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曙》晚烟倾棠

14、琴瑶录（1）

　　从记事起，她便一直住在琴瑶山。
　　不得不说，琴瑶山确实是块风水宝地。河流山川、亭台瑶池一应俱全，还有充沛的灵气聚集。对于她这种妖的修炼，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山上还生活着一种名为“容妖”的妖。
　　容妖，是妖中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他（她）能轻易的化形为任何人，不仅相貌能仿个十成十，就连行为举止、语音语调都能和那个人别无二致，且即便是各路神仙都识破不成。
　　要知道，若一个神仙动用化相术变做某个人，就算相貌一致，但若他的至亲之人站于面前，通过他举手投足间的一些细微之处，还是能瞧出些许端倪的。还有个方法更简单，直接叫个法力比那人高几层的神仙过来，保准一眼看穿。
　　但容妖的化形术，普天之下无解。
　　正因此缘故，在妖界中，容妖是受限最多的，也是被管控最为严格的，都生怕有些别有用心的容妖利用自身这个能力干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
　　甚至很多人对容妖都存有杀心，觉得世间不应存有这种扰乱妖界平衡的妖。
　　就这么腥风血雨的过了千万年，除了琴瑶山上还剩些容妖之外，其余地方的几乎绝迹。
　　但山中亦有规定，容妖是不能出山的，就算修成了人形，也只能一直一直呆在山上，了却此生。
　　山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看着那些渴望下山的容妖，时常说：
　　“你们呀，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千千万万年以前，也就是你们的先祖，他们过的可都是成日里被人喊打喊杀的日子，没一天的安宁生活。现在你们有地方住，不愁吃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干嘛非得下凡淌一趟浑水？你们就老实安生的待在琴瑶山吧。”
　　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诫，对这些容妖而言，不起丝毫作用。
　　届时她刚满六百多，刚刚修成人形，尚且无一人知晓她已成正果之事，所以皆没对她做什么限制。
　　这也难怪，一个容妖能在六百岁就修成人形，这在琴瑶山是绝无仅有的。
　　于是，她趁着自己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尚存，便悄悄地下了山。
　　初到凡间时，她是以自己的真身——一只灵鸟来行动的。她成日里在凡间飞来飞去，闹市红尘也好，僻静山村也好。她就这么看着各种的俗世百态。
　　就在她打算回去的时候，一个人，吸引了她。
　　那是在一个外表富丽的府宅之中，当时漫天大雨，整片天地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依稀朦胧。
　　一个少女不顾头顶上的雨水，拼命地朝一个院落跑去。跑到门口，随即又跪下，央求着门口的嬷嬷救一救一个名叫“柳儿”的人。
　　门口悠哉坐着的嬷嬷显然不屑一顾，一番冷嘲热讽，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在杏杏眼中，柳儿不是贱婢，她是杏杏的亲人！你们这般冷血无情，就不怕遭天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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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母亲了，只要您施舍给杏杏十两银子，我给您做牛做马……不，您想让我干什么都行……真的，您真的不能这么狠心！”
　　眼前一共有三个人，杏杏，杏杏的母亲，还有那个老嬷嬷。
　　一个哭天喊地，两个冷眼相待。
　　听她们刚刚的话，那个叫柳儿的人应该已经奄奄一息了，可为什么，即便这样，那两个人还能够冷酷至此。她搞不懂。
　　实在搞不懂。
　　雨水淅淅沥沥，冲刷着地面，也冲刷着蜷缩在地上的那个瘦弱的姑娘。
　　“柳儿……”杏杏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已经做不到了，她不住地喃喃着。
　　她在一边默默地看了片刻，扑扑翅膀，飞走了。
　　接着又转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她又不由自主地飞了回来。
　　雨还在下，杏杏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平生第一次，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什么叫于心不忍。
　　她飞落在杏杏身边，化成人形，动用法术幻化出一片屏障，将杏杏上边的雨全挡了下来。
　　她法术不精，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极限了。
　　杏杏察觉到异样，抬起头，见到周围场景，顿了一顿。她声音略带嘶哑：“你……你是妖？”
　　杏杏脸上全是泥渍，污浊不堪。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数行雨水顺着面庞滚落而下，滴在了地上。
　　看着面前之人这副模样，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轻轻点了下头。
　　“我还从没见过活的妖怪呢，之前……都是在书上才见到过的。”杏杏忽而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切道：“你既然是妖，那肯定会妖法吧？能不能帮我救一个人？她快不行了，你一定要帮帮她，一定要帮她！”
　　她确实会一些法术，但也仅限于次。她不是天上的药仙，也救不了人。
　　她看着杏杏，摇摇头，意思很明确：她做不到。
　　“办不到……办不到……连你也办不到吗？柳儿她自小就跟着我受罪，如今……如今竟是这般下场。我该怎么办啊……”杏杏哽咽起来，两排泪水顺势而下，淹没在雨中。
　　原来凡人伤心起来，是这个样子的么？
　　和她们妖是一样的诶。
　　那天，她陪了杏杏很久。
　　几天后，情不自禁地，她又来找了杏杏。届时的杏杏已经没有初见时的那么狼狈。她见她来了，原本黯淡的脸上浮出了那么若有若无的几丝笑容。
　　杏杏道：“柳儿死了。可我真的尽力了。我……我救不了她，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但是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我知道，我必须要离开这里，一定要。在这么沉沦在这的话，我会疯的。”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好默默地听着。
　　杏杏道：“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帮我挡过雨，你可是第一个呢。虽然你是妖，但我觉得人和妖都是一样的，没必要谁看不起谁。何况就算是人，我也未见得他们有多好。”
　　“等再过几年，我就能嫁人了呢，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不用再受欺负了。希望能嫁一个好夫君。”
　　之前在琴瑶山，她就时常翻阅那些凡界的话本子，都说女子出嫁，没有一个不希望能与夫君白头偕老的。
　　杏杏也和普通女子一样，对日后的生活都充满了憧憬。
　　杏杏接着自顾自说道：“你很想知道为什么我这么不受待见吧？告诉你也无妨。当年我母亲为了能诞下一个男娃，遍地地寻医问药，求神拜佛，甚至服用偏方。本以为费了这么大心思，总能如愿以偿吧？没想到还是生了个女孩。”
　　“府里的那些个姨娘，当初借着这个由头还差点把我母亲拉下正夫人之位。总之，因为我，她栽了不知多少跟头，也终是讨厌极了我。在府中，我就是和那些公子哥儿不一样，就是不受待见的。”
　　她在心里为杏杏鸣不平，这分明就是他们心存偏见，是他们自私自利！
　　但也只是心里想想，她没说出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报出了名字：“清月。”
　　杏杏笑了一下，她道：“好，以后就这么叫你了。你还会来的吧？”
　　看着杏杏那副令人心疼的笑，她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我能一直留在这里吗？我……我费了好大劲才从家里逃出来，现在回去的话，他们肯定会把我看管得更严，就更不容易再出来了。”
　　“怎么了？你家里对你不好吗？”杏杏问。
　　她道：“对，他们对我很不好，跟你差不多境遇吧。你若是肯收留我，我绝对会非常感激你的。”
　　她不想回琴瑶山。虽然那里的生活很舒适，但她更想要的，是自由。
　　她想陪着眼前的这个姑娘。
　　杏杏迟疑着：“我这里条件很差的，你看柳儿的遭遇就知道了……你若是生病，我……没钱请大夫的。”
　　“我可是妖啊，妖的体质很好的，不容易生病的。你就先把我留着吧，我很能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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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搬出了一堆话，就为了让杏杏接受自己。那天，在她的坚持不懈下，杏杏总算同意了。
　　她想照顾杏杏。
　　一直一直。

作者有话说

　　突然产生了想把她们写成百合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