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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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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爷爷奶奶离开后没过多久,派出所就传出一阵喧闹声。随后,警察们便倾巢出动,领头的警察边走边拨打着电话。不出意外,应该是在联系附近管辖区的警厅来增以援助。众人纷纷坐上停靠在派出所门前马路边缘的警车,爷爷奶奶跟在其中一名警察的身后。我和婆婆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直至警车逐辆驶离。
我:“婆婆,要去附近走走吗?”
婆婆走上前摸了一把我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这丫头,怎么突然间说话老气横秋的?嗯?”
我不着痕迹地放下自己正后背着的双手,辩解道:“我哪有……”
婆婆揉了揉我的头发,柔声说道:“走吧,还没来得及好好转一转呢。”
我捋平不堪蹂躏的头发,扬起嘴角。
警笛声响彻在整座景兴县的上半空,道路两旁的人们都停下脚步,目视着飞驰而过的警车。
“也不知道这景兴县近几年是怎么了,为何频频发生这档子灾事?”
我和婆婆从一处书画摊旁走过时,听到摊主手持折扇,低声慨叹道。
我扭头看向婆婆,并开口询问道:“婆婆,您觉着呢?这些事件会是偶然发生的吗?”
婆婆听后瞥了一眼我,未作回应。
我锲而不舍,继续说道:“徒弟不才,特来讨教师傅一二。”
婆婆倏地扬起胳膊,我立即蜷曲手肘紧紧地围护住自己的脑袋……和头发。
婆婆遂又放下胳膊,嗔道:“别拽那些个阴阳怪气的声调,好好说话。”
我透过手肘的缝隙确认了处境暂时安全之后,立即应道:“徒儿遵命。”
婆婆:“这世间所有看似偶然的事情啊……”
我接住婆婆的话茬,继续说道:“大都是必然会发生的啊……”
婆婆笑了笑,无可奈何地冲我摇摇头。
婆婆低头看了眼时间,不禁皱了皱眉。
我:“唉,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完事,难不成今晚我们要住在这里吧?”我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看向婆婆。
婆婆叹口气,开口道:“说对了,去找住处吧。”
我顿时抿了抿嘴,看来今晚是彻底回不去了。
“婆婆,等等我。”
我和小风立即快步追赶已经走远了的婆婆。
夜已深,我整理好自己和婆婆紧挨着的床铺,婆婆瘫躺在旅馆的布艺沙发上闭眼休憩,小风正悬挂在窗户旁边的晾衣杆上翻滚着车轮。我注视着小风身下的晾衣杆,顿时想起了那片街区,想到了那些被冻成冰棱的衣服,想起了那扇窗户,那扇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玻璃窗……我缓慢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揉了揉自己隐隐发痛的太阳穴,还是早些休息吧,不出意外,明天就要送徐欣笑离开了,自己可不能晕晕乎乎的,我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迅速爬上床裹紧了被子。
婆婆在我上床后不久,也起身走到了她的床沿边。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被子外面的响动。待婆婆躺下的瞬间,我倏地掀开被子。婆婆扭头看向我,双眼充斥着警告的意味,我摊了摊手,示意她自己会乖乖睡觉。
我晃悠着小腿:“婆婆,我们关了灯吧,不然房间太亮了,您睡不好。”
婆婆瞥了眼我:“没事,总之花费的不是我的钱,晁经业已经付过了。”
我撇撇嘴,在心底默默地吐槽:“啧啧啧,晁叔叔,您要是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尊敬万分的婆婆会在背后这般……”
不好……察觉到婆婆飘过来的视线后,我立即闭眼假寐。
婆婆:“脑子里不要想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明天还要办正事呢。”
……
等我小心谨慎地睁开双眼时,婆婆早已翻身睡着了。我侧趴在床沿,注视着婆婆的背影,她的脊背正伴随着温和有力的呼吸而不断起伏着,眼前这幅再普通不过的场景竟令人觉得心安,我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曾几何时,自己好像也是这样看着妈妈的身影入睡的,这种有人陪伴在身边的滋味真好啊。我在心底默默地念叨:“我知道啊,婆婆,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关灯才不是因为什么电费呢,你只是担心我,担心我会害怕而已,夕泽知道的……”
积攒的倦意忽的涌上心头,我一闭眼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整夜无梦。
似乎每当我和婆婆睡在一起时,才会拥有难得的好觉。难不成婆婆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催眠术?想到这儿,我低笑出声。没过一会儿,我便敛起嘴角……
婆婆:“夕泽,还不起?”
我佯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疑惑地睁开双眼。
只见婆婆站在我的床沿边,俯视着我:“夕泽!”
我立即翻跳起身:“起起起,这就起。”
吃罢早餐后,婆婆催我收拾行李,说是等了结了徐欣笑的事情后,便直接回家,她已经事先跟晁经业打好招呼了,算算时间,应该刚刚好。
如果这世界上会举办掐点比赛,我敢保证婆婆绝对稳拿第一,婆婆计算过的时间从来就没有不准过,我都怀疑婆婆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其实是预言术。在第无数次接收到婆婆传递而来的警告视线后,我砸了咂嘴,婆婆亲手做的煎蛋也实在是太好吃了吧。
早晨8:27。
我,婆婆和小风三人离开旅馆,朝墓园走去。婆婆和爷爷奶奶之前约定好在位于白宁道的墓园外见面。退完旅馆的押金之后,我将钱原封不动地交还于婆婆。我和婆婆在旅馆门前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告知了司机墓园具体的方位之后,我便倚靠在座椅的后背上,注视着窗外。眼前的景象逐渐与那晚的记忆重叠交织在一起,倘若徐欣笑可以见到第二天照常升起的太阳,那该有多好啊。
对于身为通灵者的我而言,阳光是极其稀缺的东西,不能因为它的日常就判定太阳本身毫不珍贵。每当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就意味着黑夜被彻底吞噬了个干净,崭新的一天到来了。似乎每个人都能够借由这个契机来完成自己所谓的重获新生……当然,我也毫不例外,无数个被黑暗裹挟着的夜晚,只要自己能够熬到日出的时分,便可以短暂的睡个安稳的好觉了。是眷顾啊,阳光是神赐予人类最珍贵的礼物啊。难以想象,如果没有这个永恒的定律,我又怎么可能逃得出那无边际的黑夜呢?
出租车缓缓地停靠在了马路边缘,司机叔叔扭头冲我们示意,墓园到了。
婆婆用先前我交还于她的押金支付了车费。我和小风紧跟在婆婆的身后。
爷爷奶奶早已等候在墓园外的围栏旁,看他们此时泛着乌青的黑眼圈,想必是一夜未眠吧。
我走上前向他们打了声招呼:“爷爷奶奶,早上好。”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爷爷奶奶对我和婆婆变得格外尊敬起来。
爷爷奶奶连忙冲我们弯了弯腰,笑着开口说道:“早上好啊。”
我瞄了一眼婆婆,婆婆像是早就料定什么般点了点头。
婆婆:“事情怎么样了?”
爷爷奶奶互相朝彼此看了眼,两人一齐向婆婆点了点头。
我不由得在心底慨叹:“要是论读心术,当真是没有人能比拼得过这对老夫妻了,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彼此的一个眼神,就能够瞬间做到心知肚明,并一齐给予他人回应。恐怕在这一点上,连婆婆都得礼让三分吧……”
在婆婆的警告视线尚未聚焦靶心时,我便及时地踩住了刹车,躲避了一场世纪灾难的降临与发生。
爷爷向墓园内摆了摆手:“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我和婆婆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好。”
守墓人见园外站着的是爷爷奶奶,便立即走上前来打开紧锁的门栏。在我们进园之后,他复又扣上了门锁。
小风想要跟我一起进去,在我还未张口拒绝时,婆婆凌厉的眼刀已经朝她杀了过去,我只好强咽下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摊了摊手做出无可奈何状。我自然而然的伸进布包,想要从中掏出五子棋,逗小风开心。结果将布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五子棋的影子。我蓦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昨天,昨天出来的时候就没有看见小风手中的五子棋,八成是被她给搞丢了。我抬眼看向小风,不过看她的架势,估计是能扒在围栏上看一整天。我强压下自己心底的疑虑,跟着婆婆朝徐欣笑的墓碑走去。
清晨时分的墓园倒是还好,并未见到有任何的魂灵爬出坟坑出来走动,免去了我很多的不便,可以尽情享受这堪称充沛的日光了。当然,如果忽略我此时正身处墓地的话,效果或许会更好……
爷爷走在婆婆的斜前侧,讲述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爷爷:“我们昨儿个刚一进去派出所,就差点被那些小伙子给轰出来,说是没有紧急案件不要来叨扰他们。我眼看着形势不太对,就把夕泽这姑娘叮嘱过的话全都大声地讲了出来,当时那些警察个个都傻眼了。之后他们的领队也出来了,在问了我俩一些案情的细节后,他便立刻召集队伍出发了。”
奶奶摇摇头接着说道:“我们坐警车到了凤泽坝附近后,又跟着来了好多的警察,听那领头的人和他们打招呼说,说是好像是隔壁支队的,过来这边协同办案。”
奶奶诧异地看向夕泽,开口说道:“你们说的完全不错,那孩子的尸体果真就在那座桥梁底部,中间的那个桥墩子旁边。警察没过多长时间就给挖出来了。当时有不少的小伙子都追着我俩问,问究竟是怎么知道这回事儿的,我俩想到你们说过的话,硬是没有透露出半点你俩的信息来,就只是说我们偶然间发现的,没啥别的。”
我听后立即冲爷爷奶奶欠了欠身:“谢谢爷爷奶奶了。”
奶奶摇摇头:“哎,这算什么?没啥好谢的,没啥好谢的。这你要是不提前跟我们讲啊,我们呀八成给你说漏了嘴。”奶奶说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我和婆婆笑着摇摇头,表示要是真的说漏了其实倒也无所谓。
婆婆开口询问道:“那凶手呢?凶手抓住了吗?”
爷爷奶奶一听见凶手的字眼,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只是微微地点点头,低声说道:“抓住了,抓住凶手了。”
爷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时我带警察找到那家花圈店时,那人正坐在椅子上等待着,长相身材外貌呀,和你们形容的一模一样。”
爷爷在自己的脸上比划着说道:“这里,这里还真的有一道伤疤。”
爷爷诧异道:“像是早就知道警察会来抓他一样,警察一进花圈店,他就自己主动站了起来,还走到警察跟前,任由警察将手铐戴在了他的手腕上,没有做任何的反抗就直接被警察顺利地押上了警车,并带回了派出所。”
看来爷爷奶奶是自行省略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情节,两人怕是在抓捕现场大闹了一场吧。以奶奶的思女心切,又怎么可能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凶手毫发无伤呢?不过既然爷爷奶奶没有讲它的意愿,我又有什么必要去刨根问底呢?
奶奶靠近我并紧紧抓住我的腕部,惊异地开口问道:“好孩子,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你描述的样貌特征竟然和那凶手的长相一模一样啊,警察们当时都奇怪地看着我俩,我俩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好在警察也没有揪住这个问题不放,反而感谢了我们,说是我们找到了案件的关键性线索。”
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口回答道:“就,就是看见了……”
听了这话后,爷爷奶奶顿时又云里雾里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欣笑还在等待我们的喜讯。
走了将近有十分钟的路程后,我们一行人再次来到了徐欣笑的墓碑前,只不过这次是带着好消息来看望欣笑的。并且要想尽办法让她抛开怨念,尽早去查干诺尔湖轮回转世。
遗照上的女孩笑的璀璨,我的内心顿时感慨万千,尽管有多么不舍,离开的一刻终将会到来的不是吗?我看向站在墓碑旁的爷爷奶奶,奶奶照例从衣兜里拿出了紧紧包裹着的干净手帕,走上前蹲下身擦拭徐欣笑的墓碑,并仅以她和欣笑可以听到的声量低声念叨着:“欣笑啊,是妈妈,妈妈来看你了。”
奶奶的眼眶早已泛红,但还是强行压抑着自己快要流淌下来的眼泪。
奶奶:“妈妈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欣笑你知道吗?杀害……杀害你的凶手被警察抓捕归案了,他马上就会被判以刑罚。你知道爸爸妈妈等这一天到底等了多久吗?妈妈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帮你找出凶手,让你安心的合眼了。欣笑……我的欣笑啊……”
婆婆取下随身携带着的包裹,并从中取出招魂的器具,准备摆放在墓碑前的小片空地,想要和上次一样通过招魂术来呼唤徐欣笑。
我看向墓碑,扭头对婆婆说道:“婆婆,不用了,欣笑她已经来了。”
婆婆闻声朝墓碑的方向看过去,徐欣笑此时就站在她母亲的面前。婆婆复又重新将那些个器具装进了包裹,站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我走上前,察觉到徐欣笑的魂灵正在逐渐变得透明,看来是对冤死的执念已淡化了些许。只要亡灵变得透明直至最终消散于空气中,那便是它们抛下人间的一切,前往查干诺尔湖轮回转世的时候了。
奶奶还在哭诉着自己对徐欣笑的愧疚,爷爷则站在奶奶身后一直抹眼泪。
我在心底默默地想,好在徐欣笑有想要自己离开的愿景,而不是通过强制性的驱灵仪式,这样她在离开阳间之后,去往查干诺尔湖之前还可以少承受一些痛苦。想到这儿,我抬眼看向婆婆,婆婆如我所预料的那般,扬起嘴角冲我笑了笑,似是刚才也在慨叹同样的事情。看来婆婆再一次掐准了时间,晁经业叔叔此时应该快要到达景兴县了吧。我转身走近婆婆,并和她并肩站在一旁。
我低声说道:“婆婆,凶手当真能够预料到警察何时会找来吗?”
婆婆的眼睛似是变得透亮,开口说道:“能。”
婆婆继续说道:“从杀害徐欣笑之后他便一直耐心等待着警察的抓捕。”
我压下心底猝然升起的寒意,尽管和婆婆所遇到的堪称匪夷所思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但每一次我都会被人类这种生物所震颤。那些视无辜者的生命如草芥的凶手,那些冷漠如冰棱的人心,还有那些告别时的眼泪……
只见徐欣笑蹲下身,将自己的双手虚搭在妈妈的粗粝的手背上,紧握着她的手,似是要给予妈妈安慰。我不断忽闪着眼睛,想要把即将要溢出眼眶的眼泪给憋回去,最看不得的就是这般所谓离别的场景了,每看一次我的心就痛一次,况且痛感并非时效性的,而是不断积攒的。好在我已经想明白了,让徐欣笑离开才是最为正确的抉择,否则她一个怨灵,不,现在应该称她为魂灵。否则她一个魂灵卡在阴阳两界的时空缝隙中,非人非鬼的,岂不寂寥,更何况还有触不可及的亲人在身边,强撑着不离开也只是徒增她的伤痛罢了,还得时常提防着阴灵的搜捕,岂不危险。
奶奶站起身朝婆婆的方向走了过来,泪眼婆娑地注视着我。
奶奶朝我和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爷爷也跟随着婆婆一起向我们鞠躬。
爷爷奶奶:“谢谢你们了,愿意帮助我们,愿意帮欣笑……找到真凶。”
我和婆婆立即上前搀扶着爷爷奶奶,摇摇头道:“没什么的,你们不用这么客气,我们都希望能够看到徐欣笑她安心合眼不是吗?”
奶奶用双手的掌心不断摩挲着早已哭的红肿的双眼。
自从徐欣笑的肉身泯灭之后,爷爷奶奶不知道为她流了多少眼泪啊。
奶奶:“欣笑,欣笑她是不是就要走了。”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虽然不忍,但还是说道:“嗯,欣笑她等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奶奶擦干净眼泪,继续询问道:“那么她现在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我:“可以,欣笑她一直都可以听到你说的话。”
我扭头看向墓碑,徐欣笑此时正站在遗照旁,就那样站着哭。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画面再次重叠交织。那个夜晚,在那个寒风刺骨的冬夜,在那个空无一人的街道,徐欣笑她也是现在这样。她知道的,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个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家,再也回不到爸爸妈妈的身边,去不了她梦寐以求的未来了。她被遗弃了,被遗弃在那个寒冷的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