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上海的德国人》摩卡茶

6、2016年 - Markus

　　中国的夏天是很难熬的。尤其是对Markus来说。每天他来到办公室前，Linda就会提前打好空调。只有在20度的房间里，他才能安心工作。

　　在维尔纳中国分公司，每个人的分工都很明确，除了Linda。Linda负责行政，并不是Markus的秘书。十几年前，在维尔纳公司刚刚成立的时候，她曾被昆山维尔纳的副总，Tom Zhang，招募为自己的助理。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姑娘。据说，当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Tom曾流露出对她的兴趣。好在Linda控制的好，没让这场缘分演变成情人关系，他俩反而成了关系不错的至交。甚至，在Tom“不经意”的牵线搭桥下，她还认识了后来的老公，一个德国汽车集团的营销总裁。当她和男友的关系上升到夫妻关系的时候，Linda就想方设法要调任到丈夫所在的城市上海来工作了。那个时候，Markus刚刚接手中国业务，正是拉拢人心的时候。所以他二话没说，在TomZhang的举荐下，毫不犹豫地让Linda在自己身边做事了。不得不说，虽然Linda的工作能力一般，但在人际关系的把握上还是数一数二的。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将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相夫教子。工作只是锦上添花。别人追求事业上的旗开得胜，她追求现实生活中的岁月安稳。虽然在职场上没有什么大的出息，但也算是求仁得仁。

　　自从Markus从Tim手上接下中国市场以后，他已经换了两任秘书了。目前这个职位空缺，所以“万能的”Linda除了做自己手上的事情，还兼着“秘书”这份差事。那两个秘书一个是被Markus解雇掉的。一个是自己跳槽走的。这倒也不能说明Markus为人挑剔，主要还是秘书这个工作太考验软实力了。有时候可能仅仅一个错误的眼神，就会引起老板的不满。比如说前面那个秘书，太不会看眼色。就算是Markus想捧她，她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和老板去昆山开会回来的路上，她竟然坐在了专车的前排，把老板落在后排，和司机巴拉巴拉用听不懂的中文在路上聊了两个小时。坐在后排的Markus当时十分不满。作为一个老板的秘书，她不和自己交流就算了，还去影响司机开车。当然司机也不识相。但当时主要气那个秘书，所以也没在意那个司机。太不懂事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立即把她撵走。果然，车一到了上海，他就把那个秘书叫到自己办公室，对她说，你明天不用来了。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平时一声不响的秘书带着全家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了。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养大一个女儿多不容易。父亲气呼呼地说，我女儿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乖乖女，不可能做一些违反你们公司规章制度的事情，你们说开除就开除，这是违法的。这东一棒子西一锤子地瞎扯着，Markus也无心听Linda的翻译。就直接让人找大楼里的保安把他们撵走了。最后他也不想在解雇这件事上牵扯太多的精力：虽然秘书只做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他还是赔了她两个月的工资，这件事才算平息。

　　那次秘书的“大闹办公室”事件，给他留下了阴影。因此，他在后来都把Linda作为自己的秘书。只要有什么事，他基本上都直接丢给Linda去处理，除了信任外，在他的心目中，Linda好像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作为老板，他只愿意相信只有出成绩的事情才是事情。因此，Linda就变成了公司里的一个螺丝钉。哪里有需要，她就出现在哪里。在这个期间，Markus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提拔她成为自己真正的助理，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职位的空缺应该留给更优秀的人。而不是像Linda那样对事业、金钱早已毫无野心的女人。所以，他的想法是，有合适的人出现，他才需要一个助理。毕竟，自从做了CEO以后，他自己反而不忙了。

　　那次在Judy’s酒吧认识了Judy本人之后，Judy这个名字就深深刻在了Markus的心头。在他的眼里，江燕的身上有一种难得的漫不经心和热情洋溢混搭的复杂感。她的身世财富和那种刚刚好的不冷不热，都显得那么的高高在上。这些，都让她显得既捉摸不透，又能令他意乱情迷。

　　Markus没有急着再次光顾Judy’s。作为一个管理500人团队的老总，他可不想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那样让人一眼看透。那天，他赶去宁波K工厂洽谈采购机器人设备的项目。K是世界领先的德国机器人制造商，也是维尔纳的老供应商了。这家公司在亚洲的负责人叫Carsten Lanz, 今年55岁，在中国已经生活了8年，是Markus在中国最好的朋友。和Markus一样，Carsten在上海也有销售办公室，不过，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宁波。谈好项目，参观完K新落成的工厂之后，Carsten邀请Markus晚上去吃巴西烧烤。

　　这家巴西烧烤店位于宁波的工业区，装修十分西化。里面的客人不多，却全是老外。

　　“全宁波的德国人都在这里了”。Carsten笑道，“我们彼此都认识”。Carsten给Markus一一作介绍。这些在场的德国男人，身旁都有一个中国女伴。大家捧着酒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你的女友呢？”Markus调侃道。
　　“最近分手了。Julia明天就要过来了。”Carsten诡秘地笑笑。Julia是Carsten的德国老婆。为了让孩子接受稳定的教育，Julia在中国呆了五年以后，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德国去生活了。留下Carsten一个人在中国生活了三年。这也给了Carsten一个“恢复单身”的机会。
　　“分手得满及时的嘛！”Markus调侃道，“你看上去好像并不伤心！”
　　“Markus，”Carsten喝了一口啤酒道，“我55岁了。对于我来说，除了工作和家庭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性。”
　　“那你干嘛分手呢？”Markus明知故问道。
　　“Rose会给我惹麻烦的。她的脑子里总在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比如说结婚，甚至居然还想和我有一个孩子。我被她搞怕了，怕她出乱子。前一阵子我已经和她分手了。就这样她前两天还天天堵到我的家门口等我下班。哎！女人执着起来太吓人了！”Carsten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炫耀还是真烦恼。

　　Markus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朋友。不知道由于工作压力还是纵欲过度，这几年Carsten在中国的逍遥生活反而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虽然才不过55岁，但是胡子已经白了，头顶也没剩几根头发。整个身体都被一个啤酒肚给顶着。两颊红润，但皮肤松弛，矮矮胖胖的，给人一种“老人”的既视感。可就这么一个又渣又胖的老男人，居然还会被一个20岁出头的女友爱得死去活来，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要是放在德国，他也就只能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头了。平时陪陪老婆、弄弄花草、修修下水管道，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在中国呢？他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们，她们身上带着一种血腥气，一旦被有权利的男人闻到以后，他们的狼性就被全面唤醒了。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Carsten在中国就成为了一个不一样的人。Markus不嫉妒他，反正他们是同类。一个男人，只要手上有金钱和权利，他想要的一切都会如期而至。Markus想起刚刚到手的订单和还没到手的江燕，感到由衷地开心。他举起酒杯，“为你迷人的55岁干杯！”

　　“干杯！”Carsten哈哈笑道。俩人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饭店里响起了热烈的巴西舞曲。一个穿着露脐装的性感南美姑娘扭着桑巴舞步登场了。俩人一边看着美女跳舞，一边把自己的啤酒杯满上。
　　“中国是个迷人的地方。”Markus道。
　　“是的！尤其是女人”Carsten一边色迷迷地看着美女跳舞，一边补充道。“我爱中国，尤其上海。这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城市！”
　　“哈哈！”Markus举起大拇指，赞同地大笑，和Carsten碰了碰杯。两人都喝下一大口。
　　“你怎么样？我看你每次身边的女人都不一样。我都眼盲了。”
　　Markus点燃一根烟，对Carsten诡秘地笑笑，“最近有那么一个。非常非常地棒！”
　　“下次带来瞧瞧。”
　　“好的！没问题。”Markus笑眯眯地说道。
　　“前两天我们搞团建。杰克,我们公司的销售总监对我讲，你们老外为啥在中国都找丑女人...”
　　“我也被问到过这个问题！”Markus笑道。
　　“老实说，我觉得这两年自己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像个中国男人了。以前我喜欢热情开朗、聪明幽默的女人，外表是其次的。而现在呢？身材、皮肤、脸蛋一样不能少，性格上我也喜欢那种文静一点的... ...”
　　“你是要求变高了还是被同化了？”Markus调侃道。
　　“不！我老了，Markus，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每个年龄段的需求都是不一样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伤感起来。
　　“再过一年我要离开中国了。”Carsten道。
　　“为什么？”
　　“美国分公司的总经理被解雇了。他的问题我等等和你说。迈阿密分公司总经理的职位空了出来。Frank问我是否愿意去那里。我答应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然的话，我的处境其实挺危险的。如果要回总部，不一定有合适我的位子。我觉得我还可以做个五到十年。钱，我够用，但我并不想这么早就退休。我很喜欢中国，可是，我从来没有把它当作我最终的落脚点。就像我的两个儿子，以前在这里上德国学校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固定的朋友。每年他的好朋友都是一个一个回德国或者又去别的国家了。很伤感......”
　　“你的运气真好！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的！我们最后总得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特别是这一年，我特别想要家的感觉。这种感觉我在中国没有。这里的朋友来来去去，除了你，我没有什么固定的朋友。虽然在这里我有女朋友，但我想安定下来，有自己固定的朋友圈子。周末出去打猎、爬山、野营，和老婆孩子在一起... ...老了，我需要家了。”Carsten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走了，我在中国又少了一个朋友。”Markus也同样很惆怅。
　　“我们在中国的日子，每天都在体验着离别。”Carsten已经喝了四杯啤酒，有点醉了。

　　“你的任期什么时候到？”Carsten问道。
　　“明年到期。不过，只要我想的话，可以再续签至少三年。”
　　“万一条件谈得不好，我可以保荐你做我的位子。”Carsten对他眨眨眼。
　　“谢谢！看来我现在就得去和Friedrich谈了。”Markus哈哈笑道。

　　Markus并没有开玩笑。和Carsten聊天以后，他就把和Friedrich Widmann的谈话放到了自己的议程上。他在中国的任期今年年底到期。一般说来，合同到期前的半年就可以开始谈接下来的合约了。中国的业务正是一片大好。工厂扩建后，今年的销售额又比去年上涨了十个百分点，整个公司在中国的业务已经提升到了全球业务量的60%，再加上有Carsten所在公司这个强大的备胎。他觉得现在正是谈条件的好时机。

　　中国总部的业务量一半来自德国的订单。另外一半来自销售的巨大贡献。而Markus主要做了什么呢？其实，对于所有派驻在中国的老外老板来说，“中国市场”就是一个巨大的卖点。只有让大Boss相信，中国市场有多么重要，他才能加大在中国的投资；而只有在中国的成本增加了，业务量才能上去，新的制高点才会出来。这正是Markus聪明的地方。他自兼任中国总经理这个职位以后，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让Friedrich在昆山原来占地2000平方米的工厂又扩建到了4000平方米。这意味着原来年产量36万套座椅的工厂现在翻了一个倍。这也难怪为何Markus和总部的关系那么糟糕了。原本属于德国的订单一下子给了中国。对于Friedrich来说，这本来就是左口袋到右口袋的事情，可是对于每个分公司的运营者来说，差别就大了。这意味着他负责的地盘业务量白白贡献出去了。但是，Markus哪管那么多呢？他是来赚钱的，并不是来交朋友的。

　　第二天到了上海办公室，Markus就让Linda做了两件事：一，帮他订一张下周一去法兰克福的机票。二，周五晚上七点位于罗斯福公馆八楼色戒餐厅的靠窗双人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