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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番外:华阳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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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大帝国的建立,需要牺/牲品。
尉宣就是一个牺/牲品。
说他生不逢时也好,说他娶妻不善也好……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他的岳丈。
皇帝陛下不会允许皇权分落。娶皇帝的女儿,对世家公子们而言,无异于仕途走到尽头。
尉宣当年有多张扬,如今就有多颓废。
他的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尉家已经逐渐消逝在名叫帝国的洪流之中。
元曼对自己的丈夫,总是充满愧疚。
人,是她自己选的。可若是能够再选一次,她不会再选尉宣。
她毁了尉宣的一生。
直到尉宣回京的官额被人顶替,元曼已再无颜面去面对尉宣。
顶替的人出自她舅家,这次机会没了,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有下一次。毕竟,已经动用了他们能用的最大手段。
父皇治国严苛,从不徇私。元曼不敢再进一步,王夫人也不敢。
他们分居了,是元曼提出来的。
尉宣挂着县守一职,尽管帝国建立后手中权力尽数被架空,府衙仍有他的房间。
元曼独自带着儿子居于公主府。
华阳这地方,实在比不上都城咸阳。元曼和尉宣本有三个孩子的,因医士经验不足、乳母奶水也不行,只留下来一个小儿子。
头胎是个儿子,生下来没多久便夭折了;老二是女儿,养到三四岁时,被一场病带走……
只剩下尉扬这棵独苗苗。
王夫人几次提起,要将元曼一家调回咸阳、把外孙接回来好生养着,却被嬴政回绝。
原因很简单,每个公主都是这样过来的。若只因华阳地方不好便想着回咸阳、乱了规矩,接着会有更多的公主想着回来,一切都乱了。
何况,元曼的华阳同她妹妹们比起来,已是不错的了。
王夫人无话可说,心里却在默默想着,陛下是否真的能坚守住自己立下的规矩?
他最爱的颍川公主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阳翟更远、更苦。若是那时陛下怜爱女儿,破例将颍川公主接回,她也好借此再提接元曼回来的事。
元曼收到母亲长篇大论的信,读了后不禁摇头苦笑。
几十年了,母亲还是不够了解父皇。
“母亲笑什么?”尉扬疑惑。
“没什么。”
元曼敛起笑意,板着脸开始考校他的功课。
尉扬是个很有才情的孩子,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风范。
元曼的思绪再次陷入混乱。
她也不知道这样做对或是不对,或许离开了公主府,尉宣会活得轻松些。又或许……她死了,尉宣就解脱了。
可她舍不得孩子。
尉扬还在成长,她得活着,日后儿子成材再把他举荐入朝。父皇提防女婿,总不会提防自己的亲外孙吧?
父皇最疼爱的八妹妹嬴欢也嫁人了。
元曼独自回了咸阳观礼,站在有些失望又似乎很欣喜的王夫人身边。
失望,是因为父皇并没有徇私,母亲的打算再次落空。
欣喜,是因为嬴欢的丈夫,他身为义子娶公主,截了王离的姻缘,给通武侯家添了不少堵。
元曼看着那对新人,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嬴欢嫁给了她想嫁的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驸马看她的眼神温柔得令人羡慕,又家世简单。
他……或许是自愿折掉前程的。
除夕的时候,所有出嫁的公主都回了咸阳。
还有她们的家人。
在外人面前,元曼一家还维持着幸福。
元曼和尉宣并肩走在长街上,心中满是感慨。
一晃这么多年了。
她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当年的心气儿早磨的所剩无几。
宫宴前,公主们都聚在一起聊天,男人和孩子们同回都城的公子在偏殿说些客套话。
嬴欢的丈夫出身最低,婚后生活却是姐妹中最幸福的。
王安庚与其他驸马不同,他从不在意官职、身份这些东西。
安安稳稳过日子,自然和睦。
“真羡慕姐姐,得了父皇特许住在新郑,”九公主长叹了口气:“我天天被监御史盯着,同郡守家的夫人聊聊天都要被查问许久……”
“是啊,我家那个天天酗酒,嫌我挡了他的仕途……”
四公主一脸嫌弃地讲着自家丈夫,眉毛都拧在一起。
二妹诗曼是最可怜的。她丈夫是蒙恬将军的长子,随父去了上郡,夫妻俩成婚多年没有孩子,只剩下二公主孤零零地留在封地公主府。
听着姐妹们发牢骚诉苦,元曼突然觉得,自己还算好的。起码尉宣没有酗酒闹事、没有心生怨恨,自己膝下还有尉扬。
最终,嬴欢开了口。
“咱们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有父皇在,有兄长在,他们也不敢挑衅皇权的,要闹就闹去吧。”
好好过日子……
元曼垂下眼,在想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好日子过。
嬴欢活得通透,她们都不如她。
宫宴是个转机。
不止嬴欢,嬴欢的丈夫也是很通透的一个人。他们夫妻两个不约而同地劝着,王安庚对着连襟们侃侃而谈,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那些驸马们都被激励了一番,洗心革面,开始安心过日子。
不怨怼,也不再为仕途而闷闷不乐。
尉宣也变了。
他先低了头,搬回公主府。借着给儿子辅导功课的机会,不再离开。
成婚也快二十年了,二人却像新婚的小两口。尉宣偶尔会制造“惊喜”增加情调,给枯燥的日子添些乐趣。
同当年刚成亲时那样。
若不是尉扬还在上蹿下跳,元曼几乎会以为回到了最初。
后来她也问过,王安庚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
尉宣笑答:“没什么。一些让人茅塞顿开的话罢了。”
既然已经注定与仕途无缘,为何不专心于家事、陪伴妻儿呢?
王安庚拢着衣袖,神色恬淡,是真的不在乎仕途的样子。
四公主的丈夫却是不服,他觉得王安庚这般“淡泊名利”或许与他的出身有关,所以才不知他们这些世家公子的艰辛与不忿。
可是细细想来,他的话却也有理。
左右到了这个地步,想走仕途也没法子。
尉宣听了进去。
就在日子刚刚有起色、元曼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时,她的父皇崩逝了。
从出发时马车横轴断裂,似乎就预示了此行不详。
尉宣已至不惑之年,元曼是嬴政最大的孩子,之比尉宣小了几岁。
他们都老了,脊背微屈、脸上生了皱纹,目光亦不再清澈。
可在最后那一刻,夫妻二人又觉得,看到的都是对方年少时的样子。
那是他们的开始。
或许爱早已埋下种子,只是公主和世家公子的骄傲拦在中央。
尉宣紧攥着她的手,红了眼眶:“元曼,若你不是公主多好……”
元曼早在外面闹起来时吞了金,这会儿腹痛如刀绞,强撑着精神看向尉宣。
“我若不是公主,又怎么能嫁给你。”
鲜血从她口中涌出,意识逐渐消散。
元曼以为自己很想解脱,可死亡真正来临之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仍是舍不得尉宣的。
一切皆有定数。
身份促成了他们的姻缘,又导致他们走到成为怨偶的路上。
始皇帝崩逝几个月后,二世皇帝在杜县下手屠戮皇族。
华阳公主吞金自尽,公主之子与驸马自刎而亡,一家人阴差阳错地免了后面那些折磨。
帝国需要牺牲品,不止尉宣,元曼也是牺/牲品。
一个很可悲的牺/牲品。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嬴政也是帝国的牺牲品。为了他的宏图霸业,牺牲自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