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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外面天真的好冷,虽然夜空中有月亮也有群星,但它们只能让人想到“寒光”这个词。我在等待搭档老三的到来,说好了今天晚上要弄狗肉请他吃的。躲在这简陋的棚屋里,看着不断从锅里散出来的白汽,我预感到今天晚上要发生一些什么。
      我的预感不仅仅来源于这个破落的砖厂和这“寒光”笼罩下的寒冷的夜。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很早就莫名的醒了,并不是想回那已渐渐陌生了的村子。我漫无目的走到村西山冈子上,在那里遇见了这条小狗,乌黑乌黑的整体个身子,乌黑乌黑的四条腿和一条尾巴,乌黑乌黑的脑袋,只有由眉心到鼻梁那一道子的毛是白的,而那一道白却明显把整个狗脸分开了我没有赶它,也没有引它,他就跟着我走了,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是高兴还是怎么。此时,我当然的想到了老范,老范是我以前的搭档,或者更确切地说,以前,我是老范的搭档。我之所以称他为老范,是因为抱着一点对已逝者的尊重。而在他的生前,我也是叫他老范的,但主要是因为对他的恐惧。即使是这样,那时候我也是全村最尊重他的一个人了,因为别人都称他为“那个老头子”,语气和表情中颇多厌恶。只是现在他死了,别人才改口称他为“老范”,然而又跟我原因不同,他们是因为恐惧。
      一年前的时候,我被村长安排到砖厂,与老范一起守夜,因为我年轻,更因为我同样孑然一身,而老范则是多年以前就领了这份差事的。起初我很不乐意,可能是因为恐惧。可我是全村人养大的,村长的话我不能不听,我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老范应算是我祖父那一辈的人,个子不高,长得有点发胖,若但看长相其实还是个挺慈祥的老人,至少不会惹人害怕。不过,但凡我们村的孩子没有不怕他的。这种怕在长大后又转化为厌弃。在这一点上,我又算个例外,因为我长大后依然在内心深处保留着那些恐惧,就像冥冥中对我用什么特殊的安排一样。
      “那个老头子什么都吃!”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到村里人在他的背后议论过。从他们的眼神、语气、动作中可以知道,“什么都吃”的概念不是停留在“愿意”的层面上,而至少是“乐意”。这意味着他至少乐于吃一般人不愿吃或不敢吃的东西。特别是对于一些活物。基于祖传的观念或现代人的发现,如果人们公认它可以作为食物。那么在被人们以适当的手段处死之后,经过文明化的加工,它可以成为一顿美餐。而如果这种活物不是公认的可以吃的东西,又或者他死于人们难以接受的原因,正常的人是不会去吃它的。老范会!而这些,甚至还算不了什么。在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我听到了另外的情节。那时我已经是独自一人生活了,邻家的二毛是我不多的伙伴之一。那天下午,二毛的奶奶神神秘秘的告诫我们,小孩子家一定要躲着那个老头子,那个老头子什么都吃!好多年以前,闹了饥荒,大伙都饿得耷拉着眼皮。那个老头子——当时还年轻,不知从哪里——从西山冈子上,捡回来一个死孩子,竟然给吃了!二毛和我被唬的瞪着眼珠张大了嘴。当时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二毛的奶奶故意这么说的,为了报复老范。因为那些天她家接二连三病死的小鸡仔在丢弃之后总会很快的自动消失,这使得她由心疼转而变得生气起来。
      后来,一次我和二毛在北山坡下看到了一只死了的老猫。它的毛很乱,脏兮兮的,有一块地方还因为靠近流脓的伤口而打了小绺。朝上的那一侧的眼睛可能是很久之前就瞎了,眼珠里好像蒙了一层什么。因为好奇,我们不禁留意起了那逐渐让人恶心的尸体。几天过去了,它竟然还在那儿。下了一场雨后,它上面那一侧的毛全都褪光了,白凌凌的皮肉映着太阳光,直映到我的眼里、心里。连午饭我都不想吃了。可到下午,我和二毛还是去了那儿。一下午我们都在附近小树林边漫不经心的玩耍,终于,傍晚的时候,一个让我们恐惧又期盼的身影提起死猫的两条后腿把它带走了。树林边,在咚咚的心跳里我看到了猫的另一侧面,好像是灰褐色的,却同样让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舒服。高高低低、几近倾圮的石头院墙,顶上长了一层野草的破屋,透过墙缝恰好可以看到的灰糊糊的锅灶,不知道这里是故事的结尾还是开端。我和二毛看到老范在里面忙碌。他似乎很焦急,焦急的程度在我们之上。他胡乱的扒扯过那只死猫的皮,胡乱的把它肢解掉,又胡乱的丢进灶上的锅里。然后他颤抖着生了火,又颤抖抖的添柴。柴太足了,火太旺了,连灶都像是被火包围了。后来,锅里冒出了白汽,他就颤抖抖的把锅盖揭了去,他捞出来锅里的东西,很急切的就用手捧起来,用嘴撕扯起来。我不知道他那东西有没有煮熟,是不是还很烫......那天我们看到他“硿硿”的砸那个死猫的脑袋,也看到了他把猫爪子直接放进嘴里“吱吱”的咬。二毛转身跑掉了,我跟着也跑掉了。二毛一定是跑回家了吧,我也是。我跑回了自己的破屋,冲进去,钻进一团破布烂絮的窝里。我不知道,老范在吃那个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把他的脑袋砸的“硿硿”响,有没有把他的“爪子”直接塞进嘴里“吱吱”的咬......
      在刚刚与老范一起守砖厂的那几天,我心惊肉跳的就像住在地狱的隔壁。他对我的到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态度。我坚持每个白天都回村子里去,而他几乎不曾离开,整天整晚的呆在那里。竟然相安无事。渐渐的,除了一点根深蒂固的成见,我与他竟也有些熟了。偶尔,我会恭维一下他的敬业,他也会絮絮叨叨为我讲一讲陈年旧事。只是话题从未落到过吃上,我是极力避免,而他似乎也没有兴趣留我在砖厂一同吃饭。那天早晨,我醒来发现他竟不在了,感到很奇怪,不过我没经多想就走向村子,我不想因为他而做什么改变。而就在我走到西山岗子时,遇见了他。他手里竟牵着一条小狗,是活着的。乌黑乌黑的整体个身子,乌黑乌黑的四条腿和一条尾巴,乌黑乌黑的脑袋,只有由眉心到鼻梁那一道子的毛是白的,而那一道白却明显把整个狗脸分开了。我忽然打了一个冷战。不是因为它的样子,而是它的是神态!它似乎不只是一条狗,它似乎是有精神的!它的眼神中好像蕴含有某种意义。它是那样温驯,那样服从,却更像是在等待什么。老范却好像没有觉察什么,他乐呵呵的,像收获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他和蔼的微笑着对我说:“今天晚上早点回来吧,咱们弄点狗肉一块尝尝!”我慌忙答应着,一边拔腿走掉了。回到村子里时,里面还很安静,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吃的,而是愣在那里一下也不想动弹了。后来,仔细想了想现在的老范,我已经有些熟悉的老范,我对自己说:“他现在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人一老,一定不会再吃那些怪东西了吧!这是一条活着的狗啊,又有什么呢?吃顿狗肉什么好怕的!”
      我一直安慰自己,不过那天我还是很晚才去。风虽不太大,天还是很冷的,我的全身似乎也和天气一样冷。回想一整天,我都是昏昏沉沉的。老范并没有表现出焦急,他见我来了,就连忙把我让进去,靠右边坐在他的对面。热情的程度又让我一阵自责。外面的风好像又大了,棚屋虽然破落,却也能够挡风避寒,从锅里冒出来的白汽烘托出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温馨。老范已经熟练的揭去锅盖,又熟练的把肉捞出来了。他把一块肉送到我的手里,脸上是慈祥的笑,“还有点烫,尝尝我的手艺吧,可香着哪。”我接在手里,看到他自己也拿起一块捧在手里,便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嘴里立即充溢了香气。他早已在大啃了,那样子让我忽然间想起了那只猫,心里不免又有些不安。而他竟然腾出嘴来说话了:“我是饿昏了头,我吃他一顿,他要我养他一辈子啊!”声音是异常的苍凉,我简直分不清那苍凉的声音是如何发出的,也不知是为何而发出。是在跟我说话吗,还是,不知不觉间惯性的流露?俄而,他那昏暗的眼神竟然投向了我,我感到后背顿时一阵凉,方才意识到门已经坏了,一阵风起,吱嘎的呻吟了两声。面前的眼神依旧昏暗,让我猜不透深浅。他像是语无伦次的话还在继续。“他一直在里面呐!我消化不了他,他在里面挠,挠,他是要叫我弄东西喂给他啊!”又大啃起来,啃咽的速度超乎想象,眼神却陷入了极度的昏暗之中。“我吃,我压死你,我闷死你,让你再挠.........可我吃什么东西都是喂了他啊!”他说的愈发低沉,而我早已经毛骨悚然。捧着肉骨头的双手擎在面前,不知已经僵在那里多久。他竟然劈手把骨头夺了去,啃了一口,却又突然的停住了。他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把骨头重重的甩开,又到锅里捞起了什么。竟然是那颗狗头!他嘴里还在叫着:“我揭开锅盖的时候,小东西的眼睛竟然在瞪着我,我让你瞪,让你瞪!”一边叫,一边把手指伸去抠那狗眼睛,而嘴也在疯狂地啃噬、撕咬!眼神竟是恶狠狠的盯向了我。我终于像醒了过来,夺门而出,竟然躲开了那已然伸来的爪手。只在一瞬间,我跑出了十几步,匆忙中回头看时那扇门早已倒掉了。老范张牙舞爪的扑了出来。暗夜,幽光,那身白色的衣服分外显眼。我不顾一切的跑向村子,整个村子早已经睡熟了,没有一线光亮,也没有一丝声音。庆幸他竟没有追上来。我跌撞着摸到村长家门口,就像摸到了生命的门,狠命的敲打,嘶吼着叫喊。村长来开门了,我连忙告诉他:“老范,老范他变了,他是疯了,他要......”“那个老家伙能有什么事!有什么事你不能等天明再说!真混蛋东西!”村长不耐烦的脸上是惺忪的眼。砰,门又关死了。我绝望的再敲,里面吼出来:“疯就疯了吧!什么大事!天明了再说!你,你也先睡去吧。”可是我哪也没去,更没睡。我在村长的门口缩了一夜。我浑身一直在抖,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时间对我来说已经什么也不是了,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
      天还是明了,村长看到我还在门口,脸上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另外的一些什么东西压过了惊讶。我把晚上的事喃喃告诉他,他的脸上像一时间结满了严霜。村长叫了很多人,还让带上了些楸楸铲铲的工具。当时真的很热闹,但不是一直都热闹的。刚走到村西山岗子上,我们就看到了老范。好大的一片血迹,上面躺着老范,已经是尸体了,或者更应该说是一堆碎肉。脸面、肢体、肚腹,完全是碎肉了,红红白白......后来,村里葬了老范,而那也是与他相关联的最隆重、最风光的一件事了。村长说老范是为了给村里工作才从山崖上摔下来死的。大伙说,是啊是啊。其实谁都知道,老范肯定不是摔死的。他们开始称他为老范。而村里又一个跟我差不多的人,老三,成了老范的接班者。
      葬礼那天,我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面,想起自己吃了的狗肉,又想到老范的尸体,我剧烈的呕吐,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再以后,我便不再想吐了。我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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