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头顶片青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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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不娴熟地铺着床铺，一边嘟囔了一句：“江湖偌大，英雄辈出。每个主角在崛起之前都会遇到命定的贵人，我，正是沈钧的贵人……”
她说得小声，却没听到沈钧轻笑了一声。
……
云清宁虎头虎脑干好活儿，就要搬走偏厢里的书。沈钧好奇地问：“这是……？”
云清宁一下子瘪下嘴，丢出一本书：“《女官训诫》。”
又丢出一本：“《嬬考（注）终章》。”
她没好气地翻动书页，哗哗作响，“除了传统的儒考必背，这些书也全都要我背下来。”
沈钧：“你是有参加嬬考的打算？”边说，他边不明显地挺直了背。
云清宁懊恼极了：“自打嬬考被认可，我二姑又……算了。自我十岁，爹爹便这样要求我。”
她把其中一本书往桌上一摊，翻开封皮，指着什么，对沈钧说：“你过来看看，看看这个人。”
沈钧凑上去一看。
编纂者：夏国七绝之首、“江南诗老”称号保持者，沈考官。
题语：此书由嬬考概念提出者沈考官编纂校订，所有考点一应俱全，给考生最贴心的陪伴。学海无涯，《嬬考终章》作舟。亲爱的考生们，尽情徜徉吧，享用愉快哦。
编纂者和“沈考官”都用了特制墨，且为毛笔手书，楷体加粗，足见该书卖点。
夏国七绝指的正是夏国最令人称道的惊才绝艳七人组。而和江南诗老的称号由来已久，获得者必是经过夏国诸生的普遍认可，自前朝至今，每一位都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沈钧眼中闪过暗芒：“他怎么了？你是……特别崇敬他？”边说，他更加把背挺直。
云清宁大翻白眼：“怎么可能？他是我最讨厌的人。被称为什么劳什子千年难遇的人才，好端端地提出嬬考，虽说给了女子做官的途径，但女子所学比男子多上一倍不止，且繁杂又令人头疼，占走我不少练武时间。自此，我爹天天念叨，我也就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沈钧：……
他默默把背塌了回去，声音放低：“因为这个，你就这么讨厌他？”
云清宁用指尖狠狠戳向编纂者和沈考官重合的地方，咬牙切齿地说：“何止啊，他不是年岁大了吗，我恨不得他不长白发。”
年岁大了……沈钧左膝盖中了一箭。
他摸了摸鼻子，问道：“不长白发？”
云清宁笑得克制而欢乐：“听说老人家觉得白发代表智慧和阅历，我偏要他前一天顶着满头青丝，下一天便吐噜成锃亮——我愿他一夜秃头！”
沈钧右膝盖再中一箭，不由得头皮一凉，下意识地抚了抚头顶。触手是簪得完好的发，放下心来。
云清宁瞧见了，笑出声：“你虽然也是姓沈的读书人，我说得又不是你，你在担忧个什么劲儿。”她在小弟面前找认同：“我家大哥和二狗觉得他是人才，爹爹更是对他推崇备至……你看起来不像寻常读书人，应该也觉得他可恶吧……？”
不似寻常读书人的沈钧面色一变，勉力保持冷静：“……我也觉得。”语气毫无波动，背叛读书人背叛得手到擒来。
云清宁“啧”了一声，大概是嫌他太过简洁。
沈钧闭了闭眼睛，看起来竟有几分视死如归。他补充道：“再可恶不过。”语调慷慨激昂，感情充沛。
云清宁满意地笑笑，神秘兮兮地凑近他：“不要让我爹爹听到了。我们学堂的孩子，在我的有序带领下，成立了‘反沈老盟’。我是盟主，”她的语气颇为骄傲，“正是因为我贡献了饱受赞许的口号。你既然也瞧不上他，我也愿意把口号分享给你。”
她声音虽小，却神情肃穆，义正言辞，宛如为谁吟唱悲歌，鸣响丧钟：“江南诗老秃出脑门，沈姓考官头顶青天！”
沈钧膝盖双双中箭，笑容勉强：“这……我着实有些乏了，不如明天再说？”不必，这倒真的不必。
云清宁再“啧”，兴致不减：“经过我的研究，每次喊完这个口号，我总是身心舒畅，睡得有人更快更香，你可以大胆一试。”
不知道是谁的吸气声略重。“……江南诗老秃出……脑门，沈姓考官……头顶青天……”
“这才对嘛。”云清宁搓手，“这个口号有其神奇之处。你背书厌烦时读它，可以缓解郁闷。你开心的时候念，可以快乐加倍。我无时无刻不在心里默念，因此大家都说我乐观向上。实乃人间一宝——我愿人人都好好利用它，将会驱散多少学子脸上的阴霾！——这口号用处很大，沈先生可要记住了啊！”
沈钧面带微笑地点点头，面带微笑地看着云清宁退出去，面带微笑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
***
翌日清晨，朝阳一如既往地眷顾云边村，在这个山腰处的小村庄率先洒下晨光，劳作的声音渐渐盖过田野间雀虫的歌唱，显得生机勃勃。
“爹爹，我真的背不下来……”云清宁被自家母亲从被窝中轻柔地拽起，眼睛还模模糊糊没能睁开，口中先来了一顿求饶。
“站直！”一道厉喝在她面前响起，云清宁半睁未睁的眼睛倏地放大，好一会儿才找到焦点，双手“啪”地一下打在青灰色长衫上，整个人一下子抖擞起来，“诶！”
她呆立着懵了半晌，又软蔫蔫地耷拉下去：“爹爹，今天可不可以……哈啾……不上学堂……”
云父的山羊胡在日光下闪了一下，端出严厉的模样：“不可！”又指名道姓地对云清安喝道：“安弟，你也莫想着逃走，每日的晨读不可缺！”
就知道是这样。云清宁撇撇嘴巴。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
“你们在晨读吗？”两人正是有口无心的状态，一道细弱的声音从他们后方传来。
云清宁见到都讨厌沈考官的同仁，精神一振，笑容灿烂：“沈先生早啊！今天你喊口号了吗？”
沈钧：……
云清安则头都没回，先翻了个白眼：“你没长眼睛，自己不知道看？这不是明摆着吗，亏你是个先生。”
沈钧摇摇手，有些无措，苍白的脸居然红了起来，看起来懵懂又无辜：“是在下失敬了，云兄见谅。”
云清宁话在嘴边未说出口，便被云清安堵了回去。他不耐烦地蹙眉：“谁是你兄长？我可比你小上约摸两三岁，不要乱攀关系。”
云清宁终于忍不住了：“云清安你够了啊！沈先生只是好心关心我们，你至于这样呛他？真不是男人。”
云清安难以置信地望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呛他？”他说话不避当事人，直截了当地问：“昨天你还是万分支持这小子滚远点的，今天就向着他说话——沈公子真是老少通杀啊。”
昨天的沈钧还是个笑她偷拍屁股的小人，今天俨然是在与“沈老”有关的政治问题上，云家唯一与她同一阵营的人，这能一样？
云清宁被云清安气得磨了磨牙，看向沈钧，语气中带有自己都没发觉的失措：“昨天我就是说着玩的，这狗贼也是，没有人排斥你，你不要想多了。”
沈钧摇摇头：“没关系的，就算是嫌弃，也是应当的。我已经……习惯了。”说到最后，他低下头去，露出一抹压抑而无奈的笑容，看起来颇为惨淡。阳光洒在他的睫羽上，差点让云清宁失了神。
她晃晃脑袋，有些恼，还带了几分不为人知的羞意：一个男子，生得这么好看做什么？简直不给女人活路。
云清宁瞧见沈钧现在的模样，已经想到了他小时候，因为病秧子的体质，而被身边人排斥，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各种场合的角落，无人搭理。
小沈钧一定是想说话而不敢插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了口，要么被无视得彻底，要么被嘲讽个底儿透。
越想越心疼，云清宁走向沈钧，横在云清安前面：“对沈先生，爹爹欢迎，我也欢迎，阿娘瞧见，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若你不欢迎，自个儿寻个狗窝去呆着，别杵在这儿招人烦！”
云清安气急败坏，正要反驳，云清宁无声走开，默默拿起了院中靠树放着的一根棍棒。
那根棍不是山野随处劈来的枯树枝丫，相反，棍子两头被磨得锃亮，显出的光泽看着甚至不像木头，足见使用的频繁。
云清安刚鼓起的气势就此被戳破，脸上气愤与踌躇兼具。
云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三人对立，云清安尚有余愤，而云清宁手中的棍子不但不藏好掖好，反而在他面前大大咧咧地挥舞的样子。
“干什么呢，啊？干什么呢？棍子给我放下！”云清宁还没开口就被吓得立马站直，条件反射般念叨起粥和饭来。
顺道的，她把棍子一丢，恰恰好摆在之前靠树的位置，分毫不差。
眼见着两人都要挨骂，沈钧突然站了出来，朝云父拱手：“云先生。”
云父连忙回礼：“让沈先生见笑了。”
沈钧淡笑：“哪有，我很爱孩子们生气活力的样子，着实令我羡慕，想来这也正是先贤所言‘童稚为本真’的由来罢。”
云清宁心情突然有点低落。她不爱听他说“孩子们”时的淡然语气，听来总觉得沈钧是高高在上，至少没有落入凡尘的。
云父无所察觉，顺口接下他的话：“到了采买的日子，我得去趟市集。沈先生左右是要去学堂授业的，便由这两个孩子领着道吧。”
沈钧笑着颔首。
云清安气哄哄地走在前面，云清宁则看着前方的沈钧。
他纵然是病弱的，走在乡野小路上，举手抬足间，好像也同云边村的人们大有不同，就是挥袖，也自有一番气度。
云清宁不爱思考，但这种气度，不须她思量，便在脑中自动归结为了“华贵”。
她一向被称作云边村的小霸王，总觉得绿林生活最令人向往，而那些个世家大族的繁文缛节，她一向瞧不上眼。
此时……云清宁看着沈钧的风范，竟有些入了迷，不自觉地学起来。
抬步，落地时轻放，而不是如她往常一般整个脚掌落下去，戗起一地尘灰。
再抬，落地，不对，转了个角度……
“啊呀——”云清宁双脚绊在一块儿，险些拧着摔倒。
她抬头看，才发现沈钧已经转过头来看着她，面上带着担忧：“云姑娘，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平地摔了。”
云清宁结巴了一句：“没……没事儿，就是刚刚有个小土坡。”她用脚踹了踹地面，“云边村的路总是被踩得上凸下凹的，经常绊人。我看还是我走前面算了，你毕竟对路不熟悉。”她能说是因为在沈钧后面，看他看到失魂落魄一般，以至于差点摔跤吗……云清宁的脸默默烧了起来。
云清安生了一肚子的气，见没后头没了动静，又回头来看，还不住嘟囔着：“一个两个磨磨蹭蹭……”他突然叫了一句，“云清宁，你脸怎么红成猴屁股了？”边说还边咯咯地笑。
云清宁脸上更烧，往他腿肚子上踹了一脚：“太阳热辣，晒成这样，你老老实实走你的路可好？”
说完她就大踏步往前。
云清安简直没有眼色！
剩下云清安摸不着头脑，却见沈钧悠然自得地继续走。
沈钧唇角飞速勾了一下。小姑娘到底是年纪小，道行还浅，在他面前说谎的人，没几个能不被拆穿的。
不过这种谎……沈钧想到脆脆白白的小姑娘眼神滴溜溜地转，还自以为理由充分，能蒙混过关，就不免失笑，以拳抵唇方且止住。
这种谎，他一点都不介意配合小姑娘。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头顶片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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