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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杂记:谈将军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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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
哎呀好啰嗦,我就直说了吧。
我叫谈叔逑,我爹是个屠户。但是山寺里的老住持告诉我,以后我可以不做小屠户。
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上山,我点头了。
我无意于山水之间,也不留连人世腥臭。老住持说我聪明,我那时候不觉得。到了后来,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蠢人。
我剃度出家,做了和尚,老住持是我的师父。
有天夜里,老住持给彼时尚还年幼的我讲故事。讲到一半,寺外有人叩门。那声音很小,跟猫爪子挠似的,若是白天,若是我和师父没坐在殿外,也许就听不到。
听不到的话,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
门外是个瘦小如鸡仔的孩童,师父一向心善,收留了他。
他没有名字,因为他是个孤儿,我也不知道他人生的前五年是怎么过的。师父很可怜他,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叶来。
夜里来的嘛,很合适。
叶来看上去很温顺谦和,但我知道他想的很多。我与他一起长大,他只比我小几岁,所以很谈得来。
佛寺生活清苦,但是尚未成年的男孩子总有新鲜想法。我曾和他打打闹闹,也曾和他一起恶作剧。
我挺喜欢和他在一处的,只要他不打扰我看经书。
实际上他总喜欢打断我,我怀疑他前世和佛祖有什么仇。
他刚来时,师父问过他,愿不愿意剃度出家,他只是摇头。
年纪稍长以后,他变本加厉地打扰我。说实话,我脾气有些急躁,想来是我那俗世的爹传下来的。
要不是他那张小白脸,我早就气死八百回了。说起来,他生得真是好看,教我功夫的武僧曾怀疑过他是不是哪家貌美小姐偷生下来的野孩子。
我十八岁的时候,师父把自己的一串佛珠赠给我,他说他希望我精进佛法,以后能接替他做住持。
叶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那时他才十五岁,身量已经快赶上我。他质问我是不是要在这条路上走到底。
怪了,我不是一直都要走到底的吗?
可是很奇怪,他眨着眼睛问我的时候,我竟然头一次生出了犹豫。
真是大事不妙。
师叔们夸我有佛相,可是我有没有佛心呢?
他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犹豫的时候,叶来忽然冲上前抱住我,捏着我的肩膀。小时候他总爱这样撒娇,把我当哥哥。
可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叶来开口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因为他说他喜欢我,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这是什么话!他什么时候生出的这些心思?
我想我一定是入了业障,才没有立刻拒绝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说不出口。
不得不说,那时候我真是个胆小鬼。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一串佛珠。
这样吧,我什么时候把这佛珠捻断了,就跟你走。
我这样对他说。
他说好。
他竟然说好。
我怀疑他下一步就要抢走佛珠然后毁了。
但是他没有,那之后他就搬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搬去了哪里,但总归还是能常常见到他。
叶来再也没有打扰过我念经了,但我自己时常念到一半念不下去。
我不敢让师父知道,我只能捏着佛珠度日。
又过了两年,山寺没了,师父也没了。异族人把我全部的生活都毁了。
明明第二天我就要受戒了,我担心了好久。我不知道师傅的问题我是不是都能给出回答,更不知道这些回答是不是肯定的。
汝能持否?
这个问题我在心里反复问过自己,终究没有答案。
上天帮我免去了这个麻烦,但我一点都不想感谢他。
整个连绵峰和附近的地区,变成了人间炼狱。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出生天的,但我知道我逃命的时候,心里想的除了师父,还有一个叶来。
叶来始终没有出现,我那时想着,他大约是死了。
我真难过,脸上流的泪是为了众生,心里流的泪是为了他。
我一路逃到很远的地方,做了此生最艰难也是最正确的决定——从军。
武僧教给我的功夫很管用,我杀敌很勇猛。过往的佛经教义在我心里变成了烟灰,流血死亡成了我新的宿命。
我时常想着,要是死在冲锋陷阵的路上,那该多好。
可我没死成,一路做到了将军,此刻我才有功夫回去看看。
令我没想到的是,山寺重建了。里面的新住持是我的老熟人——叶来。
不对,他这个时候不是叶来了,是圆空师父。
我带着一身血腥气问他,我回来了,你怎么进去了?
他不说话,手上拿着一串佛珠。
是我那串,出事那天我丢在禅房里了。
我问他能不能跟我走,他摇头,说了我从前说过的话。
什么时候佛珠断了,就跟我走。
真是报应不爽。
他还说,我如今声名显赫的襄定将军,皇上需要我,国家需要我。
我呸!我只有佛口没有佛心,我只想为山寺报仇。
我真的一点也不像佛门弟子了。
最后我妥协,我对他说,等我完成将军的使命,等哪一天战场不需要我了,我就回来带你走。
他没说话,我当他默认了。
我承认,我很想把那串破珠子抢过来扯断。但是他当初没有这么干,现在我也不能。
于是我又回到了军营,回到了沙场。
我走的时候他说,山寺对我很重要,他拼了命都想帮我把它留住。
哎呀真是,我眼睛里怎么出汗了呢。
又过了好多年,我和他也分别了好多年。
我打完了最后一场仗,和异族人。
战场上我被他们的缠索勾住双臂,受了伤。御医说我的手算是废了,虽然还能用,但绝对拉不开挽弓、御不得战马了。
我挺开心的,我终于解脱了。
异族人被打得不敢生事,我也逃过了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剧。
于是我欢天喜地快马加鞭地赶回连绵峰,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叩响了寺门。
可是应声的小和尚不放我进去,也不让叶来见我。
怎么办呢?我向皇上求了那道他许诺过我的旨意,当我说要把醒禅寺纳入皇寺时,他挺高兴。毕竟曾经的承诺没有被我滥用,他放心了很多。
叶来则没有这么高兴,我不管,我冲进他房里和他理论。
我终于扯断了那串恼人的佛珠,我也清楚地知道他在和我怄气。
从前我看不清,佛祖和他,我选不出一个来。
现在我看清了,我终于选出来了。
嗨呀,这故事到这儿不就说明白了嘛。
后来我带着他离开山寺,辞了官职,从皇帝那里敲了一大笔钱财,和叶来浪迹江湖十余载。
啊对了,我们有时还会去山寺看看。叶来出家时收的徒弟是现任住持,听说最爱吃荠菜团子。
这回我和叶来玩累了,采购了好些东西去山寺拜访。那个叫可松的徒弟大半夜的高兴疯了,就是他手上甩来甩去的那串佛珠有点眼熟。
不过我不敢多看,要不然叶来又得以为我生了别的心思。
天地良心,我现在一心向他,没有佛心,只有爱他护他的心。
眼下,我和叶来同寝于山寺的禅房内。
也松呢,又继续给他的小徒弟们讲故事了。
啊对了,我还有个秘密,准备一直藏到入土的,现在悄悄告诉你们也无妨。
异族的缠索呀,是我自己伸出手让他们勾到的。
记得保守秘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