，凉州城还是她记忆中的凉州城，一点也没变。

　　张微出于好奇，又找路人问了一下凉州百姓所祭拜的山神是什么山神。

　　那路人回答，原来的故事里山神是个山脉上保家卫国力竭而死的将军，死后被附近的人们立庙建祠，当时的皇帝非但没有怪罪人们私自立庙，反而下旨修缮此庙，为山神镀了金身。

　　不过那已经是百年前的故事了，经过百年的演化和数次的山河动荡，山神的姓名失传于世，而这个故事又多了一个人物——落英仙子，传言她是山神之女，凉州城经历外敌屠戮之后的数年，她一直奔波于城内救济百姓。

　　张微：“落英仙子？真有这么个人吗？”

　　“有，肯定有，我妹妹就见过！”

　　朱鸢怔怔地看着那路人。

　　落英仙子这四个字，她听过的——在叶远的梦话里，不止一次听过。

　　她曾以为是叶远以前打仗时遇到过的哪个佳人的名号，没想到，实际上居然是凉州城山神的“女儿”。

　　至于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人，她觉得根本无从探究，也没有探究的必要了。

　　比起探究什么落英仙子，她更关心的是自己多年未见的亲人。

　　朱鸢问那位路人：“这位大哥，上一任的朱太守是不是也去祭拜山神庙了？你祭拜时可有看到？”

　　路人大哥爽朗一笑，道：“这你还真的问对人了！我家是昨天回来的，一路上正好遇上朱太守一家人，还打了招呼呢，不过他不让我们老百姓继续叫他太守，毕竟他已经致仕了。”

　　“多谢。”朱鸢听到父亲的消息，双眼忍不住泛起泪光，她甚至从自己的钱袋子里倒出一串钱，要给这位路人大哥，“这点小钱，不成敬意。”

　　“不不不，这我怎么能收！”

　　然而在朱鸢的再次请求之下，对方还是勉强收下了这些钱。

　　接着，朱鸢来到娘家附近，远远站在巷口，望着那紧闭的家门，思虑良久之后，她让张微想办法在这附近帮她置办一个宅院，也说清楚了，办完这件事，张微就可以回长安了。

　　张微答应了，但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委婉劝道：“其实您完全可以回娘家住，想必您父亲不会……”

　　朱鸢摇头：“不，我不能给家人带来麻烦。”

　　张微没有再劝，默默走了。

　　说到底，他跟朱贵妃也只能算得上是一面之交，只按照陈公公的吩咐将她安全送到这里便好，可管不了那么多。

　　朱鸢原本还在想附近多逛逛，但又怕错过亲眼看到父亲回家的一幕，迟迟不敢挪动脚步，犹豫之下，只好在这大树下徘徊。

　　她与父亲有三年没见了，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她不知道现在的父亲与三年前有什么变化。

　　她期待，又忐忑，也遗憾。

　　只能她见父亲，而不能让父亲见她，万一要是让父亲认出她，那她真是给父亲惹事了。

　　就这样，朱鸢在各种纠结与矛盾之中，于半个时辰后，等来了她的父亲。

　　一些人抬着一顶轿子，穿过一片林荫小道，在她的娘家门口落了轿，一名小厮上前开门，不一会儿，仆从打扮的一群人纷纷至门口迎接。

　　为首的仆妇银发圆脸，身量小巧，朱鸢认得她。

　　仆妇走至轿前，扶着一名妇人下来，语气很是欣喜：“老爷夫人回来啦！夫人，咱们这儿的山神素来是很灵的，小少爷的病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朱鸢仔细一张望，看到那名陌生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看身长，约莫有五六岁吧。

　　于婆婆称呼那妇人为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小少爷又是谁？

　　朱鸢生怕是自己出现幻觉或是看错了，急忙揉了揉眼，再凑近观察。

　　只见于婆婆从妇人的怀里小心接过孩子，进门时身旁还有几个丫鬟跟着，与此同时，父亲朱成启从轿中出来，与那陌生妇人手挽手。

　　他的现身，可以说是让朱鸢前一秒的幻想都破灭了。

　　她紧紧盯着那身形和样貌都与她记忆中的父亲一模一样的男人，不禁心中一震——那陌生的妇人和孩子似乎是……父亲现在的妻儿？

　　怎么会这样呢？她才离开父亲三年，那孩子难道是……

　　是新夫人带来的，还是以前……

　　朱鸢其实不愿这么去揣测自己的父亲，然而亲眼所见的这一切，又给她当头一棒，好像命运对她开了个莫大的玩笑——你千辛万苦想见的亲人，其实已经忘了你。

　　“不会的，这都是假的。”

　　晶莹的泪水一滴滴从她眼眶中落下，她不禁染上哭腔，掩着泪水奔向附近一家邻里的门前。

　　她印象中记得，这处院落从前是没人住的，而现在这处院落门前非常干净，应该是有人买下来住了。

　　也就是说，这户人家是不可能认识她的，但极有可能认识她爹。

　　朱鸢鼓起勇气叩响大门。

　　“姑娘，你找谁？”开门的，是一名劲装打扮的少女，一手搭着门，另一手却握着一杆长槊。

　　朱鸢扫了眼对方手里的长槊，莫名有些怵她，连带着声音也小很多：“我想问一下，旁边那户人家的事情……可以吗？”

　　她指了指自己曾经的家。

　　少女扔下长槊，抱住双臂，挑眉道：“你为何要打听他们家的事？他们家以前是做官的，我只能说那么多。”

　　朱鸢感觉得出来，对方一听自己要问的是朱家，就开始有明显的防备了。

　　“姑娘你别误会，我只是好奇，印象中他们家以前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其他孩子的，我和他家女儿原先是发小。”

　　朱鸢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地凝视着对方。

　　少女立即将戒心放了下来，回道：“我是听说那位老爷的原配死得早，所以嫁了女儿之后，就把以前外室和外室生的儿子接进来抬正啦。哦，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我家只是世代军户，那位老爷以前的官儿还不算小，我们家和他们没什么交集。”

　　随即她又主动补充道：“哎，但他家女儿嫁到哪里嫁了谁，我不太清楚，听说是高嫁！”

　　朱鸢无奈地扯了下唇角，入了宫门，确实是高嫁吧，不过现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少女圆圆的双眼透着十分的不解：“你哭了，为什么要哭啊，你的发小逢年过节的时候肯定还是会回来的嘛！”

　　然而少女话音刚落，朱鸢就哭得更厉害了。

　　徐英一时怔住，她见过女子哭，但没见过女子能哭得这么……凄美？

　　这女子虽然未抹浓妆，但即使如此也看得出她容貌姣好，肌肤如雪，她掩面哭泣时，纤纤玉手被泪水打湿，如蝶翅般的双肩一耸一耸，朱唇微微颤，真是展现了话本里所谓弱柳扶风的佳人姿态。

　　徐英纵使是个小女娘，此时也难免看呆了。

　　“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朱鸢心中崩溃，哭着跑远。

　　徐英摸了摸头脑勺，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过她也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便关上自家的门，没太在意。

　　朱鸢一路跑到了儿时走马必经的林子里，说是林子，其实也是附近人家常走的道，路面比较宽也比较平，很适合初学马术的人练习骑马。

　　她小时候，她亲爱的阿爹，就常带她来这里走马。

　　记得那时，父亲因平战乱有大功，升为凉州太守，虽然母亲失踪不见了，但家里渐渐富贵起来，父亲十分舍得为女儿花钱。

　　她想骑马，父亲救专门为她买了一匹枣红色的小矮马，会亲自抱她上去，也会时刻牵着缰绳，慢慢地陪她在林子里走马。

　　“爹爹骑着马做了凉州的大英雄，我长大后也要像爹爹一样！”

　　“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儿，好啊，爹爹等着这一日！”

　　一幕幕回忆在朱鸢脑中闪过，然而过去的回忆越是美好，如今的物是人非就越是让她痛心。

　　她万万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家人遗忘，或者说……是抛弃。

　　阿娘很多年前就抛弃了她，或许还能说是另有苦衷，可为什么，为什么以前一直疼爱她的阿爹，也会抛弃她呢？

　　难道她在这世上，已经找不到家了吗？

　　“呜呜呜……”

　　朱鸢蹲在地上，丝毫不讲女子礼数地、放声痛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稍稍平复情绪，收敛了哭泣声。

　　“呜哇哇哇……”

　　嗯？她已经不哭了，那这哭声是？

　　朱鸢很快发现了这哭声的来源，原来是一个小女童掉到了一个土坑里，暂时爬不上来。

　　好在这坑也没有很深，只是刚刚好卡住了女童的身高，她连忙伸出手，将这女童拉了上来。

　　朱鸢一边拭干眼泪，一边问：“小妹妹，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家住哪里？”

　　“我不是你们大安人，我是黎族的圣女，那些贱奴想找个新的圣女代替我，我不得已才逃到你们大安境内的。”小女童却没她想象中那么慌张，甚至是微微仰着头回答她。

　　“你救我一回，要是能帮我找个落脚的地方，等我的女奴找到我，我能赐你一辈子花不完的金子。”

　　黎族！

　　朱鸢心下一惊，这不就是她阿娘的故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