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寒光》羊脂白玉戈

95、调虎离山

　　初六一早便将自己即将出山前往的消息告知座下两个徒弟的静珩直到交代完所有事项后，才在两个徒弟的目送之下离开华清峰。

　　特殊时期，静珩的出行丝毫没有“天下第一峰”掌事应有的气派。
　　就连华清峰的执剑长老要离山几日的消息，也只有门中几个他信得过的长老知晓。
　　小辈中除了早先提到过的玄徵三人，再无其他。

　　静珩曾想过带上玄屿一起前往鹤归峰，只不过在得知魔族此番欲将自己的二徒弟与白龙一网打尽时，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留下玄屿，好歹能给华清峰这边多添几成胜率。

　　虽不如掌门那般早早修得仙身，可若是单就对上一般魔族而言，他依旧称得上稳操胜券。

　　送走静珩，师兄弟二人转身返回离火殿。
　　此时殿内已有数名静珩信得过的长老等在其中，抬眼一看，祁枢也一副心事重重地站在殿中央。
　　听见殿外二人的脚步声，坐于高处的长老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师兄弟二人。

　　此情此景叫当场的三个小辈恍惚间产生了一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错觉。
　　对于这般场面，三人的印象皆停留在了十余年前，初初拜师入门的场景。

　　待他们三人在殿中央一字排开的站定，高处的静瑜巡视一周在座诸位长老后才缓缓开口道：“此番掌门闭关，静珩师兄也不得不应邀出山。华清峰所面临的局面，想必在座的几位都已是心中了然。”
　　几位长老颇为默契地点头。

　　紧接着静瑜看向殿中的三个小辈，“执剑长老将你们三人选作帮扶，必有他的用意，也希望你们勿要叫他失望。”
　　“谨遵静瑜长老的教诲。”
　　三人齐齐应道。

　　接下来等待三人的是一段漫长的说明与告诫。
　　上到门中只有掌门与执剑长老才拥有的权限，下到门内各峰的司职，殿中几位长老分别为他们逐一做解释。

　　表面上说是让他们三人配合门中长老，可这细细一听玄徵才知道，此番恐怕没有自己所预想的那般轻松。
　　以这些个长老的语气和态度来看，俨然是将他们三人当作下一任的门中掌事来教导了。
　　这般严肃的气氛不禁让玄徵微微蹙眉。

　　坐在边上的静珣瞥见了他的小动作，在其他长老交代完必要事项后，单独留下了玄徵。
　　“觉得自己难以担当此番重任？”
　　玄徵一顿，摇头道：“静珣长老您误会了，弟子并非此意。”
　　“哦？”静珣挑眉，“那你为何皱眉？”

　　“弟子只是在想……掌门与师尊依旧健在，各位长老为何以此般严肃的态度教导弟子三人？”
　　静珣没想到他是这个意思，思索片刻解释道：“你们三人将来接手华清峰一事，早就是板上钉钉。不如趁此机会，好好磨练一番。”

　　“可……”玄徵犹豫片刻，“执剑长老之位从来都只有一人，将来掌门之位必当是祁师兄，师尊又何必吩咐我随着隋师兄一同前来？”

　　被他的问题问住，静珣不由感慨。
　　这小子自小就时常不按套路出牌，现在长大了，此般迹象更是越发明显。
　　“这么说来，你不想出任将来的执剑长老一职？”静珣不解道。

　　玄徵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道：“弟子从未想过要从师尊手中接过执剑长老一职。何况，隋师兄应该比弟子我更能胜任此职。”
　　“我派执剑长老历来凭得都是剑术，你的剑术比隋玄屿可要高得多。”静珣立即说道。

　　“可隋师兄他……”玄徵想要说隋师兄他心无旁骛，不像自己这般杂念丛生。
　　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说法有种隐约贬低师兄的意思，他连忙改口道：“隋师兄是靠自己的实力，而我却只是占了个先天剑魄的加持。倘若抛开先天剑魄不谈，弟子定然不及师兄一半。”

　　看着依旧谦逊的后辈，静珣颇为无奈地轻轻摇头。
　　“罢了，反正届时也轮不到我去操心你们俩谁做执剑长老。”

　　临走前，静珣压低声音吩咐他，“执剑长老不在山中的这几日，你且不要出山。师兄可是专程吩咐过，须得避免大阵在这种时候出问题。”
　　玄徵离去的动作一顿，小声应了下来。

　　待他回到栖凤院，天色已是逐渐暗下来。
　　吃饱喝足，院里却停着一只极为眼熟的黑鸢。

　　它这次竟然直接来到了院子里，而非先到内务司。
　　想必是彧瑚那边有新的线索，所以才会让黑鸢直接进到院里。

　　可等他兴冲冲地打开暗阁后，里面只有短短一句。
　　“你缺失的一魄已有着落，不过须得暂借寒光一用。”

　　盯着后半句，玄徵迟疑片刻。
　　不是不相信彧瑚，相反，他太过信任对方。
　　甚至在读完信笺的下一刻，玄徵便想立刻回到屋内取来寒光，让黑鸢早早带回去。

　　碍于这些日子山中情况特殊，他有些拿不准是否该在这般紧要关头让随身的佩剑离手。
　　他怕魔族会乘虚而入，却也怕自己此刻的拖延反而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思索再三，玄徵还是决定取出寒光。
　　他在剑身原有的黑布条上再加一层布料包严，使其看起来不那么惹眼。
　　再将寒光牢牢地绑在了黑鸢背上，紧到连他自己都难以拆卸下来。

　　好在黑鸢并非活物，否则经他这么一折腾，恐怕早被勒断气了。

　　直到确保黑鸢背上的寒光万无一失，玄徵才终于稍许放心地把黑鸢放飞。

　　玄徵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夜。
　　对于彧瑚传来的消息，他心中有期待，有担忧，更多的则是一种说不上来，莫名其妙地惶恐。

　　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好好休息一夜，却在闭眼的瞬间再次记起梦里西陵护城将军抱着那件被染得一片殷红的浅色长袍泣不成声的画面。
　　没由来的心悸让玄徵不大舒服地翻身面对墙壁，微微蜷缩起身子。
　　将手里的螭龙佩稍稍握紧，以此安抚自己高高悬起的一颗心。

　　迷迷糊糊地睡到天明，直到屋外响起敲门声，玄徵才猛地睁开眼睛。
　　睡眼惺忪地快速穿戴完毕，玄徵打了个呵欠问道：“何事？”

　　“我。”
　　来人是祁枢。

　　听到屋中先是传出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而后才是玄徵略带鼻音的提问，祁枢心里便已是了然。
　　定是与九峰之境那此一般，又睡过头了。
　　推门走进屋中，祁枢四处打量了一番玄徵的卧房。

　　“你怎么一大早就往我这跑？”玄徵抬手轻柔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唤醒自己还在神游天外的思绪。
　　查看了一周后并未发现异常，祁枢将目光着重放在玄徵还有他周围，“几位长老要我试着去检查顺带维护一番护山大阵。”

　　依旧有些没回过神来的玄徵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祁枢叹了口气，“我去到后山，却未能找到大阵的阵眼。循着我自己的推算，就找到你这了。”

　　“上次你去后山，是不是带出来过什么东西。”祁枢开门见山道。

　　上次？
　　祁枢口中指的应该是彧瑚还在山中的那此。
　　想到这，玄徵稍稍摇头，“不是上次。”

　　“不、不是上次？”被他的回答听得一愣，祁枢顿时压低声音问道：“你难道去了后山不止一次？”
　　玄徵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这反应看得祁枢哑口无言。
　　“服了你了……”
　　祁枢小声问道：“所以阵眼确实在你这？”

　　“我不确定你说得是不是这个。但我从后山带出来得，看起来像阵眼的应该就这么一件。”玄徵转身从枕下摸出一枚制式古怪的玉坠递给祁枢。

　　注意力被玉坠吸引，祁枢没来得及关注他的话中究竟包含了多少信息。
　　仅是粗略地扫上一眼，他便看出来这模样怪异的玉坠便是护山大阵的阵眼。
　　而既然大阵阵眼在玄徵这，那看来他自己不用过于担心。

　　对着玉坠检查了片刻，确认整个大阵乃至阵眼都无甚异常后，祁枢才放心离去。

　　然异动出现于傍晚时分。
　　约莫酉正，山下突然传来急报。
　　说是在山脚小县城不足十里的地方发现了数个空间裂隙，每个裂隙周围都在接连不断地涌出无数下等魔。

　　几位长老在得到消息后立即赶往离火殿商讨对策。
　　三个小辈也在收到静珣的传音后急忙前往离火殿。

　　就在他们还未来得及弄清裂隙的具体方位之际，又一封急报被送上山。
　　裂隙周边除了无数的下等魔，还陆续出现数十只不知隶属哪只大魔的下属魔。
　　且这群来路不明的魔的目标并非华清峰，而是在逐步逼近山脚下的小县城。

　　“诸位长老，不如由弟子我带几位师弟一同下山去处理此时。”看着殿内忧心忡忡的长老，玄屿主动请缨道。
　　“不行。”静珣毫不犹豫地驳回了他的提议。
　　“可是……静珣长老！”玄屿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静珣，然而对方并没有要正面为他解答的意思。

　　看着静珣的反应，玄徵好像突然间明白了昨日他问对方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想要主动请缨，奈何佩剑此时并不在自己身边。

　　玄徵心中懊恼，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愧疚。
　　倘若自己能再早一些发现那卷游龙剑法的下卷，早一些找到无字碑前的玉坠，早一些觉醒，事态会不会有所不同。

　　经由白日里祁玄翊的汇报，静珣得知大阵睁眼就在玄徵身上，就算这小子与他师兄一般主动请缨，他也绝对不会同意。
　　祁玄翊又是掌门座下这么些年来收过的唯一一个弟子，自然也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
　　静珣思索片刻，开口道：“我去。”

　　静珣的话引得大殿中央的三个小辈齐齐抬头，满脸担忧地看向他。
　　“点几名剑修与阵修随我下山封裂隙。”他扭头对着玄屿吩咐道。
　　“静珣长老……”玄徵不由自主地出声道。
　　转眼看着他，静珣有些不悦道：“我虽是个万精油，却不是个花架子。”

　　被静珣点明自己的想法，玄徵顿时间有些尴尬地抬手蹭了蹭鼻尖。

　　待玄屿那边准备好人手回来禀报时，静珣踏着与他那身散漫书生气所不符的步伐，大步流星地走下殿。
　　行至玄徵身侧，他伸手拍了拍玄徵的肩膀。

　　“守住华清峰。”
　　他声音极轻，在这偌大的离火殿内有如掷地的羽毛，一阵微风便能吹散。

　　时间仿佛瞬间退回到了十余年前。
　　正当玄徵站在大殿门口紧张得不能自已时，静珣长老也是这般鼓励自己的。
　　只不过这一次，静珣并未等他开口便率先走出离火殿。

　　明白对方早已走远，玄徵低着头小声道：“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