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星辰》林紫绪

81、祈县81-林子心

　　一连三天，陆星都有请客的酒局，连吃酒带叙话，一留便留到很晚，之后便宿在了主人家里。

　　虽然没有回家，陆星都有让人去告知林子心他人在哪儿，在做些什么，林子心知道这是陆星的应酬，也就不在意。

　　将回家途中路经祈县的金镖头等人送走，陆星的酒局，暂时告以段落了。傍晚，从衙门里出来，他兴冲冲地买了吃食和点心，往杨柳巷的家里走去。

　　一见林子心，陆星就对他抱歉地说道，“……那个，好几天没回来住了。”

　　林子心笑笑，“无妨，原本就是你的应酬事。你和那些远路的朋友，长久没见面，既然见了，是该好好聚一聚，叙叙话。”

　　吃过晚饭，见林子心拿出一些零碎的细麻布，又开始缝制小布袋，陆星好奇地凑过来，“还在做这个啊，见你好像都缝了不少了。”

　　林子心把碎布摊开，挑选着合用的，说道，“我路过布店，试着向店里讨些碎布头，伙计人真客气，给了我这一包。虽然零碎，缝起来就是样能用的小物件，不至于浪费了。”

　　陆星跟只猫似地，在布堆里扒拉了一会，又去翻桌上的针线筐，那是个旧的小圆竹箩，被人扔在路边，林子心捡回来，洗刷干净了，用来盛放针头线脑。陆星起初还以为小竹箩是买的，知道是捡回来的，就觉得他这位相伴简直是太会过日子了。

　　林子心缝好一只细麻布小口袋，再拿色线编成抽绳，用来系带口，不同的口袋有不同颜色的线绳来系。陆星见了不由说道，“你可真细致。”

　　林子心说道，“袋口的抽绳颜色不一样，不就能区分了么。若是会绣花，可以在袋子上绣上不同的花样来区分，我又不会，只能想这个法子了。”

　　陆星笑了，说道，“你要是还会绣花，那你可真是太全能了。”

　　林子心抬起眼帘，瞥了一眼陆星，说道，“绣工里也有男子，不是只有绣娘。”话一出口，他愣了一下，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狠戳了一下，疼的眼泪都几乎掉下来。

　　陆星这时还没察觉到，顺着话头继续说道，“你家里人是怎么教养得你啊，教得这么全能，既识得字，还能上山砍得柴，还会煮饭，会针线活。”

　　林子心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然后别过脸。见他这副模样，陆星心里“哎哟”了一声，知道说错话了，提起老家和家人，那是林子心的伤心事。

　　抓了抓头，陆星站起来道，“我，我倒碗热茶给你。”

　　陆星不仅端来了热茶，还拿来了点心，让林子心吃。林子心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两人面对面坐在短榻上，陆星把放在矮桌上的点心包打开，殷殷劝食，“你尝尝，可好吃了，我们本地点心铺的点心，不比州府里的差，路过的人都买了带回去呢。”

　　林子心低头吃东西，陆星顺手就把桌上摊着的碎布头和针线收回了箩里。

　　见林子心不再说话，陆星就向他讲起了这几天在酒桌上听来的外地的奇闻逸事，什么哪家富户的狸奴突然说话了，什么忠犬护主，又是什么后院的荷花成了精之类的，林子心原本一直垂着头，听着听着，就抬起头来了。

　　“有这样的事儿吗？该不会是你编的吧。”听了一会，林子心说道。

　　陆星嘿嘿一笑，“都是说书人说的，要编，也是他们编的，可不是我编的。我们吃酒，席上叫了说书的，哎，哎，并没有叫唱曲儿的。”

　　林子心忍不住想笑，“有唱小曲的也不妨，你不是爱听嘛。”

　　“对呀，我是爱听唱，”陆星并不否认，眨眨眼睛，“可是我现在，比较喜欢看人家缝东西来着。”

　　林子心听了，愣了一下，然后耳朵就红了起来。陆星看得清楚，一脸坏笑。

　　“不早了，你去歇息吧。”林子心说道。

　　陆星手肘支在桌面上，歪着头，盯着林子心看，说道，“嘿，我说，你这一害羞就让别人去睡觉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当然，我是乐意去睡觉，但是，你又不跟我睡，我一个人……”

　　不等陆星说完，林子心的脸已经涨红了，他拿起扎着针的线轴说道，“怎么，还没挨够扎。”

　　陆星坏笑着一边做势要躲，一边说道，“我又没说错。”

　　林子心怒道，“你滚开！”

　　陆星闪身，“嘿，我滚，我滚喽。”说着他身形灵巧地打了个转，站在地上，然后跳开了。

　　若是往常，林子心愿意再做一会儿活，可是最近陆星一直在外面一宿一宿地喝酒，现在没有应酬回来了，林子心觉得该让他早点休息，于是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陆星一边铺他那张睡榻，一边说道，“你把那块点心吃了，不要剩下。”

　　林子心道，“算了，明天吧。”

　　陆星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不，就现在，你吃了，别留着，你这是要给耗子留的吗？”

　　林子心气得都笑了，说道，“你才给耗子留。”

　　“就那一小块，一口就吃了，还留什么留啊，你吃了嘛。”陆星改用撒娇的口吻，其实，他是想着让林子心多吃点东西，林子心太瘦了，半年了也没能养胖一点，身板儿还是那么单薄，陆星挺担心，而且这几天陆星是在外头吃晚饭，他怀疑林子心一人在家时总是粗茶淡饭地过，现在多吃一口点心，也是好的。

　　眼见林子心把剩下的点心吃了，陆星放心了，又回身去铺床。

　　熄灯之后，躺在床上，林子心盘算着那些缝好的细麻布袋该放什么药材。之前做的那些小药包，是林子心给自己用的，现在这些，他要留给陆星，以不同的抽绳颜色，区分装入的常用药材，以便陆星识别，也算是他走之后，留给陆星的可用之物。

　　陆星把金镖头暗地里对他所说的话，告诉给了县令和文书，跟这二人商议。文书有些不以为然，说道，“若有灾民，也未必会到祈县来嘛，咱们是个小县城，小县城。”

　　陆星说道，“谁知道他们会怎么走呢，万一要是来了，也不能不让人进城。”

　　刘县令想了想说道，“公库里，帐目上是有数的，倒也不是不能拨出一些来。”祈县是商埠，虽然并不向经过此地的商品课税，但县里那些大小商家生意兴隆，按例纳税，于财税上甚为富足。

　　陆星道，“给口饭吃，能活下去，再租上地种，有了收成，不就好了。”

　　文书笑道，“六爷心善。”

　　陆星一笑，“切，少来，我当年是怎么沿门讨饭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意思，县里能调派出来点儿，便行一善，这事自然有人传颂，雍州府一定知道，将来，于政绩上也是好的。”

　　刘县令点点头，“我知晓了，心里有数。”

　　接下来的两天里，陆星除了在衙门当差，没什么应酬，天天晚上都回家吃饭。

　　这天晚上，晚饭过后，陆星把砂盘和那本破旧的《百家姓》拿了出来，他连着好些天没有习字了，想练习练习。林子心便在一旁陪着。

　　陆星抿着嘴，心里使着劲儿，笨拙地拿树枝在白砂上写了赵和钱，想想，又写了陆和李，写完，问林子心，“对吗？”

　　林子心点头，“都对。”

　　陆星心里得意，继续练习，反复地写陆和李两个字。林子心在一旁看着，心想：从相识到现在，他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真是……对不住他了。

　　又写了一会，陆星撂下当笔用的树枝，说渴了，不仅泡了茶，还拿来了点心。林子心只吃了一块点心，就说晚饭吃得饱，吃不下了。

　　陆星拿起一块白皮果馅点心，塞进嘴里，边嚼边道，“明天买点糖给你。”

　　陆星的脸颊被点心撑得鼓鼓的，看得林子心想笑，说道，“不用了，你最近买的已经够多了。”

　　陆星道，“没事，点心钱还是有的，我见你也喜欢吃嘛。”

　　嚼着点心，陆星的目光落在林子心身上。林子心半靠在榻上，身后倚着靠枕，手里抱着手炉。

　　这个手炉是不久之前陆星在旧货摊上看到，买下来的。瞧见那个黄铜小手炉的时候，陆星心里就叫了一声，暗道：哎哟，知道他怕冷，光记得给缝了新大氅，我怎么就糊涂到忘记了买个手炉呢，手也会冷啊。

　　手炉是旧货，上面还有磕出来的凹坑，但大小合适，样子也不错，圆胖胖的炉身上有铜制的五瓣桃花装饰，炉盖做成桃枝模样，甚是精巧。摊主说，找个铜匠敲一敲就圆实了。

　　陆星买下手炉，就去相熟的绸缎铺里，想讨几块碎绸布，给手炉缝个炉套。向掌柜的说明来意，掌柜的就领着陆星往铺子后面的厢房里去。

　　陆星进了屋，发现裁缝徐大娘子也在，惊讶道，“啊，大娘子，最近少见。”

　　原来，徐大娘子是来绸缎铺里买零碎布头的，正在挑选，知道陆星的来意之后，就笑道，“啧，六爷，你竟然也做起这种事情来。”

　　陆星眨眨眼，“咳，之前请你做新衣裳，不都是我自己挑的花色吗？”

　　徐大娘子和掌柜的顿时都笑了起来。

　　眼见陆星挑的细致，看看这个，放下，看看那个，摇头，掌柜的忍不住调侃道，“六爷，你家里那位，又不是那小娘子，寻一块灰缎子做炉套，不就行了。”

　　陆星瞅了掌柜的一眼，说道，“不是小娘子又如何，我家那位，可是个细致人，哼，我就要挑漂亮的。少说废话，明年春天还要给他买好布做新衣裳，现在说好听的，往后还来照顾你生意。”

　　掌柜的一听，连连唱喏道，“那我先谢六爷。”

　　陆星挑好了绸子，就直接交给徐大娘子，请她帮忙做个炉套，并说，“劳驾，给做得细致些啊，若做的好，明年春天的新衣裳仍请你做，对了，连扇子套都让你做。”

　　徐大娘子笑道，“放心吧，一准儿做得细致。”

　　现在，那个黄铜小手炉，就拢在林子心的手里，炉套是用桃红织金线的绸子缝的，镶着松花色的边，看着很喜庆，陆星挑它的时候，就想着二人新婚，桃红色正合适。

　　林子心的肤色白暂，手也很白，十指修长，一双素手被这艳艳的桃红色一衬，看得陆星几乎挪不开眼睛。

　　他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见陆星瞪着眼睛发呆，林子心问道，“怎么了？”

　　陆星晃了晃脑袋，嘿嘿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给林子心的杯子里添上热茶，陆星把习字用的树枝又丢下，向林子心说起了之前从钱铁嘴那里听到的江南道的各种逸闻。

　　起初，林子心听得认真，他从陆星的讲述里，能想得到事情是在江南道的哪里发生的，而对那些地方，他并不陌生，他所去过的县城、州府，走过的乡间小路，看过的河流湖泊，一一在脑海里浮现。

　　说着说着，陆星突然道，“哎，哎，你再教我两个字。”

　　“什么？”林子心问道。

　　“青、阳。”陆星一字一顿地说道。

　　“清羊，”林子心听成了同音字，笑道，“衙门里要买羊肉给你们年末打牙祭吗？”

　　“不是，不是，”陆星摇头，“不是那个羊，是那个阳，哎，是青阳学宫的青阳。”

　　林子心一愣，顿了顿，问道，“是这两个字啊。”

　　陆星脸上笑嘻嘻地，说道，“那天跟金镖头、钱铁嘴他们几个喝酒，除了聊了很多江南道、陇东道各地的大小趣闻逸事，我们还聊了青阳学宫，不仅聊了青阳学宫，还聊了很多惊鸿榜的事，嘿嘿。”陆星原本想说“我就喜欢看美人”，想了想，觉得林子心知道他这个“毛病”，不用再在他的面前多提一次了。

　　林子心定了定心，笑道，“我知道，青阳学宫，天下第一学府，一年一评的文榜、武榜和惊鸿榜，大家都爱聊这个。”

　　陆星摆摆手，“我对文榜武榜没兴趣，论文，我又不识几个字，更不懂什么诗词歌赋；论武，哼，武榜前三十名里头，一个天晟的武将也没有，咱们天晟一向重文轻武。”说到这里，陆星露出痞痞的笑容，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闪亮着，“嘿嘿，我就爱听他们聊惊鸿榜。”

　　林子心看了陆星一下，把目光转开了。

　　陆星笑道，“嗨呀，你别吃醋嘛，我就聊聊，再说，那些上了榜的美人，我一个也见不着啊。我们祈县这小地方，也没出过什么大美人。”

　　林子心心里一阵一阵地慌乱，他不知道那些镖师和说书人会向陆星说些什么，一边暗暗告诉自己镇定，一边想着该怎么把话题转走，这么想着，他说道，“之前听你说，祈县也有漂亮的小娘子。”

　　陆星一笑，“有啊，都嫁人喽。”

　　林子心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陆星这时收敛了顽皮的表情，向前探身，凑到林子心跟前，一脸认真地告诉他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最想见着的，是惊鸿榜上的哪一位美人吗？”

　　林子心一只手拢着手炉，一只手在下面紧紧地攥着衣摆，尽量控制住面部的表情，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什么？哪一位？嗯……叶慧妃？沈陈渔？”

　　陆星笑了，非常认真非常郑重地对林子心说道，“我现在最想见着的，就是那位小郎君，林子心，我想见他。”

作者有话说

　　说书人——你看巧了么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