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遐想》柒久贰拾壹

1、四方镇的围困（一）

　　林沂一，是从四方镇这个小镇考出来的大学生，在大城市拼了几年才好不容易站住了脚跟。
　　生活于她没什么多大的乐趣，就是死命赚钱不用再回到那个让她呼吸不过来的小城镇。
　　在这灯红酒绿，光鲜艳丽的地方，她习惯在下班后自己一个人蜷缩着，就像整个世界与她无关的样子。她只属于那一方小小的角落，自我舔舐，自我生活。
　　所以那天碰到于煜只能说是个意外，要不是大老板秘书提前下了班，她又刚好经过被抓了壮丁。
　　更加想不到的是大老板要谈的项目对方是于煜，她想他们两个这辈子应该不可能遇见。
　　在那个小小的四方镇，在于煜还叫林煜一的时候，他是个被大城市父母放到外公外婆家养大的孩子。
　　班里数他最刺头，最难搞，那时候他也曾无缘无故爱欺负她过，她想她不跟他小子计较。后来林煜一走了，听说那大城市父母不是他亲生父母，他是被拐了，然后又被领养了，亲生的找来了带走了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在那个闭塞的小城市，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有的说他亲生父母很穷，管不了他将他扔到军队去了，也有的说他亲生父母很有钱，他是回去继承家业的。
　　所以当林沂一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饭店看到衣着不菲，斯文端正的于煜的时候，她想，应该是后者了。因为她的大老板对他很恭维。
　　她想，他应该不认得她了。所以识相的避开了去，看自家老板上前打招呼。他也确实不认得她，从头到尾都没赏过她一眼。确实，他们并不是很熟。
　　这顿饭吃的还算和谐，大老板们之间觥筹交错，小虾米她就自顾自的吃着面前的菜，百无聊赖的数着面前的云片糕。
　　在这顿饭终于结束了的时候，于煜利落的先买了单，并且接过服务员递给他的一个精美的小盒子，然后笑着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有点懵。
　　他那好听的声音飘了过来，“小姑娘看起来很喜欢这云片糕啊，看你整顿饭都盯着它看也不吃，喏给你带回去好好品尝。”
　　大老板见她待着不动，马上接过于煜手中的盒子推到林沂一的怀里，笑眯眯的说还是于总关心下属啊。
　　于煜也没说什么，在大老板们簇拥下迈着步子离开。林沂一呆呆的抱着盒子跟了上去。
　　其实她并不爱吃这种甜了吧唧的东西，她觉得这不适合她，她的生活不应该有甜的滋味。
　　可能是刚刚于煜突然的送她云片糕，所以回去的时候老板借口说他不顺路让于煜的车顺带送她回去，于煜也没反对，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上了他的车，坐在他的旁边。
　　林沂一有点尴尬，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大多时候她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发呆，时间长了也造就她在什么时候都能给自己塑造一个屏障，屏蔽外界一切信息发呆。
　　直到一双带有热度的手轻触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看到那张既熟悉又不太一样的脸。
　　其实于煜长的很好看，他的五官是很张扬的那种，每个棱角就像造物主特意造就的一样，很精致。以前的他因为这张扬的五官让人觉得浑身都是戾气，不太好惹的样子，现在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的他显的有点斯文书生的样子，只是那狭长的眼角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凌厉。
　　“林小姐，你住哪？好让司机定个位。”
　　林沂一马上报了一个地址，然后又缩吧到角落，看着窗外五颜六色的灯光起伏继续发呆。
　　其实她总是跟这个张扬的城市格格不入，她不适合这里，可是又无处可去，只能拼命的在这里挣扎。就像她和于煜，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
　　到家的时候她道了声谢就利落的下了车，头也不回的朝小区走去。其实也不用回头看，她知道不会有人在原地等她回头的。
　　她走上了灯光昏暗的楼梯，其实她胆子很小，这种灯经常会坏的楼道是她最怕的地方，所以每次都像有人在追她一样快速的奔跑上去，插钥匙开门开灯关门锁门简直一气呵成。在这熟悉的一室一厅里她才感到了安全感，是自己的区域。
　　她照例打开了电视，调到热闹的综艺节目，她不爱看电视，只是喜欢家里有声音在，才有安全感。
　　当她洗完一个舒服的澡出来后，去厨房给自己泡了个泡面。今晚那些菜很精致，虽然她一直在吃，然而菜太精致了她也不敢吃多，导致她并没有吃饱。
　　坐在沙发上嗦面的时候，看到那个被她进来就随手放桌上的精致小盒子，她有点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扔了可惜，送人不舍，吃她也不爱吃。于是随手连带盒子不拆的塞到冰箱了，就当是个纪念吧。
　　当天晚上，许是见到了于煜，她又梦回到了那个小小的四方镇。
　　那是个南方的临海小镇，这是一个很传统的镇，人们的思想同样也很传统。
　　所以所谓的重男轻女也严重。她一直看着那个被宠着的弟弟，总会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父母根本不分一点眼神给她，好像那样很奢侈。
　　她大部分时间是在外公外婆家长大的，两个老人许是年纪大了，思想反而不那么传统了，对她一直很好。
　　因此她爱在外公外婆家里待着，隔壁的林爷爷家里也有个孙子，叫林煜一。
　　在小城镇，同个姓氏的随处可见，又有个习惯喜欢在老大的名字后面加个一，所以有很多林某一。
　　林爷爷的这个孙子长得很好看，在这个小城镇并不多见的那种好看，就像不应该在这里的一样，哦对，有句话这么说掉入鸡窝里的凤凰。
　　这个小凤凰脾气很不好，经常在外打架，每次林沂一去外公家的时候总会在楼梯口跟不是脸上有伤，就是一瘸一拐的小凤凰擦肩而过。听林爷爷说是在大城市的父母生了个弟弟，没空管教他就把他扔到这里让爷爷奶奶带。
　　林爷爷跟外公一样是个老教师，都是斯文人，所以也不知道怎么管好这个脾气暴躁的小凤凰。
　　他们两个一直是同个学校，同个班的，甚至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同个楼里，楼上楼下经常碰见，然而林沂一害怕他则会低头走路，而小凤凰则是不屑抬头走过。
　　如果说两个人有什么交集的话，就是那个她又从家里压抑的气氛中逃出来到外公家的时候，在昏暗的楼梯口里看到了正在哭的小凤凰，这个时候的小凤凰满脸的愤怒与不甘，大概年纪还小控制不住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小凤凰看到楼梯口的林沂一时候眼泪还没收住，就那样愤怒不甘的看着她，那个鼻涕横流的样子很滑稽，让心情压抑的她突然想笑。幸好她控制住了，不然她一定会被揍，她摸摸口袋，掏出了一包纸巾递给他，然后噔噔的跑上楼。
　　第二天下来的时候，小凤凰还是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翘腿站在楼梯口，清晨的阳光刚好洒在他身上，很好看。
　　他看到了她，放下腿，过来揪着她的书包带，把她揪到一边，恶声恶气的说，“不准把昨晚的事说出去！毁我英明。”
　　当然，相对应的他罩着她了。虽然她后来才知道他所谓的罩着她不过是变相的欺负她，在大冬天拿冰手冻她，让她帮他抄作业，让她在他去打架的时候对林爷爷撒谎等这些，但是那个清晨的阳光洒在那张张扬而好看的脸上，少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心如小鹿乱撞。
　　当林沂一从那个久远的梦醒来的时候还是有点懵，那个张扬的少年，已经收敛成为一个斯文事业有成的男人。好像，离她，更远了。
　　那天后林沂一照常她的每天上班下班的日子，大概是跟于煜那个项目谈成了，大老板很开心，所以给项目组加薪。
　　而林沂一所在的外贸组很嫉妒，没加薪反而更忙了。所以每天她都忙得脚不沾地每次回到家都累的直接倒头就睡，偶尔回家饿了打开冰箱看到那个静静躺着的精致小盒子，总会发会呆。然而时间也不久，她没那么多的时间发呆，她得休息！
　　所以，在她忙碌的某天累的眼都快合上的时候手机铃突然响了。她实在不想接，但是又怕是主管有事要交待。所以不情不愿的瘫在沙发上，伸手摸过手机没看一眼就接听，虽然很累，她还是中气十足的礼貌问好。
　　“喂，你好。”
　　电话那边并没有回声过来，那边似乎很吵闹，那人似乎是在一个热闹场合。
　　林沂一没听到回答，又喂了两句，又拿开看了眼，陌生的电话。
　　“喂，不说话我挂了啊。”
　　“是我。”
　　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的，很好听的声音，就像那个清晨，阳光正好洒在少年身上那样让人很舒服。
　　“我是林煜一。”
　　他没说他是于煜，而是林煜一。其实吃饭那天她就知道他的名字改了，留了个煜字，改回本家姓于。
　　“哦哦，于总，你好。”
　　林沂一马上坐直了起来，本来还累极了的她马上变得端正。她小心的捧着电话，等着那边说话。
　　就这样安静了大概两分钟后，那边好像有什么人在催的样子，他才开头道
　　“那个，你有驾照吗？”
　　“啊？有，有的。”
　　“那你来接我，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又是那熟悉的命令式的说话方式，好像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是这样。
　　“哦，哦好。”
　　林沂一习惯性答好，等发觉不对的时候。
　　然而于煜已经报了个地址，让她打车过来，他报销，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沂一也不知道怎的，就像那时候一样习惯性的答应他任何事，哪怕她现在很累，哪怕她知道他肯定有的是人去接，不会有人让他酒后开车的，然而她还是答应了，只是想，再见见他。
　　等她到了他所在的地方的时候，让服务生引去了个包厢，推开门时候他正被一些人围着，那些人看起来是不一般的。大概是同他一样，都是有身份的，男男女女的正唱歌，也有的围着他敬酒的。所以她进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奇异的看过来，毕竟一身正装的她跟这些穿着时尚的人很不搭。
　　于煜从那些人里抽身，说，“来接我的人来了，今天就不喝了，下次再聚。”
　　那些人也没有多纠缠，又灌了他几杯就放他们走了。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出了门，然后那高大的身影突然把整个人重量压在她身上，她被吓了一跳，又马上站稳脚跟赶紧扶住他，才不至于两个人都摔倒。
　　“于总，你的钥匙呢？”
　　她努力扶着他来到车前，他胡乱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了车钥匙。林沂一小心的把他扶到后座，给他系好安全带。又颠颠的跑到驾驶位，坐上，系好安全带，发动车才突然想起没问去哪里。
　　“导航的第一个地方。”
　　后座传来那人略有点沙哑的声音，车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看来他喝的不少。
　　林沂一利落打开导航看到前面第一个地址有点眼熟，那，不是她家吗？
　　她疑惑的看向车后座，闭目养神的人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睁开了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那金丝眼镜，狭长的双目看向她的时候让她觉得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张扬跋扈的他。
　　他看了眼导航第一个地址，没有什么反应的说，“第二个，临沂小区。”
　　“哦。”
　　林沂一闷闷答着，转回去，认真的发动车子，开车。
　　一路林沂一都很安静的开着车，虽然能感觉到后座传来的灼热的视线，然而她不敢回头。
　　就这样顺畅到了小区，进了车库，安稳停在了车位上。
　　林沂一下车顺带把于煜扶下了车，把钥匙给了他，就扯着嘴角想笑个，然而可能笑的很牵强，于煜那好看的眉皱了起来。
　　“于总，没什么事，我走了哈。”
　　林沂一打完招呼就拿过自己的包包转身要走，手被另一双手用力的抓住，抓着她手的人似乎很生气，因为他抓痛了她的手。
　　于煜咬牙切齿的说，“林沂一，你可真是，真是没心。”
　　说完甩开了她的手，迈着不稳的脚步朝电梯走去。留林沂一一个人摸着被抓痛的手反应不过来，站了一小会她慌张的转身就往外跑，所以于煜回头看到的就是她落荒而逃的身影，那眉眼越皱越紧，愤怒的踢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
　　小时候，外公曾说过，有的人是注定当个翱翔九天的凤凰，而尘埃里的人就静静地看着就好，不要期盼着把凤凰拉到尘埃里。
　　她想，她就是那个尘埃里的人，她不配，瞻仰那耀眼的凤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