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花朝》沉楦

25、无缘对面不相识

　　晚间，餐桌上弥漫着一丝古怪的气氛。
　　小鱼看着自家公子低头扒饭，头都快埋到碗里了，就是不抬，手边就是他最喜欢的排骨，他一口也没吃，好像那碗米饭就是山珍海味一样。他低头吃了一口，香软糯口 ，好吃是好吃，但也就是米饭而已啊。
　　“公子，你吃个排骨？”小鱼指了指桌上的排骨。
　　“啊？哦，我吃好了，不吃了。”易青岚闻言一抬头，看了一眼小鱼，然后快速斜眼看了一眼沈瑜，见对方正好也向他扫视过来，手上一瞬间僵硬，基本上是放下碗就夺门而逃了。
　　“唉？”
　　小鱼看了看自家公子，心里想，公子脸怎么那么红？身体是不是还没恢复好，今天又这般奇怪。莫不是身体不舒服又自己忍着了？想到这，他碗一放，赶紧站起来对沈瑜拱了拱手，才半弯着腰说道：“世子殿下，我家公子是不是身体未能恢复好，我刚才看他吃饭的时候不太正常，我家公子从小就倔，生病发烧了从来都忍着，好几次将军...哎呀，总之他最近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他不会主动说的，万一又偷偷忍着可怎么好？”小鱼越说越急，没等沈瑜开口就放下手，准备追出去看一下。
　　沈瑜闻言，放下筷子，然后对着小鱼摆了摆手：“不要着急，我去看看，他身体应是无碍了，明日再施一次针就可，你放心，先坐下吃饭吧。”然后他取来小巾擦了本就干净的嘴角和手指。对着小鱼点了下头，便转身走了出去，小鱼还一脸不放心，刚才出去端汤的水凌进来粗略听了下小鱼的描述，旋即笑着把小鱼按在了椅子上，扬唇说到：“小鱼，你信姐姐，世子说他好了，那肯定就没事。你不相信世子，还不信姐姐？赶紧趁热喝一口，看看好不好喝。”小鱼对眼前的女孩有发自内心的信任，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想着世子过去了，应该没什么，明天一早就去看看公子......
　　端起鱼汤慢慢喝了起来。
　　这边，易青岚一出门就旋风般的跑进了自己的寝殿，嘭的关上门，狂跳的心脏却没有一丝一毫停下来的趋势，而是在宽阔空荡的房间里更加明显。易青岚紧紧的按住心脏，他饶是再迟钝，也猜到了自己现在是怎么了。可是，明明相处时间不长，明明那个人和自己之前设想的人一点也不一样，甚至自己压根不了解他，心里对他还有防备，但是就那么突然一下子怎么就偷偷溜进了他的心里。易青岚颓然的走到床榻上，殿内很暗，他没有点灯。脑子第一次这么乱，他不知道自己再想什么，只知道他不应该放任这份情感，身份不对，形势不对......就连性别也不对。
　　将军之子，王府世子......东庆民风尚算开放，男子可以成对，但是却不包括世家子，他们可以玩，可以享受，但是却不能结亲。
　　易青岚这个人，生来偏执，他心思多变，但是在感情一道上，他却是一条道走到黑，之前的十六年，他心中只有易家，可是就在今天，心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他甚至没有做好准备。但是人已经进来了，他却不忍心赶出去。而是在这黑暗寂静中，突然伤感了起来。明明一开始就错了的情感，他此时却不想纠正，而是像一个义无反顾寻死的人一头扎进了欲望的河流。在这只发了一点小芽的感情中沉溺。
　　小鱼终是不放心，喝完汤想了想还是想看看易青岚，可是他走进房门的时候就看见沈瑜背手站在门前，不知道站了多久，他似是听见小鱼的声音，转头食指竖起在嘴边，小鱼便没有出声，可是走到门口他隐约听见里面的人好像在一下一下砸着自己的胸腔，他急忙喊了一声：“公子？”
　　里面的人似是听见了，缓了缓，声音有点低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一样：“小鱼，你来了？你...你陪我说说话吧...我想说说话。好不好？”小鱼第一次听见易青岚这样的恳求的声音，他心里一紧，连忙越过沈瑜准备推开房门进去。可是易青岚的声音又传出来了。
　　“不...不...小鱼，你不要进来，你...你可以就站在外面吗？你别进来。”
　　“好，公子，小鱼不进去，小鱼就在门口，你怎么样啊？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人过来看看啊，公子，你别吓我啊。”
　　“傻小鱼，我能有什么事，我在这王府啊，吃的好，住的好，身体也好，没有不舒服。”易青岚的声音慢慢的由远及近，他慢慢的踱步走到门口，贴着门慢慢坐了下去。与门外两人仅隔一门，他心中正困扰，压根没注意门外相叠的人影有两个。背靠着门坐下，他又沉默了起来，好像在考虑怎么张口。
　　“公子，你.....”小鱼还没说完又被易青岚响起的声音打断。
　　“小鱼，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但是我不是很后悔，我知道不对，但是我又钻牛角尖了，你劝劝我？”
　　“公子啊，你从小到大钻的牛角尖多了，什么时候我劝的好？”小鱼皱着眉，不知道为什么公子今天好像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之间他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只得顺着易青岚的话说着。
　　“也是.....”易青岚自嘲的一笑。然后他的声音又缓缓的从门里传了出来。
　　“那你就听听，你家公子我实在是心里堵的慌，不找个人说我真的...真的很难受...小鱼，我心疼...”
　　“公子！公子！”小鱼一听，忙要推门进去，可是易青岚堵在门的那一边，他不敢贸然推门，只得一直拍着门，而沈瑜隐在暗处，他看不清他的神色。
　　“嘘...小鱼，你别喊...我没事，真的，沈瑜这里可好了，我真的没事，你不要进来，你家公子好面子，现在就想找人说说话，你就听我说行吗？”这是第一次听见易青岚说自己的名字吧，或许以前也有，但是沈瑜突然听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被投入了一粒小石子，荡起了一阵涟漪。
　　小鱼无心观察沈瑜的面色，在人家家里，他也不好说什么，看沈瑜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也无心管，只知道，自己记事起，公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他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嗯”，便再也没有出声。
　　易青岚像是满意了，扯开嘴笑了一笑，然后左手揉搓着右手食指，停了停，然后说道：“小鱼，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小鱼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说：“当然有！我喜欢公子，喜欢小姐，喜欢老爷，还有将军府的所有人，嗯，现在还有小水姐姐，她就像我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小鱼也喜欢她。”说罢看了看沈瑜，倒是没敢把他也算进去。毕竟这个世子很温和，还没有一点架子，对他和公子都很好，但是对于小鱼来说还是充满了距离感。
　　易青岚好像笑了笑，然后张嘴说道：“小鱼，你说的这些人公子也喜欢，不过公子我好像比你多一个。”
　　“谁啊？哦，我知道，是世......”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里面的声音截断。
　　“沈瑜。”
　　暗影中的沈瑜指尖抖了一下，但是小鱼看不见他的脸色。而他的周身气息平和。丝毫没有变化。
　　小鱼咧嘴想笑，公子明天又该不好意思了，算了，还是不说世子就在这了，不然公子肯定又得冲出来追着自己打。其实他也挺喜欢世子的，世子是好人。
　　里面的人说罢，好像又把这个名字在嘴边回味了几遍，然后接着说：
　　“小鱼，我其实从小就想做个像爹爹一样的大将军，可是我没办法，我做了将军，阿姐就得变成金丝雀，被关进皇宫里。我想，那就算了吧，做不做将军又怎么样，眼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他们不需要将军，但是我不能没有姐姐啊。我白日做个纨绔，晚上便认真修习，我不比谁差，我也不在乎外界怎么看我，恨的只有他们因为我辱骂易家，但是看着姐姐如今能安好，我也认了，我的姐姐我知道，让她进那种地方，就是送她去死。现在虽然姐姐一心在军中，但是我知道她是开心的。这样就挺好的。如若哪天需要上阵杀敌，边关歃血，我也就一人一骑，到时候谁也拦不住我。对了，我其实刚才在想，我很开心我当时去了不二楼，我当时就想啊，天心草是灵药，据说可以重铸筋骨，我爹的腰上已经越来越厉害了，我想着沈奕那个草包拿着也是浪费，就想骗过来，可是没想到，天心草没有骗过来，我倒是被摆了一道。我回去就想，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抓住他好好揍一顿，敢阴我......可是，后来我知道是谁了，我却一点也不生气了。就短短的一个月，我却感觉过的很开心，我就想着，他坑我一次，也救我一次，就当抵了吧，大不了我再找其他的天材地宝去给我爹。我总不好再问人家要了。小鱼，你说公子我怎么了？我从小睚眦必报，坑过我的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可是这次......我虽然只是一个纨绔，恶名在外，但我却是将军嫡子，而他，一个病秧子，可是他却是东庆世子，我们...罢了，小鱼，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我就是有点乱，说出来好像好多了，小鱼，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易青岚真的好像混乱了一样，小鱼听的一头雾水，他挠挠头，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公子想一个人坐一会就让他一个人坐会吧，小鱼低声“嗯”了一声，本来想叫沈瑜一起走，但是沈瑜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先离去，小鱼也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易青岚听见脚步声，侧头看了一下，发现门外的影子晃了晃，竟然是没有离开，而是像他一样，靠在了门上，席地坐了下来。他们隔着一扇门背对背坐着。
　　“你坐下干嘛？还想听公子我讲故事啊？”
　　门外的人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嘿，死小子，讲了你也不懂，还是赶紧睡觉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门外的人并没有动。
　　隔了许久，易青岚看着“小鱼”还是一动不动，本想拉开门看一下，但是手停在门页上又放弃了。“得了，我怕了你了。”
　　似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易青岚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小鱼，我喜欢阿姐，爹，喜欢你，张叔，王婶，所有将军府的人，但是公子的这个喜欢好像和对沈瑜的喜欢是不一样的，要真说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只要想到我们没办法像爹爹和阿娘，或者像其他所有可以相伴一生的人那样，我的心就好痛。好像很不甘心，但是我知道，这份情感只能这个样子了，它生的奇怪，我突然就发现它了，所以即使心里不舒服，我也不准备放任它生长了，沈瑜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隐忍多年，定是有他的谋划，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想必对他很重要。但是无论如何，那个计划里面是没有我的，他那样的人自是不见得就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所以，小鱼，不管如何，今天的事我告诉你了，你就烂在肚子里，公子我呢，也不是一个自知泥潭，还泥足深陷不自知的人，明天最后一天，我们的缘分想必就要断了，以后山高水远，自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所以，你好好睡一觉，忘了，行吗？就当帮公子我一次。”
　　门外的人没有反应。
　　易青岚缓缓站起身，准备回身打开门，突然鼻尖传来一丝熟悉的味道，他指尖一震，门外的人似是听见了他起来的声音，也站了起来，许是月光照射的关系，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门外的人看起来要比易青岚高出一些，他伸手，欲推开门。易青岚却猛地用后背抵住了门，门外的手一顿，片刻之后放了下去。
　　“小...小鱼，你走吧，你赶快走，我就要休息了。你快回去。”门外的人应该是撤后了一步，在第二步响起的时候，门里面传出来易青岚的声音：“你...小鱼...是你吧？是...是你一直在外面对不对？没有...没有旁人吧？”
　　门外的影子隔了很久很久，直到易青岚感觉自己的指尖好像已经结冰了一样，门口的影子才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门口，几步响声之后，四周万籁俱寂。易青岚慢慢滑落在门口，他最终也没有勇气打开门看一眼。
　　随着门口的人远去，那一丝熟悉的味道好像也慢慢消散在殿中......
　　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