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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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腊月初八那一天，林将军决定娶我。
01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正飘在我沈府的上空，看着林家的迎亲队伍从空荡荡的街口走来，停在沈府大门外面。
迎亲队伍里的伙夫都满脸紧张惊恐，身体发颤，眼眸低垂，生怕会看见什么不祥的东西。
而我的林将军，他正身着大红喜服，俊郎非凡的脸上，除却强装的镇定，只余真切万分的悲痛。
我看着他红着眼眶，紧抿着唇，小心翼翼地从我父母怀里接过已经冰冷僵硬的“我”，再轻轻搂住“我”纤细柔弱无骨的腰身，将“我”抱入怀中，整个动作轻之又轻，仿佛他抱着的，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晏晏，我这就带走了，岳父岳母放心，我以后会好好待她的。”我的林将军珍重地对我已经哭做一团的父母说。
我的尸身被保存得很好，就连腐臭味都闻不到一丝，原本惨白无比的脸颊也被人早早抹上了桃色的胭脂，艳丽的口脂更衬得“我”容颜清丽，丝毫看不出林将军怀里的人，是一个已经死了七天的人，反倒像是一个贪睡到连嫁人都不舍得睁眼的懒姑娘。
因为我的尸身被我的林将军带走，我的魂魄也不得不跟着他一起离开。
我看着林将军抱着“我”骑上了马，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中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我心有所感，瞬身便飘到林将军面前，不自觉开始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
我知道他看不见我，所以我大胆地去隔于虚空摩挲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还有……
他的唇。
就在此时，我破碎得不成样子的记忆里忽然拼凑出一段较为完整的记忆。
记忆里，漫天桃花里，我的林将军将目光从桃林远处的那些如丧家犬的纨绔身上收回，继而看向我，面色如往常一般冷峻，只是目光深处却较之以往有些极其细微的变化。
我本以为他会让我速速离开，毕竟我知道，在他这个少年将军的眼里，我这个远房表妹，就是一个只关心后院琐事，目光短浅的小女子罢了。
他救我，想来也只是顺手而为而已，若是旁的什么女子，他势必也会如此，我在他眼里，与别人比，其实并未有什么不同之处。
却没想，我刚谢过提步要走，他却先一步堵住我的去路，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沉默了良久后，最后捧起我的手，在手背上落下温柔一吻，一本正经地一字一顿地对我说：
“沈晏，我心悦你。”
02
我看见我的林将军抱着他怀里的“我”一起拜完了天地，随后又把“我”送进了他精心准备的婚房。
他屏退了奴仆，独自亲手为“我”卸下华美绝伦却沉重无比的凤冠，再细细为“我”擦去脸上的妆容，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容。
“晏晏，你今天起那么早，先休息下，待我招待完客人就来陪你。”他语调认真且温柔，满目深情。
他等了许久，似乎眼前之人下一刻就能如以前一样开口回应他。
我看着他站了许久，随着眼中的光渐渐湮灭归于漆黑，他似乎是受了极其重大的打击，狼狈地起身，再踉跄地转身离开。
我不知道林将军还需要招待什么客人，毕竟我自进府一路上就没有看到一个面带喜色的人，反倒只看见一众面露惧色的奴仆。
我只知道我的林将军自年少起，就鲜少有友人相伴，再后来，他那“林阎王”又凶名在外，也就只有那些公事公办的同僚可以勉强再说上几句话了。
而如今，别人知道他要与我这个死人举办冥婚，早就吓得退避三舍了，哪里又还会上门吃酒贺喜？
我与我那不会说话的尸身待在一屋，实在无聊得紧，但又因为不能离“我”太远，只能在屋内闲看以打发时间。
我在屋内看了半晌，着实没能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只有许许多多的兵书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
我正要嘲笑我的林将军乏闷至此，眼睛却在看到那把挂在墙上的黑色大弓时转不开了。
记忆再次翻涌，我又记起了一件往事。
一件我本不该忘掉的往事。
成武四十三年，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将军林朔，于深夜领一千骑兵，千里奔袭，绕开陵定峡，于黎明时分，出其不意偷袭郑国军队营地，将敌军主帅斩于马下。
主帅丧命，敌方将领却能在十万大军中全身而退，宛如出入于无人之境，郑国军心溃散，林朔乘胜追击，郑国最后一败涂地，只能割地求和。
林朔名将之威名顿时传遍七国。
同年深秋，林朔领兵回京，而我为了躲避向我示爱后就立马前往边境的他，不得不闭门不出，就连女伴邀约都一概谢绝。
直到，宫中贵人亲自点名让我前往皇家猎场参加秋猎。
我再三确定林朔不会出现，这才放心地随母亲前往秋鸿山。
可后来，令与一众女眷于棚下吃闹戏耍的我万万没想到，危险正在逼近。
山林生异，百兽受惊，一巨熊误入营地，冲破侍卫的包围，直冲棚下女眷而来。
混乱之中，我意外摔倒在地，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命丧巨熊掌下时，电光火石之间，一支黑色羽箭没入巨熊腰间，成功引开它的注意力。
刚刚捡了一命的我，抬眼间望见的，就是马背上将大弓拉成满月，眼中怒意滔天的男人。
是林朔。
03
林朔开门回来，我闻不到他身上是否有酒气，可看他眼神迷离，双颊微红，脚步不稳，想必方才喝了不少酒。
我看他走到“我”的身前，轻轻拢了拢“我”额前的碎发，目光温柔且炙热。
“晏晏，”他哑着嗓子轻声唤我的名字，语调低得像是在哄人：“你知道吗？我从十岁起，就喜欢上你了。那个时候的你那么小，连路都走不稳，一只狗都能把你吓哭，还苦着求我，让我替你把狗赶走。算起来，你哭着求我叫我‘朔哥哥’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太久了，久到我每次回想起往事，发现唯一记得的，就只有喜欢你这一件事。”
飘在空中的我一时间沉默了，我竟从不知，他会情深至此。
“只是，我没想到，后来的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林朔抬手用指腹摩挲“我”的脸颊，眼中流淌着悲伤，“每次我一想靠近你，就发现你已经远远躲开了，连我当着面说我心悦你时，你眼中都满满的都是惊恐和不可思议，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他把“我”抱在怀里，将脑袋埋进“我”的颈脖处，我居然发现他居然在颤抖。
“我后悔没能早一天想你提亲，没早一日让你成为我的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一直想着再给你一些时间，”他猩红着眼：“要是我没有去陵定峡，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你是不是，就不会……”
他话还未说完，屋外先响起一阵哄闹声，像是有不少人聚在门外。
下一刻，头戴金冠，一身华服的女人便破门而入。
这人我认识，是孙太后。
孙太后保养得当，丝毫看不出已年近五十，反倒威势逼人，不愧是三个月前夺得宫斗冠军的女人。
她进屋后，直冲林朔而来，见他怀中抱着“我”，二话不说，直接往林朔的脸上甩了一个巴掌。
“你为了气我，居然要娶一个死人？”孙太后厉声喊道，“还是一个被你弟弟玩过的女……”
孙太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雪白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一只手。
“你给我闭嘴！你也配说她！”林朔猛地收紧力气，直接把孙太后掐得气都喘不过，颈脖上青筋暴起，煞是骇人。
林朔此举无疑吓到了孙太后的一众狗腿子，连忙呵斥林朔大逆不道，却被林朔一个刀眼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林朔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目光始终冰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眼看孙太后真的要被林朔掐死，却有一人忽然冲进了屋子，冲林朔大喊：“林朔你还不放手，她可是你的亲生母亲！”
林朔顿时双手一颤，竟失了神，同时给了那些宫人机会，迅速上前，把奄奄一息的孙太后从他手中抢了回来。
来人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孙太后，在确认她还没死，随即走向林朔，抬腿就把林朔踹倒在地，骂了一声：“畜生！”
林朔被踹倒在床沿，听男人这么骂他，竟然仰天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床板拍得震天响，却好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
“林梓修，你好本事啊！”林朔指着那个仇视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妻子被自己最好的兄弟抢走，还能为他出生入死，甘心当他手里的最忠心的一条狗，甚至把他们二人的儿子扶上皇位，林梓修，你果真是好本事啊！”
04
林朔的这番话无疑激怒了孙太后和林梓修。
孙太后气得全身发抖，林梓修怒目圆睁，看样子还想再动手。
可还没等他走到林朔面前，林朔却抢先一步取下墙上的黑色大弓和箭，搭箭上弓，径直向林梓修脚前连射三箭，箭簇直接射穿了地板。
若方才林梓修再上前半步，想必整只脚掌都会被射穿。
孙太后在一旁惊恐不已，因为她没有想到，林朔真的敢对她和林梓修动手。
可一想起若干年前，国师告诉她，她生下的是天煞孤星时，她一下子就接受了林朔方才是真的想弑父弑母这个想法，并且对国师的话更加深信不疑，同时暗自庆幸自己当时该断则断，立刻抛下了才出生三个月的他，不然早就被这天煞孤星克死了，更别说能有如今权势，而沈家那个死掉的女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枉她先前还担心他娶沈家那死人，现在看来，这一个天煞孤星，一个幽冥死人，倒也是般配得紧。
林朔又把三支黑色羽箭搭上弓，冷芒烁烁的箭簇直指林梓修的眉心。
他声音极冷，似乎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那一脚和那一巴掌，俱是我还你们二人给我的这一身血肉，我不欠你们了，自此，我与你们再无任何关系，这次我不杀你们，下次我若再遇到你们，定要报吾杀妻之仇。”
他怒目一横，“还不快滚！”
孙太后和林梓修身子一颤，但也未敢多言，对视一眼，只能愤然离开。
原本一派喜庆的喜房，此时已是一片狼藉。
林朔丢了弓，双目赤红，跪倒在床边，拢住了“我”的手，将额头抵住手背，吗鸣地哭了起来。
我轻飘飘地飞过去，看着他颤抖不已的背脊，思量许久，最后俯下身子，趴了上去，再用双臂环上他的腰身。
那一瞬间，我似乎感受到了林朔内心近乎绝望的悲痛。
05
我记不清我死的原因了，如同我记不清我到底爱没爱过林朔。
但是，看着林朔坐在床头，捧着书册，把诗句娓娓道来，我想，我没有不喜欢他的理由。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
一首接着一首情诗从他口中说出，语气温柔，眉目含情，在昏黄的灯光下，林朔的脸凌厉却不失柔情。
我不由听得入了迷。
在我眼里，林朔和诗词歌赋是怎么也牵扯不到一起的，他只适合与冰冷的兵器打交道，可如今，我居然亲眼看到对方迟迟不肯入睡，对“我”念着一首又一首的情诗，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林朔将册子里的情书都念完，看着床上阖眼昏睡的“我”，眼尾又偷偷红了，他侧过头去，不肯将自己的懦弱暴露在我面前，哪怕“我”已经死了。
无论是我亦或是“我”无论熬多久的夜，都不会累，可林朔却还是个人，他不能不睡。
我以为他读完诗之后就会休息，可现实却是，他放下书册，也不脱下新郎装，直接将墙上的甲胄穿在身上，黑弓和长箭皆被他准备齐。
我颇为不解。
林朔再次坐到了“我”身边，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过“我”的脸颊，眼睛里除却不舍，还有破釜沉舟的决然。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铿锵兵甲之声，一道坚毅男声传入屋内：“将军，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兄弟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林朔收回手，声音如寒冰：“我知道了。”
我隐隐猜到林朔所谋之事。
林朔声音又软了下来，他俯下身子，轻轻对“我”说：“晏晏，我去为你报仇去了，你等我，我很快就会下来陪你。”
我一惊，隐约猜到林朔现在正在谋划着什么，可之后发生的一切却让我绝对没想到，他会把事情做到这种程度，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我有一瞬间想拉住林朔，我不想林朔去送死。
我想他活。
他没必要为我这个死人再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在刚刚知道林梓修和孙太后他们的荒唐事后，我知道，只要林朔不反抗，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不触那根线，那他一定会活得很好。
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当今龙椅那人同母异父的亲哥哥。
06
林朔执意要走，看他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此去是抱了必死的意志。
可我很着急，我怕林朔真的死掉。
我想拉住他，不让他走，可我却忘了我如今是一缕鬼魂，一缕随时随地就会彻底泯灭于无的鬼魂，我没有办法阻止林朔的决定，亦没办法让林朔知道我的存在。
自我有了意识，我就始终在想，为什么我会维持这种奇怪的状态，可始终没能想出缘由来。
就在我心急不已之时，我居然发现，林朔腰间的一件物什被“我”的手指夹住，顺势被扯了下来，而林朔的神情旋即一僵。
我对林朔神情变化的惊讶，在看到“我”指间那物什的时候尽数化为恍然大悟。
因为缠在“我”纤细如玉的手指间的，是一条染血的白纱。
我是个念旧的人，无论是什么东西，除非是已经被我用到实在拿不上台面，不然都会用很久，而这条白纱就是我的一个老物件。
它陪了我许久，它藏过那年灼然灿烂的桃花瓣，拭去过林朔与巨熊搏斗后额头上的汗水，亦曾经被人用来捆住我的双手，在我的凄惨叫喊声里，陪我陷入昼夜不分的漆黑沉沦之中。
07
我记得很清楚，那次在秋鸿山遇险，若不是林朔出手射杀了那只巨熊，我就算不死，也会伤得不轻。
事后，我花了好些日子在帐子内修养，而林朔，自那次出手相救后，虽然一直没有离开，可也一直没有出现在我面前，直到秋猎结束。
我原本想要在回京都前，亲自感谢他一番，可没想到却意外误入花林，撞破了别人的好事。
在听到那脸红羞耻的呻|吟声的那一刻，羞怕不已的我就打算立马离开，可却在不经意瞟见，花树下不着寸缕的两人里其中一人侧脸时，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可让我意外的是，在我凝眸滞愣之时，那人居然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时，大胆抬眼与我对视，而那双和某人有九成相似的眼睛里，除却情|欲，还有一丝无所在乎的轻蔑。
我意识到情况不妙，遂落荒而逃。
后来，因为时机原因，我一直没能再找机会感谢林朔，不久后，他便被一道圣旨，再次派往陵定峡，此后，便是未得召回，数年未归。
而他下一次回京，就是在三天前，新帝登基的第一百天，亦是我后死的第三天。
08
我没法离开“我”太远距离，所以，我困在将军府的密室内，甚至没法屋外震天惊乱哄闹声和皇宫方向烧天红光，来推测战局，只能祈祷林朔安全。
将军府被林朔布下重病把守，按道理应当是今晚都城内最安全的地方——我爹娘亦在林朔吩咐下，在他的部下掩护下，于今日下午离城。
他要借与我冥婚来起事造反，所以没法也把我送出城去。
丑时，府外声势渐小。
可就在我以为外面大局将定之时，屋外却猛地响起簌簌箭鸣声，断兵长枪撞击声不绝于耳。
可没过好久，局势被其中一方稳下。
我看着走进屋内的人的脸，瞬间意识到——
林朔，糟了。
09
再次见到林朔，他已经遍体鳞伤，正与残部苦苦支撑，好不狼狈。
而少帝则在一众兵将包围下，静观这困兽之斗，林梓修亦在他的阵营内，丝毫不见想给自己的儿子求情的意思。
孙太后并未出面，但是林梓修的出现，却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她的意志。
林朔造反师出无名，准备不足，他自己对此次失败也早有预感。
可哪怕他已现颓势，却依旧毫无后悔，脸上反倒有股洒脱与身败功成的释然。
“林朔，你可知，你这次行动，最大的失败，其实不是你的冒进，而是你对你的下属太过信任，这才导致了你此次败北！”那双与林朔近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里迸发恶毒的暗光，新帝不染纤尘的鞋尖被脚边一泊血水晕染脏花纹。
“狗皇帝，你莫以为我败了，你就有资格用上位者的口吻对我指手画脚！你弑父弑兄，谋权篡位，残害忠良，荒淫无度，我林朔虽败了，但你这龙椅也势必坐不长久！迟早有人斩下你的项上人头！”林朔倚枪仰头大笑。
新帝脸色骤黑。
可马上，他冷哼一声。
林朔随即停止了笑声。
因为，他看见“我”被带了上来。
10
“狗皇帝，你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我林朔势必要将你碎尸万段！”林朔声音里有一丝常人听不出的颤抖。
距离的缩短，我终于能飞到林朔身边，却看到脸色煞白的他，正捂住胸前一颗紧钻入肉的断箭。
我一时间眼睛酸了起来，却发现我想哭也哭不出来。
我正欲去摸他的伤口，却顿时因耳畔一番话心神巨震——
“哦？按你这么说，那我可碰了不止这女人一次两次，甚至不止我一人碰过他，我的侍卫队里可是有不少的人都碰了，那你岂不是要把我们通通给剁了？可你看看你现在有这个能力吗？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新帝从小知道林朔和他的关系，可他却不打算放林朔一马。
他厌恶林朔身上流着的那一半和自己一样的血。
他一直就想要杀了他。
而沈晏，不过是一只意外误入陷阱的兔子而已。
事后，他才知道，这沈晏居然林朔的心上人。
新帝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其实，这女人滋味倒是有些意思，刚开始哭喊着你的名字，实在是惹得我烦躁，索性给了她一巴掌，她这才服帖了许多，哈哈哈……”
11
“闭嘴！！
“你给我闭嘴！！”
林朔额上青筋暴起，。
刷的一声，一支飞箭直冲新帝而去。
奈何林朔受伤，臂力受损，飞箭被侍卫及时拦下，新帝未有受伤。
但这一箭，无疑激怒了这位登基不过百日的帝王。
他抢过侍卫的弓箭，拉弓上箭，朝林朔脑袋射去。
林朔本欲闪躲，却被新帝一句话，钉在原地，成了靶子。
“你敢躲一下，我就立马把这女人沉江喂鱼！”
12
见林朔不敢有丝毫反抗，身中四箭，鲜血染红了甲胄，新帝愈发猖狂得意，正欲再射一箭，却被属下拦下。
林朔不交出陵定峡兵权，他这龙椅始终坐不安稳。
林朔自知败局已定，再无翻身之日，他现在唯一还能值得新帝顾虑的，就是他手里的兵权。
思默良久，林朔提出两个条件。
一是，善待陵定关百万军民。
陵定关前几年战乱不断，现在正处于休养生息的关键时期，不能因为他的原因而毁于一旦。
新帝没有兵权，要控制陵定关，还要靠他手下的陵定关一众将军。
这个要求丝毫不过分，哪怕林朔不提，新帝也会做。
于是，他让林朔提出他的第二个条件。
此时的我，正飘在林朔的身前，猛地看见林朔抬头与我四目相接，心中一条。
可我马上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是看我，而是看向受制于新帝手中的那个“我”。
他还是看不见我。
我捂住我的胸口，只觉那里面，攥心地疼。
13
林朔的第二个条件，是要和我一起火葬，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他决定选择死在我身边。
新帝答应了，虽然他更想让林朔受尽折磨后再死，可最终还是被他的谋士说服了。
但是他要亲眼看着林朔死。
而火葬地点，则在他身后的桃林。
那是，他第一次同我表露心迹的地方。
14
林朔将披风铺在柴堆上，随后小心将“我”放了上去。
“晏晏，你还记得这里吗？在这里，我第一次告诉你，我的心意。”林朔自问自答。
“现在回想，当时的我是不是太冒进了些，你那个时候才受到那些纨绔惊吓，还未放松下来，就听到我说这些孟浪至极的话，怎么能不受刺激。
“你知道吗？那次我打听你的去向，才匆匆赶到猎场，就见你命悬一线，险些吓得我魂飞魄散。我那时候后悔啊！我怕你因为我的过失而损伤一丝一毫，要不是我在归途上耽误了时间，你根本无需受那巨熊惊吓。
“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要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一丝伤害，可最后我怎么又离开你……”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到最后，还是让你受苦了。”好半晌，林朔声音枯哑道，脸上血迹斑斑。
他想摸下“我”的脸，可僵了许久，最终收回。
“在等一等，只要再等一会儿就好，就能摸到你了，你别哭。”
我一愣。
林朔这句话……
随后，我看见林朔猛地将视线从“我”干净的脸上移开，然后，不做丝毫掩饰地看向身侧魂体漂浮着的我。
那一刻，我胸腔内那颗不存在的心骤停，脸上似乎有片湿意。
我看见，他从柴堆下一处隐秘机关撤回鲜血淋漓的手，旋即颤抖探向虚无的我。
似是想给我擦泪，但有点困难。
热浪袭来，我忽然想离他再近一点。
林朔笑了起来，柔声哄：“别哭，晏晏。”
15
大将军林朔醒来，是在一个桃色绯燃的春日。
而距皇宫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已一月有余。
那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林梓修和孙太后。
而那登基不过百日，终日不理朝政，昏庸无能的少帝，虽幸运于火场保得一命，却在逃出皇宫后，被手握密旨的沈御史，从封地请来的先帝幼弟淮王，一刀斩于马下。
淮王进京途中并未受阻，最大功臣就是大将军林朔。
林朔本身处火场中心，按理必死无疑，但不知为何，竟于滔天大火中保得一命，身体只受了点轻伤。
只是眼睛被浓烟给熏瞎了。
淮王靠沈御史那封先皇密旨，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新帝本想让林朔重掌陵定关，可却被林朔一口回绝。
他说，他亡妻托梦，想让他为她守灵。
新帝默然许久，到底是应允了。
16
林朔虽大难不死，但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人。
明明尚未到而立之年，只是个青年，但言行却老气横秋，活像一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
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他也不想人靠近他。
别人都认为林朔不再为官，是担心新帝“狡兔死，走狗烹”。
可只有林朔知道，他此话毫无虚假。
别人只笑他拿亡妻托梦做借口，因为沈晏的尸身在那大火中早已尸骨无存，后来也只能立一座衣冠冢。
可只有林朔自己明白，他这句话一丝一毫都没有作假。
17
当初，他是真的认为自己会葬身那场滔天大火的。
所以，他没有再掩饰，自己其实自始至终，都是能看见沈晏魂体的事实。
从他回到京城，第一次走进灵堂，他就看到了双腿虚无，迷茫注视着棺材内景象的沈晏，当时险些吓得直接暴露了自己能看见沈晏魂体的秘密。
幸好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的面色巨变，是因为无法接受沈晏已死的事实，所以没有过多猜忌，其中包括记忆残缺的沈晏魂体本人。
林朔慢慢发现沈晏魂体记忆残缺，甚至都记不清沈御史夫妻俩是她的谁。
思量再三，林朔决定不能贸然惊动茫然无措的沈晏。
可京城局势变化太快，沈御史的那封唯有他两人知道其存在的密旨，更是让他心神巨震，无瑕再顾及太多。
他对先帝情感复杂，但当年那几人的往事纠缠已成定局，他无法做出任何更改。
他唯一能下决定的，就是要让那个伤害沈晏的乱臣贼子，死无葬身之地。
皇宫内所埋炸药火油其实是前朝遗作，只不过少数人知道其存在和使用方法，而其中，就包括林朔已故的祖父。
林朔和沈御史最终确定了计划。
为了给淮王进京争取时间，林朔决定以身做饵，引新帝入局。
暗度陈仓，金蝉脱壳。
当初沈御史曾经追问过林朔，问他为何执意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以身殉国的结局，明明，他还有别的办法。
“因为，那是我所期望的一切起点的终点。”
林朔没有直面回答，而是无声看向一个方向。
沈御史后面想了许久，才恍然明白，林朔目光沉痛看向的那个方向，正是沈晏灵堂所在的方向，只有沈晏一独女的沈御史，忍不住老眼一酸，潸然落泪。
18
以前给山上送补给的一直是家里的老头子，但是自从老头子前年去世后，这份任务就交给了小山。
老头子以前是林大将军的副将，曾多次随他一起上阵杀敌，立下过不少军功。
但是自从新帝上位，林大将军卸甲归田，老头子没要上头的官职，反倒跟着在林大将军脚步，于秋鸿山脚下定居下来，每隔几天便上山给山上送点补给。
林大将军归隐后，在亡妻坟边筑了间茅草屋，三十年间，极少下山。
这么多年过去，秋鸿山已经变了大样。
林大将军在山上只干一件事，那就是种树，种桃树。
所以等到每年春天，秋鸿山漫山遍野都是桃粉色。
小山一开始很惧怕林大将军，毕竟几十年过去，可林朔凶名赫赫，无人不知。
但直到小山第一次见到林朔时，那个沉默寡言的老人，还是让小山有些惊讶。
以前小山听父亲说起这事时，还疑惑，林大将军双目已眇，是怎么种了满山的树。
直到他接替父亲任务，第一次给林大将军送补给时，才恍然大悟。
林朔虽然瞎了，但是还是不妨碍他行动如风。
但是从去年末开始，小山送补给时，却忽然发现林朔的背，较往时，已经弯了许多。
尤其是今年年初大雪过后，林朔是肉眼可见苍老虚弱了很多，连种树都耽误了许多。
他虽双目已眇，但是听觉却很灵敏，每次屋外刮起大风，他都会停下手下一切动作，屏息垂耳，好像是想从里面听到什么似的。
可惜，每一次他都以叹息收尾，最后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坐在屋檐下。
等天气回暖，桃树开始开花，小山上山却忽然发现茅草屋前多了个土坑，就在林夫人坟旁。
小山心里咯噔一声，看着屋檐下那个沉默的老人，仿佛明悟了什么。
他下山前，林大将军罕见地开口说话。
“你明日这个时候再上次山吧。”老人的声音虚弱得不成样子。
小山眼睛莫名一酸，恭敬答应了。
19
小山再次上山给林朔送补给时所见到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幕——
土坑下，身体僵死面朝旁边的衣冠冢，身体做出了一个环抱的动作，闭着眼，嘴角微微上扬，全身渐渐僵化。
他身上盖满了桃花瓣，但是隐约能看到，他怀里的花瓣呈现出一个窈窕人形。
20
林朔死前，精神恍惚仿佛回到了那滔天火海中。
望着眼前的姑娘，他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如愿所偿了。
可是，小姑娘的表情和举动，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知道沈晏是怎么做到了，但处于火场中心的他并没有受到伤害。
但是小姑娘的魂体却开始变得模糊。
林朔开始害怕，可意识却渐渐消退，无力回天。
最后记得的是，便是小姑娘不断张合的口型——
好想和你再看一次桃花。
好后悔那次没告诉你，我的心意。
【完】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完结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