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冷寻情 ...
-
一袭白衣，披麻戴孝，却吝啬到一滴眼泪都不愿流出来应景，哪怕已与此人夫妻多年。似乎她从来不懂什么叫做情感一样，并非是不懂表达。
“进来吧。”
“多谢，”她进来之后坐了下来，沉默许久后，道，“您能帮我吗？”
“可以，只要你肯付出代价。”
“不愧是店长，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传闻从不空穴来风。”
眼前再次浮出那座死城中的一景。
她的眼神极其平淡，脸色阴沉沉的，她似乎看遍了店里的每个角落，除了我，她像一幅画一样，身上被晚霞的余光镶了一道金边，她似乎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愁妇，若不是那身孝服，谁会知她刚死了丈夫。她眼里没有光。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您能告诉我什么是‘情’吗？”
她眼神迷离，却又清晰地像个深渊，也好似是一潭静湖。
“情啊……”
什么是情？谁知道呢，单是分类就有多少种——先是亲情，接着是友情、爱情，这还只是最基本的，就已经解释不清了。当然，我知道她问的不只是这些，她似乎连什么叫做开心、难过、愤怒、害怕都分不清，从她的眼里可以看出，她也会高兴，但不知道要笑；她感受过伤心，但不知道要哭；她经历过生气，但不知道要说出口；她体会过恐惧，但不知道要大叫。她有过所有感情，但从不知那是什么，也不知该如何表达，甚至她可能连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的感觉都不知道，就更不用问她“迷茫、崩溃、悸动”这些复杂的情感是什么了，她不懂。
“我有病，我知道，”她见我没能给出答案，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我从来不会看别人脸色，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大嚷大叫，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所谓的‘笑、泪’我都没有，我生来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他们都说我就是一只‘喂不熟的狗崽子’，迟早会忘恩负义的。”
她想了想，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出口，过了许久后才道：“他们也太高看我了，我连‘情、恩、义’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做到‘无情无义、忘恩负义’？这是病，我知道。”
“这不是病，这是……”
“这是病，”她打断了我，但我却不好意思打断她，只好任由她说下去，“我与他，就是那个尹佟，我们成亲当天根本不只是没有洞房，他其实连我都红盖头都没有拿下，直到他死，我才见到他第一面。”
她虽然体会不到什么是爱，但她知道那是什么，她告诉我，尹佟不爱她，她们也不可能会日久生情，她只是皇室与尹佟的一场交易。
她说得很平静，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
虽然我嘴上说这不是病，但事实上这确实算是一种病，但凡是无法和这世道持平的东西，都叫“病”。
这世界上有多少起道德绑架？你每呼吸一下可能就已经发生了上百起！但她这辈子都不会被道德绑架，因为她连最基本的“道德”是什么都不懂，世人所表达出来的各种情感她也一样体会不到，“喜怒哀乐”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群人在演戏，就跟戏子唱戏一样。她无法跟任何和人建立起情感联系，甚至连父母对她来说都不过是一个路人，她这一生可能都无法拥有“爱”这种东西，因为她不懂啊，她就是一个怪物，与常人不同的都是怪物，我店里的客人，甚至包括我在内，都是一个个怪物。
就像是那些终生不知道“声音”是何物的人，不会有人与他们说话，在他们眼里，嘴只是用来吃饭的，而那些世人只是在“吃空气”一样。就像他们在普通人眼里是怪物，普通人在这些特殊的人眼中也一样是个怪物，只是哪方人少，哪方就只能保受欺负、忍气吞声。
长公主：“就好像我生来骨子里就带着病，我不愿见人，也只是没人知道而已。”
皇后说的没错，这个世界太过陈旧。
“你没病，病了的是这个世道。”我道。
不，他们有病。
不知为何，脑海里涌现出了那个冥婚墓。
我“活”了这么久，竟然从来都没能好好想过。
本该坐拥后宫佳丽的却爱上了男人，本该知道喜怒哀乐的却从不知道什么是情，本该……他们本不该啊，他们有什么错吗？本不该有那么多的“本该”，只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就就要被另眼相看，只是大多数人都是那样，就要有“本该”，有谁规定过什么是对错？那谁知道那个人一定不是错的？就连圣人也会有百密一疏，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会万无一失？就连“规则”也是人定的，所以又怎么可能完全正确？所以才要不断地修改“规则”。那道德呢？那东西连“规则”都不算。
普通人甚至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谈情说爱，而那些“病”人，连在心底说出“爱”字也要藏藏掖掖，突然想起一句话……那些特殊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一群受害者，他们不是利益，也不是踏板，他们只想岁月静好，他们不想给谁添麻烦，他们只想能像大多数人一样，一样被对待，哪怕终生都在如履薄冰。只有那一个人知道就好。
一辈子拼命，不管是往哪个方向，难道不都只是为平凡一生？
其实最幸福的，就是平凡一生，而不是什么覆手翻云。只可惜，有些人的命，就是轰天动地。
“店长，都说一个人的名能映出这个人的一生……那我叫‘萍’是不是这一生不管跟谁都只能是‘萍水相逢’？”
“大概吧，”我不是很信这些，但有时又不得不信，“怎么，你是想找回……不，找到那些“情”？”
雷萍摇了摇头。振雷国皇室姓雷。
雷萍出生时也是这样，不哭不闹，甚至当时有宫女怀疑这个孩子是被鬼附身的一个怪物，后宫里的那些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愿离她近，哪怕只有一点点，唯恐自己被染上怪病，哪怕她是皇后（如今的太后，已故）所出，哪怕她是宫里唯一的公主。
长公主雷萍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泡在各种琴棋书画之中，甚至比大皇子所读之书都多、广。对此，那些人不仅不对她“敬”，反而对她更加“畏”。所以在长公主八岁那年，宫内宫外的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振雷国长公主是个怪物”。
雷萍不对任何东西感兴趣，她没有好胜心，也不是喜欢那些琴棋书画，只是无所事事，而后宫里只有这些。她看着那些皇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然后为国建功立业，她也丝毫不觉得迷茫，因为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迷茫，对她来说，她每天要做的就是“浪费光阴”，不然呢？她还能干什么吗？
等雷萍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她不仅不愿理会那些富家公子，甚至都不愿出宫去见他们，她的母后甚至拿了各家公子的画像来让她挑选，而雷萍却连脸都不知道红一下。
所以后来“怪物公主”的传闻不攻而破，传闻变成了“高贵孤芳”。长公主从一个人人惧怕的“怪物”，变成让各家的公子哥都欲罢不能的“高冷公主”。
直到大皇子继位，才将十九岁的大龄剩女嫁出去。
可哪儿有人想得到，嫁出去的长公主跟没嫁出去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有一点不同，她成了尹佟的“挡箭牌”。
至少她的存在不只是“利益”那点价值了。
“感觉那些人情世故好麻烦，尹佟死了，我又不能回皇室，只是不想流离失所。仅此而已。”
“怎么？皇上还会嫌多一双筷子麻烦？”
“不，皇兄后宫佳丽三千人，又怎会多我一人？”
她不懂情感，所以我话到嘴边，还是给咽了回去。
我本想说“你是嫌丢人吗”。
“有人愿意娶我，她说她想与我隐在深山老林，我愿意跟她走，她曾经告诉我这就是……嗯，一个叫‘情’的东西，我想在再见时给她答案。”
我眼角一跳，突然品出了有哪儿不对……但重点在于……
“什么……问题？”她刚刚有说问题是什么了？
“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跟她走。”
“这是爱情，你爱她。”我极为冷淡地快速说了一句话，好像是在急着把她打发走一样，我还是不忍心跟她提尹佟的死，虽说可能说了她也明白不，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谁啊。”
果然，雷萍根本不知道，她道原话说的是“不知道，有缘再遇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她会来找我的，她说过。”
谁能想得到，这么个……对各种情感都毫无感知的人，竟会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如此痴情、对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如此坚信不疑，以至于在这茫茫人海中，愿仅凭缘分与那人再次相遇。
“你魂字叫什么？”
“凉兮。”
我仔细地看了看她，她长得很清秀，一对桃花眼，鼻子较小但有些宽，嘴只比樱桃略大一点点，唇薄，她不胖，脸却很是圆润，皮肤很白，像极了一朵长在温室里、精心呵护的名贵花朵。不仔细看便不会发现，她的右眼不太对，不是瞳色浅，而是有些微微发白，只是不明显——当然，这是我后来才注意到的。
都说左眼为善，右眼为恶，不过即便失去了左眼，也不一定会满眼是恶。
凉凉月色，今不保兮。
月色？难道不应该是夜色？
或许下一站就会找到答案，也或许要在很久以后的未来才会知道。
“郁金香的种子，等它开花了，你就会再遇见她。”
我“夺”走了她的“情”，我本以为她没有这东西，也许……这仅此一线之“情”，就是那仅有一面之缘的“一见钟情”吧。
不同颜色的郁金香，有不同的花语，当然很多花也一样，只是这次还不知道这株花是什么颜色。
当晚雷萍便把花种了下去，然后守候着它睡下了，谁也没注意，谁也没想到的是，仅过了两个时辰，它便发芽了，我看着它，但它也再无动静，那之后我也没再去看它。
第二天清晨，我竟然被鸡打鸣的声音吓到了，昨晚小眯了一会儿，毕竟无聊，即便睡得极轻，也还是走了神，再望过去，雷萍还没醒，但那盆花已经身披露水地在含苞待放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冷寻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