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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10) ...

  •   看清是只寻食的猫,模样不大,丹珠欲待不理终觉不忍,掰块饭团扔出去:“分你一口,小可怜儿。”
      食物未落地,猫半空接住吃了,再找没有,“噌”地跃上窗台,发出祈求的哀鸣。
      “还要?自己找去!”丹珠转身坐下。
      猫跳落到她脚前,老老实实蹲好,瞪着又圆又亮的眼睛默默看过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开饭?”丹珠没好气地瞪回去。
      对面的眼睛眨了眨。
      “好吧,叫你见识见识。”丹珠狠咬下一大口饭团,香甜地嚼着。
      一条粉红舌头伸出来,飞快地舔一下小鼻头,团坐的身子往前凑了凑。丹珠嘴里嚼着,眼睛盯住面前的不速之客,防备它上来硬抢。吃了几口,猫依旧端坐不动,眼中的渴望和企盼快要流出来了。
      丹珠无奈:“你还让不让人吃了?我饿好几天了!”
      猫被她的动作和声音吓得一缩,幽怨地“瞄”了一声。
      丹珠颓然靠在墙上:“真受不了,还粘上了!”她喘口气,坐起来把吃剩的饭团一分为二,平伸出一只手掌,“算我怕你,请。”
      猫犹豫一下,上前舔几舔,终于相信是自己的食物,两口吞下肚,仰头望着另一只手。
      “喂,小爷,”丹珠提高手腕,保护仅剩的一团饭,“别太过分啊,你好胳膊好腿的,什么吃不到?我好不容易得了一口东西,你还想独吞?太不厚道了。”
      猫“嗯”了一下表示认可,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丹珠实在舍不得那团饭,轻轻抚住它的头:“行了,自己玩去吧,我得活命,顾不了你。”
      她的手抚摸下去,触到猫的脊背,忽然停住,一股湿湿黏黏的液体糊上手指,抽回手一看,是血。
      “我弄伤你了,小东西?是不是刚才簪子勾的?”
      猫静静地看着她,伸出舌头越过血迹舔她的手背。温热的小舌头带着细密的倒刺,舔过冰凉的肌肤。
      看着那圆圆的头一拱一拱的,丹珠的眼泪“哗”地冲出来:“小东西,对不起,我没想伤你,谁让你非来抢?我饿得太难受了,从没这么难受过。有人黑心要害我,打得我浑身是伤不说,还把我扔在这么个鬼地方,弄得和你一样,饿着肚子熬着,也不知熬到哪一天。最可恨的是,有人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由着家里人冤枉我,作践我,这么多天连面都不露,不管我是死是活。你说,人心怎么这么狠,怎么这么坏呢?”
      猫抬起头,眨眨眼,继续一下一下地舔,舔得甚是卖力。
      丹珠轻轻叹气,送过另一只手:“算了,这口对我也没大用,该饿死还得饿死,给你吧,给你活命吧。”
      猫听懂了,跳过她的身体吃下最后一块饭团,随即卧倒在她腿边,开始梳理自己又脏又乱的长毛,从头到脚洗个遍,盘成一团满意地打起呼噜。
      当一缕阳光穿过破旧的窗纸射进屋,丹珠自觉耗尽了全部的意志和气力,连抬手都困难了。借着明媚的晨曦,她看清靠在身边陪了自己一整夜的,是一只脑袋又大又圆,金黄被毛白肚皮白爪子,尚未长成的小猫。那团毛茸茸的身子贴着她,竟是暖暖的。
      “好吧,我们一起来熬。”她仰起脸,看向窗外。

      灵儿从大厨房出来,刚转过角门撞上一个人。
      “小爷?”
      程天涯——程金山的幼子,穿戴得整整齐齐站在门槛外,眼里闪过一抹慌张。
      灵儿走近,打量他:“怎么,跑这里来做什么?”
      “不,不做什么。”
      “掖的什么东西?天,小祖宗!你掖这个干吗?”眼尖的灵儿从对方鼓囊囊的腰里一把拖出两只荷叶包,一迭连声埋怨,“看看,弄得全是油,姨太太知道了不找骂?”
      “嘘——别大声!”
      “你掖它干什么?没吃饱吗?”
      “早上的饼不好吃,我不爱吃。”
      “那也不能吃这个,冷的吃下去会闹肚子,你没吃饱和我说,不能自己偷啊。”
      “什么‘偷’?难听死了!”程天涯挂了小脸,“我还是不是家里的小爷?肚子饿了,找你们一个找不来,不能自己寻口吃的?”
      灵儿带了他好几年,深知这小主子自幼给一家宠坏了,不敢毛他,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劝了几句,又回厨下端出一碟热糕,把人哄走了。
      回到内院,想起还没喂廊下的雀儿,刚上去添了口水,窗里传出声音:“今天转过了?”
      “是。”
      “伙房呢?”
      “去了,吕二婶说这两天没人到过。”
      “一个不该到的都没有?”
      迟疑一下,答:“没有。”
      窗里静了静,淡淡吩咐:“别大意,盯严些。”又问,“那边院里那个小的还安分吗?”
      灵儿咽口吐沫,躬身道:“是,从挨了那顿打老实多了,再没闹过。”
      “大的呢?”
      “也老实。”
      “哼,老实是她们的造化。大奶奶今天看着怎么样?”
      “越发不好了,听齐妈妈说怕拖不了几日,已经传门上给大爷送信儿去了。”
      “去了吗?”
      “还没,说是等郎中再给诊了脉就走。”
      “好得很,告诉齐妈,叫她说给送信的,就说姨奶奶身子也不好,只怕也没两日了,叫大爷赶紧回来。”
      “……”
      “就这么说!”语声峻厉,仿佛割破窗纸而出。
      灵儿赶紧答是,转身就走。出院门想想主人的话,猛然打个冷战。一路奔去上房,找到内管事齐婆,才说两句,外面突然一片嘈杂。不多时跑进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说来了好些人,有男有女,任人不理冲到后面院子去了。
      齐婆急道:“看这着三不着两的,倒是说清楚,什么人来了?”
      “一大群,凶得很,谁也拦不住,直奔后边……”
      “你真急死我,先说是哪里的?谁放他们进来的?”
      “我,我也没听清,好像说是,说是……”小丫头满脸通红。
      院外喧声更盛,灵儿果断插言:“不大对,齐妈妈,咱们看看去!”
      齐婆恍悟,拔脚往外走。气喘吁吁来到上房后身,正遇见十来个青布衣裤的年青仆婢一窝蜂横冲过来,府里几名伙计管事竟是拦不住,齐婆和灵儿加快步子赶上去,挡在一群人面前。为首一个穿布裙,年纪约在三十五六岁的妇人刚一站定,两人的眼睛全瞪大了。
      “秦,秦二姑?”灵儿先叫出来。
      面前站的居然是漕帮沈家老太太身边的一把抓,漕帮上下通称秦二姑的秦寡妇!
      齐婆略一皱眉,马上松展开,道:“还道是谁,原来是二姑,来看姑奶奶吗?怎么不请到上房?”
      秦二姑生得瘦削,细眉细眼颇不亲和,出语不带一丝热气:“是来看姑奶奶。我家老太太有话,大姑奶奶是正主儿,你们该当伺候着,听说小姑奶奶也倒下了,不敢劳动府上,我们接回去自己照料。”
      “小姑奶奶?”打个愣,齐婆的脸“唰”地白了,干笑一声,“容我放肆一句,老太太真是偏心,这亲的竟比不得干的,还要放在跟前才踏实?说起来都是主子,我们哪敢不尽心?自是伺候得一样妥帖,大爷也快回来了,还是等姨奶奶养好了身子,再过去给老人家请安吧。”
      “亲的干的我不知道,只老太太开了口,你家大爷从没说过不,我们什么人,就敢不照办?齐妈妈别管了,回去好好照看我们大姑奶奶是正经。”秦二姑瞥瞥左右,冷然道,“怎么还愣着?老太太家等着呢,赶紧办差。”
      一群人争往前拥,齐婆哪里挡得住?眼看着奔了西头第二个院子。
      “灵儿,灵儿!快,快去找姨太太!”齐婆大喊。
      灵儿呆了呆,掉头就跑。
      惊闻禀报,绣园女主一碗茶扣到地上,气急败坏地道:“干那独眼婆腿事?做主做到女儿婆家来,手也忒长了!”
      “那伙人凶得要命,根本拦不住,姨太太快去。”灵儿满头是汗。
      绣园女主起身疾行,到门口猛然站住,思忖片刻气色平复:“娘接女儿,干的亲的都接得,什么大惊小怪。”
      “姨太太!”
      “人家是漕帮老封君,大爷都给三分面子,咱们岂能无礼?叫齐妈好生伺候着。”
      “可,可春姨娘身上的伤……”
      绣园女主冷笑:“那是大奶奶的主意,与咱何干?况有人证在,怕什么?”见灵儿发愣,她放低声调,“你去,把春草那丫头给我叫来。”
      灵儿眨巴眨巴眼,不甚明白,领命走了。她前脚去绣园女主后脚招来一名小厮,密嘱数语打发出门。
      盐帮老大的春姨娘,最终被发现昏厥在一个久已废弃的破屋子里,秦二姑立刻指挥抬上软榻,亲自守护着离开程家。回到自家府邸一刻不歇,直送到后院老太太房里。漕帮太后张独眼一看,心知干闺女遭了大罪,忙命早已等候的郎中诊治。
      “怎样,还顺利吧?”沈老太太问。
      秦二姑简单叙述经过,最后说:“姑奶奶真可怜,我们到的时候孤零零躺在那屋里,铺没铺盖没盖,身边一个人没有。”
      “作孽!我沈家的姑娘干不出这么作孽的事。”老太太摇头,又问,“他家里人可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人给弄成这模样,还敢说什么?”
      老太太叹口气:“唉,我又管了闲事了。可既是得了信儿,能见死不救吗?眼看着沈家一个女儿就要搭进去,总不能再搭一个。”
      “大姑娘怕真不行了,今天过去听带路的小丫头说,大夫都不肯开药了。”
      “那是她自己看不破,过不去孩子那道坎儿。这丫头从小心重,虽不是我亲生的,自抱到家也是捧着长到大,配了程家还是不开心,到底糟蹋了一条小命。”
      “老太太别难过,冲您这份心,兴许大姑奶奶一挺就挺过去了。”
      “她是心病,没的治。咱们沈家这两年处处不顺,要是丹珠丫头再有个好歹,和程家的线就算彻底断了。刚才你说什么?带路的小丫头?有人给你们领路吗?”
      “有一个,是小姑奶奶身边使唤的,我们刚进二门就遇上了,倒好像早知道我们要来似的。”
      “是——吗?”沈老太独眼大张,半天道,“这出戏有点儿意思。”
      郎中出来,垂手而立禀报诊情,最后一句话语出惊人:春姨娘有喜了。
      “啊?!”漕帮太后和秦二姑同时叫出声。
      “怪不得闹成这样,她要不要紧?”老太太急问,听说只有外伤尚无内创,略放心些。
      郎中却道:“姑奶奶心绪极坏,得知怀了身子哭得厉害,老太太劝一劝。”
      “这是喜事,哭个什么?”沈老太起身去里间,走两步回头吩咐,“传话下去,我要见程家姑爷,立刻。”
      秦二姑打个愣,提醒:“咱家大爷找了好几个码头没见人,您看……”
      “再去找!找见了告诉他,他想再丢一个儿子,就继续躲他的清静,永远不用搭理我。”独眼里怒气彰显。

      漕帮、盐帮心急火燎四处寻找的人,此刻四仰八叉,闭目躺在一只精致的舫船里。
      离家有日,程天放的心,一刻没有安宁过。
      唯一的儿子横死内院,死在为之大办汤饼宴的日子,这让他——堂堂一帮老大震惊而痛心。就是当年闻知老头子暴亡,他的心情都没这么糟糕。倒不是疼儿子胜过敬老子,而是这祸事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捷,让人连多想一想的工夫都没有,就这么活生生,血淋淋横在了面前。
      谁这么嚣张?谁这么肆无忌惮?谁这么无视盐帮和他的存在?!
      闭门静心,想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愤怒不已,更难过得灰心欲死——种种迹象表明,这该是一起内乱,他的儿子,被自家人灭了!
      祸起萧墙,痛定思痛,他选择离开,撇下人心大乱的家,急痛病倒的妻子,和心爱的丹珠。对外声称帮里出了乱子,不得不赶去料理,实则让出地盘,任由各路角色尽情登场。似这类引蛇出洞的把戏,原是父亲手把手传授,再经多年亲身历练,早在他股掌间玩得纯熟。
      带了几名心腹,程天放匿迹于滔滔水间,每日听取各路传报。不上十日,家里已是热闹非凡,如同唱戏一般。当得知绣园女主借妻子旗号大兴讯问,甚至搞到了丹珠头上,程天放着实有些惊讶——这女人要干吗?想当程家内主吗?别说自己老婆还有口气,就是马上死了也轮不到她,还把丹珠扯进去,简直疯了。当然,她如此心存妄想其来有自,谁让自己招惹过她?想起那个夏日的傍晚,盐帮老大第一次为自己的酒后使性心生悔意。
      “当家的,收盘子吗?”随从请示。
      程天放犹豫,为丹珠,他该上场;为帮里,当隐忍不发。事情明摆着,绣园那个不过是个曾得老头子欢心,在自己身上做过梦的一介女流,趁乱打翻醋坛子而已,若说能翻出滔天大浪还欠些火候。就算事情真是她做下的,也决不会无倚无援,定有帮凶。这个帮凶,才是程天放最想知道的,果有此人,盐帮危矣,必速除之。
      经过一番权衡,他决定再委屈丹珠几日,等真正的鬼现身。
      “只要码头安稳,还愁没好日子给她过?”他安慰自己。
      做出决定的当天,又得了两个消息,一喜一忧。喜信是漕帮沈家把丹珠接走了,忧讯是妻子沈氏病势汹汹,命几不保。
      对正房娘子,程天放没什么感觉,两家定亲时他才十二岁。沈氏对他,似乎也没过多想头。夫妻俩一个风风火火跑外,一个安安静静守内,几年下来以礼相待客客气气,拴着盐帮漕帮两大门户。如今沈氏一病不治,拴两家的绳子眼看要断,程天放忽然明白,何以独眼太后在汤饼宴上初见丹珠非但毫无嫌怨,反而钟爱有加,闹半天人家是想结双环扣呢。老太太双目不全,心如明镜,脑子转得比世人都快。不过这样也好,不求两家完全同心,缓急间相互扶衬总是好的,何况丹珠凭此避开风浪,也可少吃些苦头。
      就在他自认思谋万全,以静制动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
      为隐匿行迹他一直漂在水上,夜间也尽量不停靠任何码头。这晚为添补给养,待夜色黑透选了处极小的水湾镇靠岸,不过半个时辰东西上船立刻起锚,才走出一射之地,两个随从在后舱板的角落里发现一个麻袋,拖到灯下打开扎口,两人吓一跳,慌忙带到主人面前。
      程天放朝脚下一瞟,眼睛微微瞪大。
      敞开的麻袋里坐着个人,五花大绑一身血污,双眼蒙着黑布,嘴上勒着麻绳,露出的两颊、下巴倒还干净。盐帮老大示意除去眼布,当场愣住。
      麻袋里的人摇晃起身,口中呜呜不止,等嘴上的勒绳被解开迸出一句:“当家的,可见到你了!”
      “春水,怎么是你?”
      “是我,当家的!”
      “你小子这是怎么搞的?”
      春水——盐帮老大派在淮南香巢的心腹小厮,向当家人禀报了奉命留守家中的见闻遭遇。讲到绣园女主拷问春姨娘,并将之秘密锁拿断绝饮食的行径,程天放的眉毛猛地一跳。
      “她不给丹珠吃喝?”
      “是,姨奶奶被关起来,谁也不叫靠近,大小厨房都不许送食送水。”
      “你干什么吃的?”
      “小的在二门外,根本不让进去,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姨奶奶出了事。白天不敢乱动,晚上摸黑出来找,找了三四处院子才找到,可看守太多,进不去,怕耽搁久了坏事,这才偷偷溜出府想法子。”
      “想出来了吗?”
      “本来要找当家的,跑了几个码头没找到,小的就给沈家报了信。”
      “沈家是你告诉的?”
      “没走明路,扔了个贴子进去,第二天他家老太太就把姨奶奶抢出来了。”
      “那你怎么又成了这样?”
      “小的想再多走几个码头,说什么也要找到当家的,谁知半道被人盯上,甩了几次甩不掉,昨天叫他们逮住,打了一顿丢河里了。”
      “然后呢?然后就顺水漂我船上来了?”
      “这可邪了,小人进了麻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谁知怎么一睁眼就到了当家的跟前。”
      程天放盯住对面一双眼睛,确认他没有说谎,又问:“什么人打得你?一点不认识?”
      春水摇头:“不认识,只记得里面有个黑胖黑胖的,数他下手黑。”
      这等于没说。
      程天放不再问,静下心想了想,道:“小子,算你走运,看来是遇救了。”
      春水瞪着眼睛,半天点点头:“小人也觉得是,可会是谁呢?”
      程天放再次沉默,心里一遍一遍过筛子,最后筛出一个人,自诘:“难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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