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笑》春涌

5、谷中山市

　　难以想象在一个断崖的底下还有这样的景象。山穷水尽，断崖有路。

　　崔听轻功虽运得稳当，但江取青两眼死盯脚底就快闭眼，下坠感驱使，他几乎要把心脏吐出来。崔听在风声中提高音量：“别怕，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经常这么跳，没事的！”江取青抽空侧头看了崔听风轻云淡的脸，江湖只听说踏雪无痕，“跳崖功”着实前所未闻。崔听看准了往峭壁边跳，意料之中的冲击感没有到来，江取青踩到了踏实的地面。头上是月，脚下是光。

　　江取青拍拍胸口：“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路？在上面看到了吗？”

　　崔听摇头：“看不清，刚刚恰巧发现的，想必从上面也一定有下来的路。”

　　这倒是，差点儿一失足成千古恨，江取青却没感到后怕，出生入死、刀光剑影，本就是他入江湖所想体验的。孩提时他在茶馆听了某某大侠的平生，撞到个便宜师父，到摸到第一把真剑，打倒第一个江湖路人，路途上耳濡目染桃花岛桃远的事迹，从小事做起……最后官家出生被自己无意中说出来，从此江湖是路人。

　　是值得回头找到江佩兰向她吹一吹的事迹，跳崖不死，前虽有古人，起码后暂无来者。

　　“那经常这么跳是怎么回事？”他俩一面摸索一面往下走。

　　“我学的轻功叫跳崖功，是我师父教的。一家独传，据她说是为了日后不时之需。”

　　江取青脚步顿住：“真的就叫跳崖功啊……？”

　　崔听也跟着顿步：“哦，少爷有何见解？”

　　“嗯，简明扼要，没意见，好用，很帅。”江取青如是说。

　　他看见崔听又往崖下望去，月光铺到了崖底，没什么森森白骨。崔听手离开崖壁，踩了阶梯般在空中跳了几下，炫技似的在两边的石壁上来回跃动，这让江取青想起了山羊。崔听乐此不疲，他观赏着还是略略心慌，直招手让崔听下来。崔听乖乖落回江取青身边，右手握住伸到他眼前，再张开：“哗。”

　　江取青正想扶他，愣了一下：“什么？”

　　崔听笑答：“给你捞了一把月光，刚刚全都流向你了。”

　　伸到眼前的手心里还盛了一池月光。江取青弯弯眼角双手要接，崔听翘起掌心，月光滚滚涌入手心，凉丝丝的。江取青握了一束月光收入怀中，拍拍崔听肩头：“行了，收好了，往下去了。不过说实在的，第一次收到朋友的礼物呢。”

　　“我也是头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礼尚往来啦，少爷。”崔听背手轻轻松松踩着崖边跟在江取青后面。

　　真好。江取青摸摸胸口，向来只听说月是凉的，今日一见，它留有余温。纵是官小如果，也有人妄想踩着葡萄去够桃的，够不着了，还反过来嫌葡萄太小。很多礼物被沉在水底，也有很多人像水一样向前流去。不知道月光能不能用锦盒装起来？江取青出神地想。

　　插科打诨完了还有正事要办。江取青差点只顾跳崖的兴奋感，把关居九抛诸脑后，追兵也忘了个干净。越往下走，火光渐渐在崖底露出来，零星的，隐隐看到人头攒动。

　　“……天黑了，赶这么久……累吗？”

　　江取青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前方传上来，是农妇的声音。他同崔听走到路的尽头，已是崖底，眼前倒是豁然开朗：火把插进裂缝里，农家人的脸被映出来，有的人抬着担子，有的人牵着马，路边摆了大大小小的摊铺，就如上午时在集市所见一般。这里俨然是个小集市。

　　“崖底下竟有这样的地方……”江取青悄声靠向石头背后的阴影，还是没逃过零碎的目光，那些只抬起沉重的眼皮瞥了一眼，视若无睹。“这和那些契真人有什么关系？”

　　“少爷，看。”崔听指向一队马车，“这些都是契真人。”

　　江取青看向崔听所指的方向，马车上捆了些许粮草。他们瞧上去如一般商队无异，不过时间地点过于迥异，让人不得不怀疑起粮草间是否别有深意。这队契真人没带兵器，江取青恶向胆边生：“这样，不如跟上去劫了这车粮草，抓个人问问怎么回事。”

　　崔听拍手称好，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弹向照明火把，这里人对火把的突然熄灭似乎见怪不怪，无一人前去打火，见火灭了，倒是闭上了眼小憩。再近些，江取青清楚看到他们面露疲色，身上带伤。他脑海里和什么重叠了起来，而时间紧迫，他只得往前去，去追那车粮草。

　　崔听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品：“你看。”

　　江取青看他倒出粉末，道：“这不会是迷魂香一类的东西吧？”

　　崔听点头道：“差不多，不过崖底没风，吹不过去了。等下我就过去往他们眼前一撒，分分钟全部趴下。”

　　“等一下，东西哪来的……？”有些想象不到崔听会是用这种手段的人，江取青话音还未落，崔听人影一闪已经到了契真马夫面前，从崔听出现到马夫倒下，周遭的人愣是眼皮都没抬一下。冷漠得有些异常，为什么？江取青将粮草掀开，他看见一个木箱。再把封盖打开，满满当当的都是金银财宝、字画玉石。

　　“我的……我的宝贝！！！”

　　靠在石壁上休息的人这下高呼着跌跌撞撞跑过来，扑倒木箱上。其他人应声而来，江取青和崔听马上被人挤开，他们一阵哄抢，往四面八方散去，只一人躺在地上，低低呻吟。江取青就近蹲下看了看男人的伤势，他眉头皱了皱，给人喂了一颗小药丸，原本急促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男人勉强抬眼和江取青对视，问：“你是谁？给我吃了什么？”

　　“别担心，止疼药。”江取青看见他想坐起来，伸手扶他，崔听见状搭了把手。“我是谁你就不必问了，不如你告诉我，这里是哪，为什么这么多人在这里？”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来者，一口浊气吐出，道：“原来不是被抓来的。江湖人？侠客？剑客？……”他停了停，开口说话似乎费劲力气，“告诉你也无妨，我们都是被契真人抓过来的。”

　　外族人在中原境内抓捕百姓，前所未闻，江取青好好把这个消息消化了一下，环视四周，低声问：“他们为什么抓你们？”

　　“为什么……我会知道么？我只知道他们杀了我的家人，抢了我的积蓄，烧了我的房子……”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因为我反抗他们不和他们走，我不想当他们的奴隶就被打残丢在路边，现在就在等死了。”

　　江取青摸上男人的脉门，粗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道：“你会没事的，伤我看过了，腿骨折了，其他都是皮外伤，我们可以带你出去。”

　　男人疑心很重：“……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崔听替犹豫中的江取青答了：“蓬莱庄的。”

　　江取青连连附和：“对对，蓬莱庄的。”

　　“……蓬莱庄怎么来管我们了？”男人的气息平静了许多，“你的药挺有用的，多谢。不必带上我了，我是个累赘。这附近常有契真人巡逻，我是出不去了……我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吗。”

　　男人说完话不再想继续开口，索性眼睛一闭不再作声。江取青并不为难他，和崔听向前去时回头看了好几眼。

　　“止疼药？”崔听问他。

　　“嗯？止疼药怎么了？”江取青反问。

　　“还会看病……以前，是不是被人打过？”崔听小心翼翼问他。

　　江取青诧异瞧了崔听一眼：“这也被你看出来了？是啊，有那么几次，总被人一帮人追着打，打怕了，身上就带着止疼药，还学了给自己看伤口，行走江湖，真是很不容易啊……”

　　“是吗？”崔听垂了垂眼，“一开始见到的时候你居然没有把我赶走……万一我也是来揍你的呢，太不长教训了吧。”

　　江取青清清嗓子，道：“我看你一脸纯真，不长半片横肉，还一副清秀脱俗相，实是难得，想必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何况你只有一个人，也没有武器，真打起来你自然不是我对手……”

　　“哦，原来是看上脸了。”崔听下结论。

　　“我刚刚这么说了吗？”江取青歪头装傻充愣。

　　崔听轻笑一声，转回正题：“现在倒是清楚了。契真人大肆抓了许多百姓，烧杀抢掠，把东西都往前送了。”

　　江取青沉吟：“嗯……”

　　“别太担心了，你妹妹是朝廷代表，量他们不会对她怎么样。”崔听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是不是有读心术？”江取青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一个月，还有一个月。”他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行我遥起先是委托他俩捉拿歹人回蓬莱，如此看来，歹人数量庞大，无法一一归案了。崔听默契满分，找来一根绳，江取青绑好被迷倒的契真人，二人抬到空了的马车上，崔听翻身上马，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