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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旧年新事(二) ...

  •   也许今晚的月色太美,也许今天的月亮与当年他和他爹一起赏的月亮太像,凤九生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他幽幽道:“我爹这个人,人如其名,名揽性也懒。用我娘的话说,那是一个身上绑满荆棘的人,动一下都嫌浑身难受。日日睡到日上三竿,还嫌鸡鸣犬吠扰他清梦。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从来不肯好好修炼,却一直吹嘘九天之下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我就问他为什么不到天宫上去,为什么不到月亮上去?他说天宫和月亮都在九天之上,他不是神,只能在九天之下翱翔。我坚持认为他上不去是因为他在吹牛。因为这个,我们俩大吵一架,直接吵到我娘那里,让她给我们评理。你说奇葩不?”

      “你们父子关系很好。”

      在白卧云的概念里,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人之常理。与儿子吵架的父亲,与父亲吵架的儿子,因为和儿子吵架去找妻子评理的丈夫……凤九生这个人,这个人身边的人,总是理所当然的做着超出他认知的事。他却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神往。

      凤九生“啧”了一声,不认同道:“不好,他总是仗着比我大欺负我。我娘安排他点什么事,不管事大事小,他转头就指使我去做。还特别矫情,手指破个皮都能哼上一整天,根本不像个男人。”

      “……子不言父过。”

      “一个为了躲懒,对才不到八岁的儿子极尽撒娇卖惨之能事的父亲,有什么不能言过的。你也可以说说看,我就不信,你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

      “……”

      “我上次走的匆忙,现在想问你一些问题。”白卧云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就知道你会忍不住的问。我救你的法子是我凤凰一族的涅槃之术。世人皆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但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涅槃之术可以自救,也可以救旁人。但被救之人需要花费巨大的代价——签订不对等的精神契约。”

      “原来如此。”

      “是啊。世上之事,从来都是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关于涅槃之术,便于区分,自救者,我名之为‘涅槃’;救他人者,我名之为‘庄周梦蝶’。怎么样?我这名字起的可还妥帖?”

      “滥用典故,文不对题。”白卧云的点评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凤九生不乐意了,他坐起身,很认真的替自己辩解道:“怎么文不对题了?是你没领会到它们的共通之处。何为庄周,何为蝴蝶,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若庄周为实,蝴蝶为梦,黄粱一梦,梦醒心可醒?何为生,何为死,哪个是开始,哪个是结束?若生为始,死为终,那轮回又有什么意义?今生的你与来世的你,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你已身死,我又把你救活,你此生算是今生还是来世?你不觉得这些问题追根究底同出一系?”

      白卧云反问:“你非庄周亦非蝴蝶,怎知他心之所向?你非我,怎知我愿意过今生还是度来世?”

      “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救你是多管闲事。我理解你尊严受挫的心情,毕竟要委屈你与我强行绑定,且灵魂契约对你确实不公。可你不觉得生命更重要吗?和生命比起来,这些东西是可以暂时搁置的。”

      白卧云并不苟同,道:“我族族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话不投机半句多。凤九生顿感无趣,也失了赏月的心情。他发现屋檐下,凉亭间,云间没一个人在低头默默喝酒,颇有些落寞之感。“云间没一个人在喝酒,我去看看。”说完,他脚尖轻点,纵身一跃,便到了凉亭边。

      白卧云紧随其后。

      “月下独酌,间没兄好雅兴。”

      “睡不着,凤公子,白公子也出来赏月,共饮一杯无?”

      “不了,谢谢。”凤九生拒绝,酒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说酒品即人品,人品方面,他自认问心无愧,酒品方面,他是真的心虚——往事不堪回首,回首一次被嘲笑一次。

      白卧云亦婉拒。

      凤九生道:“可是担心接下来的历练?”

      云间没摇头,颇有些无奈道:“不是,失眠而已,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习惯了。喝点酒助眠。”他看了白卧云一眼,蓦然有种偷喝酒被当场抓住的窘迫感,于是马上保证道:“白公子,我不会误了明天的历练的。”

      白卧云颔首。

      凤九生嘿道:“咱俩刚好相反,你睡不着,我睡不够。我最高纪录足足睡了七天七夜,睡到半缘君都担心我彻底睡死过去醒不过来了。从那以后,半缘君在我院子里养了两只大公鸡,一条凶悍的狗,那狗见了不熟悉的人便会狂叫。每天早上定时有人往我院门口一站,然后鸡飞狗跳,鸡鸣狗叫,一声一声赛比高,反正不把我叫起来出门走两步决不罢休,当真是让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越说越觉得委屈,凤九生突然福至心灵,道:“间没兄,你我二人如此可怜,不如我们一同改字,你叫‘难眠’,我叫‘难醒’,一对难兄难弟。”

      云间没被他逗笑了,忍俊不禁道:“凤公子好风趣也好福气,有家人担忧。我孤身寡人一个,是死是活无人管。我与其说 ‘难眠’不如说‘不敢眠’。每次入睡总是梦魇,时间久了便得了这入睡恐惧症。”

      “梦魇?间没兄可是做了亏心事啊?”凤九生这话问的丝毫不着调,若是面皮薄的人恐怕要恼了他。

      云间没倒是未恼,面上却充了血,似是极怕他二人误会了去,急忙解释道:“白公子,凤公子,在下虽不才断然不做违心之事。梦魇不过是思念家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我有个胞弟,小时候受他人所累,受了重伤,夭折了。临终前,他小小的身子,满身是血,我都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流这么多血。他抓着我的手跟我说‘哥,我疼,哥,我疼……’,一声一声,就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划在我心上。”

      云间没眼圈不由自主的泛红,他抓紧手中的酒杯,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却在低下头的瞬间一滴泪划出眼眶掉进了酒里。他哽噎道:“是我没照顾好他。我悔,我恨。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再悔,再恨,他也会不来了,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弟弟了!”

      “我懂你!”凤九生道。失去亲人的痛,没有感同身受,一切语言上的安慰都是徒劳。正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明白任何语言上的安慰皆是徒劳,那个人不可能活过来,心上的伤口便永远不可能愈合。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高举,扬声道:“来,我陪你喝一杯!卧云,我醉了,你可看着我点。”

      哪知,白卧云抢了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下。

      凤九生想到白予,想必云间没的话引起白卧云的共鸣。他抬手拍了拍白卧云的肩膀。心中叹息,在座的每个人心中都有殇,唯有一醉解千愁。可惜,他却是滴酒不沾的。方才悲壮之下,失了理智,恰好,白卧云无意中解了他的围。只是有时候,他真的很希望可以毫无顾及的醉上一回。
      “举杯邀明月,对饮有三人。各位是否介意再多一人?”

      凤九生笑道:“自是不介意。不换兄来的正是时候。你若不来,我们三个可能要抱头痛哭了。”
      玄不换见他们脸上都带着一丝悲戚,仰首望月,心中顿悟,“自古明月惹愁肠,半是相思半是伤!”

      白卧云已恢复清冷之意,“不换见笑了。”

      玄不换笑着摇头,“少见卧云你变颜色,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白卧云不语,玄不换倒不是真的要他解释,也不追问。

      云间没起身揖礼,道:“未来得及谢玄公子四神殿外相助之恩,望公子莫怪!”

      玄不换回礼,道:“云公子客气,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在下善意劝解一句,云公子莫再受人利用,做那出头之鸟。”

      云间没面上又复绯红,羞愧道:“是,在下晓得了。”

      玄不换颔首,“我此来只是提醒各位一句,小酌怡情,大酌伤身,不要误了明天的历练才好。”
      “多谢提醒,不如我们把酒换成茶,以茶代酒,一边赏月一边闲聊。岂不快哉!”凤九生借坡下驴,邀了玄不换来坐,又喊来小二换了一壶新茶,一边喝一边似不经意间提起,问:“不换兄,不知贵族最近可有卜得异常?”

      玄不换了然道:“你是想问腊月开花之事?”

      凤九生颔首,他并不倾向于众神重归于世。

      玄不换道:“无果。并无任何异动,不是天象,亦不似人为。”

      白卧云道:“非同寻常。”

      凤九生点头附和,“确实非同寻常。”

      玄不换蹙眉,担忧道:“越是非同寻常,后果可能越严重。”

      “可与天香有关?”凉亭外,青凭阑持剑而立,面带一丝忧色。

      凤九生微倾上半身,凑近白卧云,耳语道:“天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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