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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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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离从没照顾过别人,经验有限,完全是想到什么,就一股脑地往樊期身上堆。
他想到夜里风凉,就把自己的黑色外衣脱下来盖在樊期身上。做完他又想,樊期好歹是个神仙,哪里会怕冷?
可他摸了摸樊期的手,感觉是凉的,不知是因为毒,还是因为他此刻没用法力护身。
他想着仙舟的木板太硬,就寻了个软垫出来,但他动作太笨拙,差点磕着樊期脑袋。他赶紧护住樊期后脑勺,手上不自觉用了力,重心一下偏移,樊期的脑袋没贴到软垫上,倒是躺在了他腿上。
……算了,他的腿应该跟软垫差不多,是软的就行。
郁离将樊期的脑袋摆正,又学着樊期那天给他掖被角的样子,将盖在樊期身上的外衣往上拉了拉,掖进缝隙里。
然后他就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形软垫,一动不动了。
樊期到底是个神仙,寻常的毒药奈何不了他。
其实他半路上就醒了,但难得有人伺候,他就懒得睁眼了。加上郁离天生体热,温度比常人偏高些,贴着还挺暖和,樊期觉得舒服,更不想睁眼了。
装着装着,就真睡过去了。
在仙舟上时郁离就用樊期的传音玉给解无忧传了信,一回到玄览山,解无忧就走前来,跟郁离交接了樊期。
解无忧给他一张灵方,说:“你去我洞府拿这几味药来,这里交给我吧。”
郁离不疑有他,拿着灵方,跳上仙舟就走。
他将速度提到最大,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影踪,只留下一道奔腾的云雾。
解无忧刻意咳了一声:“他走了。”
“瞒不过你。”樊期睁开眼睛,挥手拨开解无忧托着他的法力,轻盈落地。
解无忧不吃他这套,“你就没想瞒我。”
樊期要真想瞒,又怎么可能瞒不住。
“哪里的话,是因为解兄懂我。”
樊期睡了一觉精神极好,伸了个懒腰,往府中走去。
“你怎么又把那小孩儿带回来了?”解无忧古怪地问,“而且还是他主动送你回来的,他竟然愿意?”
樊期摩挲着下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要不我怎么装了一路?”
虽说他贪图安逸也是真……但难得郁离乖乖回玄览山,这可比他买一百个小兔子管用多了。
樊期理直气壮地吐出四个字:“这是智取。”
“……”
走进室内,樊期拉开尘封的柜门,整个上半身都探进去,才从里面摸出了二两粗茶,他拈了两钱,准备拿来招待解无忧。
说他讲究吧,他用的是粗茶渣子;可说他不讲究吧,他用的又是特意采集的雪水。
他一边沏茶,一边像闲话家常那样说:“我打算收郁离做我的徒弟。”
解无忧一愣:“你要收他为徒?为什么?”
“他没地方去。”樊期说,“而且,他身上能量太复杂,万一行差踏错误入歧途,后果不堪设想。”
与其放任郁离在外流浪,不如让他来将其引上正途。
解无忧想说其实可以杀了他,九重天说的“处理”,不就是这个意思。
可他也知道,望云神君最是心软,郁离并未犯下罪业,神君是不会杀了他的。
而且樊期这人看着好说话,其实倔强得很,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解无忧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了。
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煮茶的咕嘟声。
樊期看向窗外,忽然说:“那天好像下雪了。”
解无忧:“哪天?”
樊期:“被小孩儿堵在小巷那天。”
神界不似凡间有鲜明的四季变化,有的地方长年积雪,有的地方终日晴朗。
赭川是天牢的所在地,那样的蛮荒之地,就时常下雪。
“这有什么稀奇的,”解无忧说,“那天这里也下雪了。”
玄览山也是有雪的。他们这一宗,师祖勤勉苦修,开山悟道后,专门将修炼地选在了寒风朔雪的玄览山峰顶,激励门人弟子清修苦练。
樊期笑了笑,没继续往下说了。
他只是想到一位故人。
解无忧听声音停了,忽然想起来十三年前,玄览山师门上下葬身天堑那天,向来碧空如洗、晴朗如春的天堑周围,受灵气波动的影响,竟然下了一场千载难逢的大雪。
唉。解无忧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樊期不喜欢旧事重提,便也没多说,只说:“多个人在身边也好。”
“是啊,多个人也好。”樊期说的跟解无忧想的不是一回事,他说,“赭川地处偏寒,妖邪繁多,他一个小孩儿,只怕过活得很艰难。”
解无忧回想了一下那天郁离发狠的劲头,觉得这小孩儿没樊期想得那么弱,假以时日,也是个在妖怪堆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主儿。
解无忧忧虑地道:“这小子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不易掌控……尤其他还和凌幽有所牵扯,你要当心。”
“放心。”樊期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解无忧心说你有什么数,要是有数,就不会大发善心捡个危险的狼崽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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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离攥着几株灵草飞奔过来,气都来不及喘,第一时间推开樊期的房门。
一推开门,眼见着樊期好端端坐着,还特别有闲情逸致地沏了一壶茶,郁离就知道自己又被骗了。
几案上还有一杯残茶,想必是刚刚解无忧留下的。
他火急火燎地去拿药,樊期却在这悠闲地沏茶招待客人!
“你……!”郁离气得转身就要走,却被樊期拉住了。
“哎哎,别走别走,”樊期勾着小崽子的衣领把他提回来,“我也给你倒了杯茶,喝一杯,驱驱寒。”
郁离被他拉回来,手里塞了杯热茶,可他正在气头上,并不打算喝。
“别生气,我可以解释的。”
郁离漆黑的瞳仁盯着他,一言不发地等他解释。
“一开始,我确实是毒发了,没骗你。”樊期慢吞吞地解释着,他在思考怎样把“不好意思啊你的毒药太弱了我太强了”这句话说得委婉点,免得又把小孩儿点燃了。
“但你知道的,我好歹是个神仙……”樊期求生欲极强地补充一句,“没有说你不行的意思啊。”
郁离捏紧茶杯,闷声问:“那你既然没事了,为什么不早点醒。”
害得他真以为樊期出什么事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不跟我回来吗,”樊期揉了揉手腕,叹口气说,“万一我醒了,你又跑了怎么办?”
“我没想跑。”郁离说。
“还说呢,吃完糕点就偷溜。”樊期听他语气软下来,赶紧先发制人,“我要是来晚一步,你是不是就跳下去了?”
“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他年纪小,却并不蠢,九重天的意思,他不是不懂。樊期是个好人,他不想让他难做。
樊期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想到郁离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半晌,他挑了挑眉:“落魄神仙也是神仙,你能连累到我什么啊?”
“再说,整个九重天加起来也打不过我。”樊期随意地勾扯了一下手腕上的红绳,漫不经心地道,“我要留你,谁拦得住。”
他说的是实话,倾整个九重天之力为他量身定制的缚灵绳,也仅仅只是让他痛而已。
说到底,束缚住望云神君的不是缚灵绳,而是他自己。
樊期说这话时难得地显露出一点锋芒,不像樊期,倒像那天金光萦绕、强得耀眼的望云神君。
郁离在万通楼听过樊期少年时期的故事,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与他认识的这个懒散又收敛的樊期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郁离抬起头来仰望樊期,试图从他的眉眼间,找出一点昔日望云神君的痕迹。
可惜樊期难得显露出来的这一点锋芒转瞬即逝,很快,他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反正进了玄览山,你就跑不了了。喏,”他从兜里掏出个物件,塞进郁离手里,“这个给你。”
郁离手上多出一个冰冰凉凉的物件,定睛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吊坠。
那是一块莹润的羊脂玉,雕刻出兔子的模样,那兔子懒洋洋地趴着,光线流动到它身上时,就像在晒太阳似的。
翻到背面,还刻了“郁离”两个字。
他听见樊期说:“既然入我门下,送你个师门信物是应该的。不过我刚从天牢出来,暂时送不起太贵重的东西……你将就一下。”
郁离怔怔地看着白玉兔上的名字,一时忘了作反应。
“你不喜欢?”樊期纳闷了,难道又不喜欢小兔子了?这小兔崽子的喜好怎么一时一个变……小孩儿贪新鲜也不是这么个变法吧?
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樊期挫败地说:“我挑了好久的。”
这回千真万确是专门给郁离挑的,昨天下山去买思思那份糕点的时候,他就去挑了这个小吊坠,打算安慰某个死要面子还自己偷偷掉眼泪的小孩儿——他一早做好打算收留郁离,谁曾想刚回去就发现人跑了。
他当时是想起了郁离那块闹了乌龙的银牌,所以才想到在玉上刻字,这样郁离就有一块真正写着他名字、属于他的东西了。
要不是等掌柜的刻字花了点时间,他还不至于那么晚才发现郁离跑去了天堑。
樊期见郁离一直不说话,以为他是真的不喜欢,只好叹口气。
“好吧,我下次重新挑个别的。”
小孩子的心思真难懂,樊期腹诽了一句,打算将郁离手上那只小兔子收回来。
樊期的指尖刚要碰到小兔子,却见郁离眼疾手快地把手一收,将玉坠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没有不喜欢。”
既然樊期喜欢这种可爱的小动物……那他就从今天开始喜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