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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 117 章 ...

  •   重阳后,玄徵以为彧瑚的下一处目的地会是有熊,谁知彧瑚听他提起有熊二字时,先是一愣,随即轻轻摇头。

      “不去有熊报个信,就不怕伏稷前辈恼你?”玄徵动手解着船头的绳子,侧首问道。
      闻言,彧瑚将手中刚打来的两壶兰生放在手边笑道:“他就算真的恼了,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回想起当日自己前往有熊带彧瑚回山时的情景,玄徵犹豫道:“你确定不去看看伏稷前辈吗?前辈应当很是忧心你……”
      彧瑚摆了摆手,“他肯定是这世上第一个知道我醒过来的人,晚点再去看他也没差。”

      玄徵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彧瑚指得应该是伏稷的卜解卦。
      可“第一个知道彧瑚醒来的人”这一说法,却叫他不由得暗自吃味。

      终于解开了船头的绳子,玄徵提起长篙试着转移话题道:“‘晚点再去’?那我们现在要往何处?”

      “往南。”
      玄徵侧首确认道:“广州?”
      “临桂。”

      冷不丁听到这两个字,玄徵握着长篙的双手一顿。

      彧瑚的余光瞥见了玄徵瞬间的僵硬,他随即收回目光,平静道:“再往后,中原天气转凉,去南……去岭南逛一逛也未尝不可。”

      玄徵听出彧瑚语气中的不自然。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动了动快要失去知觉的手指。
      目光移向彧瑚手边的两户酒,玄徵转移话题道:“去临桂的路途遥远,两壶酒……够吗?”

      “大不了中途歇会儿,顺道还能换换口味。”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彧瑚回答得颇为漫不经心。

      心知思索再多也无用,玄徵微微点头,将小船撑离码头。

      长安到临桂算不上顺路,且不说二人决意走水路,本就须辗转各处。就算是像以前那般御剑前往,少说也得耗上整整一天的路途。
      抵达临桂城时,已过了白雪满头的大寒时分。
      好在岭南不似北疆,过了大寒天气反倒有回暖的迹象,没有带冬衣上路的彧瑚也不会感到难熬。

      只不过一路上玄徵有种奇怪的感觉。虽说此番是彧瑚主动开口要来,可彧瑚却表现得极为古怪。

      彧瑚喝酒得频率愈发厉害,两人几乎每经过一次码头亦或是有客栈的驿站都要停下来重新买酒。
      玄徵劝他少喝些,可惜彧瑚根本不听劝,反倒拉着玄徵陪他一起喝。他喝得又尽是烈酒,酒过三巡,玄徵压根就握不住长篙,更别提撑船了。

      如此一来,两人在陆上便是耽搁一日。而翌日酒醒,彧瑚又会借口酒劲没过,拉着自己在周遭逛上许久。
      玄徵很清楚,自己并不想如此早的重回此地,他不想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彧瑚似乎也在下意识地抵触作为二人目的地的临桂,

      不出玄徵所料,二人抵达临桂城当日,彧瑚并没有急着前往天虞山。
      他拉着玄徵在临桂城中溜达,一边逛一边啧啧感叹。

      “许久不来,这小县城倒也变得愈发热闹了。”

      彧瑚转着刚买来,挂在指节上的一小包种子,稍稍回头扫了眼落他半步,情绪略为沮丧的玄徵。
      浅琥珀色的眼珠一转,彧瑚伸手拉过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前去。
      “带去你尝尝临桂有名的东西。”
      玄徵不由得抬头,望向彧瑚的眼中满是不解。他并未出声,只是任由彧瑚拉着他往城西的方向走去。

      这顿饭吃得不算愉快,桌上二人各有心事,话也少了许多。
      酒足饭饱之后,二人向酒楼要了两间上房。

      玄徵本以为彧瑚今日的状态不对,恐怕会先回屋休息,谁知彧瑚竟一路跟在他身后。
      他走进自己的屋子准备向彧瑚道晚安,后者却跟上来,还顺手阖上了身后的屋门。
      玄徵下意识地感到不妙,却说不清为何不妙。

      彧瑚倚着屋门,抱手歪头看着他,“你怎么了?”

      话音落地,屋内陷入一阵沉默。
      “今天一日都不见开口,哑巴了?”
      玄徵此般不言不语的样子委实是叫彧瑚有些恼,他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冲不少。

      半晌过后,玄徵转身抬眼看了彧瑚一眼。一闪而过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薄红,看得彧瑚满肚子的憋屈。
      他刚想抱怨,就听玄徵低声问道:“彧瑚你……你可想过你是如何醒过来的?”

      这次轮到彧瑚缄口不言了。
      他没想到,玄徵会将他欲图抛掷脑后的事硬生生撕开,逼着他道出个中缘由。

      一时间,四周似乎只剩下二人地心跳声。

      见他这般反应,玄徵懊恼地垂下头,衣摆的末端似乎在随他的动作微微抖动。

      半晌过后,彧瑚低声说道:“自然是,有人以命抵命……”
      他说得极为艰难,似是这短短六字便耗尽了体内的最后一丝气力。

      彧瑚不是不明白,也并非没想过。或者说,自他醒来后见到玄徵安然无恙的坐在华清峰的那方小院子里时,他心里便已是有了大概。
      加之他在长安提起“临桂”二字时,玄徵一反常态的反应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想。

      彧瑚对自己习惯性的躲闪和回避再清楚不过。
      纵然当年是他自己亲口抨击鹘为缩头乌龟,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我——”
      玄徵花了好大力气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想借此,将他的所作所为一一告诉彧瑚。谁知才刚开口,就被彧瑚抬手打断。
      “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

      闻言,玄徵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顿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埋下头,低声道:“……对不起。”

      “虽说是你去找的老头子,可最终做决定的是他自己。你不必——”彧瑚话到半途停顿片刻,“你不必道歉。”

      玄徵听出彧瑚此番是在拐着弯说服他自己,顿时心中愧疚更甚。
      他稍稍抬头,望见依门垂眸的彧瑚,鼻间一阵酸意。

      屋内陷入一阵兀长的寂静。

      玄徵二十多年间与人打交道的经历,此刻却像一团浆糊般堵在了嗓眼里。
      他浑然不知此情此景之下,究竟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过后,彧瑚抬眼道:“既然你如此在意,不如明早亲自去跟他老人家聊一聊?”

      略显昏暗的屋里忽然响起吱呀的开门声,屋外的月光只在门口停留片刻,又再次被隔绝在外。

      不待玄徵作反应,彧瑚已是走出了屋子。
      然而料想中的脚步声并未即刻响起。熟悉的轮廓印在窗棂纸上,隔着屋门,彧瑚的声音听起来不大真切。

      “早些休息,明日启程天虞山。”

      夜里玄徵睡得不算安稳,哪怕彧瑚与他只有一墙之隔。
      他说不清自己心底疯长的情绪究竟是愧疚,还是恐惧,亦或是两者都有。

      玄徵自是心知肚明,鹘于彧瑚,远甚于静珩于他。千年师恩,重于泰山。
      为一己之私,他叫近乎等同于彧瑚父亲的人断送了性命。

      彧瑚虽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明日之后,他真的不会恨自己吗?

      躺在床上的玄徵越想越后怕,直到天将明都没能合眼半刻。
      透过窗户缝钻入屋内的朝阳径直打在玄徵的脸上,晃得他一阵头晕目眩。玄徵抬手遮住刺眼的朝阳,与此同时,屋外响起了开门声。

      他稍稍闭眼深吸一口气,试着平复下那颗呼之欲出的心。
      翻身下床,正要起身走向屋门时,木门便被人直接推开了。

      彧瑚盯着他看了片刻,“你昨晚没睡?”

      闻言,玄徵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微微点头。
      他听得门边传来一声轻叹,却又不敢抬头去看彧瑚。

      “……准备好了再去,我到楼下等你。”
      彧瑚说完便转身出门,丝毫未作停留。如此果断地离去反倒叫玄徵没由来的心慌。

      纵然心底有上百的忧虑,玄徵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底的选择。
      片刻后,二人从客栈出发,向着临桂以北靠东的方向行进。

      行至山脚处的小村子,玄徵察觉到村里人数相较上次他到访有了变化。
      或许是因临近元旦,早先略显死气沉沉的村子又热闹了起来,连带着整个村子看上去都显得温暖了几分。

      温暖?
      玄徵不自觉地瞥了一眼一直缄口不言的彧瑚,寄希望于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彧瑚平淡地扫了一眼山脚热闹的村子,依旧一言不发地埋头向着天虞山的方向前行。
      他来到记忆中的入口,可入口却与记忆中的模样截然相反。

      孤零零的青石板周遭再没有一指厚的皑皑白雪,炉内的半截香仍维持在三年前他来时的样子。

      彧瑚盯着香,下意识地想要施法将其重新点燃。
      可他伸出去的手指却僵在半空,炉中香也未如预想中那般燃起,依旧了无生气地立在香灰之上。

      见彧瑚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之情,玄徵一怔,上前替他点燃了那半炷香。

      望见缓缓升起的青烟,彧瑚逐渐回神。他侧头看了玄徵一眼,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不等玄徵回应,彧瑚抬手往前探去。
      指尖并未传来印象中穿过法阵时的触感,如此异常叫他不由地皱眉。

      他思索片刻,向着山中迈出了第一步。
      每一步都脚踏实地踩在枯枝上的感觉来得异常不真切,彧瑚几乎每迈出一步便迟疑片刻。像是拿不准方向,又像是不敢置信。

      玄徵就这么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彧瑚身后,随他一道走走停停。

      自进山后,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熟悉的院落终是出现在二人视线内。
      四周松柏依旧,腊梅却不像当初那般迎风绽放。

      彧瑚的身形晃了晃,重新稳住后径直推门入内。
      他身后的玄徵犹豫片刻,停在门前小声拱手说了句“晚辈多有打扰”,重新追上彧瑚的步伐。

      像是早有目标般,刚进院子,彧瑚便直奔后院。

      后院除了当年玄徵来拿冬衣的药房,还有两间厢房。彧瑚毫不犹豫地走进一半屋檐被高大的松柏挡去了阳光的那间。

      玄徵则站在门口,没敢贸然进去。
      屋内金丝楠做的多宝阁挡住了玄徵大半的视线,他隐约看到内室里除一张供人休息的床榻外,还有一个形似蒲团的物件。
      蒲团上散乱地堆叠了几件衣物。若是玄徵记得没错,似乎就是他当年来见鹘时,后者身上穿得那一身。

      彧瑚走进内室,环顾四周后,目光最终停在了蒲团上。蒲团上,衣物的正中还夹杂了明显不同于山中土质的“尘土”。
      见状,彧瑚顿时僵住。

      他想找一个空罐子来,奈何在屋子搜索一周也没有任何收获,彧瑚只得转身向外,朝着药房去。
      推开药房,混杂着灰尘的浓烈草药味,呛得毫无防备的彧瑚轻咳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稍稍屏息往里走去。
      顺着药阁一个一个打开,里头要么是塞得满荡荡的寻常草药,要么是寥寥无几的无价之宝。
      期间彧瑚打开过几个空药阁,再寻的罐子前的最后一个空药阁内,他发现了一张字体熟悉的药方。

      其上记载的皆是些调身之材,从最普通不过的生姜肉桂,到世间罕见的上清玄黄枝。
      药方上的药材被尽数划去,彧瑚捏着药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很清楚这是什么。

      当年鹘决定留在天虞山,为的便是此地冬日温暖无雪的气候,对于出身不周山的彧瑚而言,即便久居也能舒坦些。
      后因种种缘故,鹘对天虞山施法。每逢冬季此处便会降下大雪,连带着山中的温度也逐渐变得愈发冰冷刺骨。
      这副药应该是鹘开给他调身子的那副,只不过他当年离山之际,鹘还没能找到最后一味药。

      彧瑚低着头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药方许久。
      半晌后,他对着手里的药方,将上述药材熟练地找出包好,再将药方揣入怀中。

      他拿着一个腾出来的空罐子,重新折返。先是小心翼翼地将蒲团上的“尘土”装入其中封好盖,而后一反常态地弯腰拾起那堆衣物,再一件件地将其整理妥当。
      待彧瑚重新走出屋子时,外头的玄徵仍旧是一副内疚不已地表情站在院中。

      “……帮我去院北挖两个坑吧。”
      玄徵应声点头。

      不出半晌,后院北角的地上出现了两个小坑。

      彧瑚将手里的罐子和衣物,一并放进稍大一些的坑里,随后顺手将其重新埋好。
      他半蹲着,伸手从怀中摸出了昨日刚买来的杜仲种子,将其撒在了另一个小坑里。

      彧瑚盯着刚刚埋好的两个土堆思索片刻,感官上总觉得差了几分意思。
      于是他找来笔墨和代做碑的木板,斟酌再三,简短地留下四个大字。

      “吾师之墓”

      书毕,他转头看向自进山后就一言不发的玄徵。
      “那么半天,你和老头子交流出什么了没?”

      玄徵诧异地抬头看着他,眉眼间尽是茫然与不解。

      “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其实从我看见你毫发无损地坐在院里吃独食的时候,我便大概猜到了。”
      纵使彧瑚的情绪仍旧略显低沉,但他的语气却逐渐恢复到平日里那般云淡风轻,“你只是将此事告知于他,救或不救,皆是他自己的意愿。”

      说罢彧瑚转向院北角的衣冠冢,“归根结底,这是我擅作主张闯下的祸,与你并无多大关联。”
      “你如此内疚,莫不是要去找他老人家赔罪不成?”

      玄徵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沉默片刻,闷声道:“若是可以,我去找前辈谢罪也不是——”
      似是猜到他的回应,彧瑚抬手堵住了玄徵即将脱口而出的后半句。

      “你这小道士可真是够冥顽不灵的。”
      彧瑚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语气,略带不爽的扫了他一眼,“我费那么大劲儿折腾,不就是为了救你一命。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要是被你轻易挥霍了,我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说完,他带上药包向着院外走去。
      “走了。”

      像是一语点醒梦中人,玄徵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快步追了出去,在后面问道:“要去哪?”

      “有熊!”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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