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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采莲新传陪此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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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正殿沉寂已久,今逢贵客驾临,满殿华光异彩流转,连连宫灯下来人穿梭,喧笑胜过往常。殿下两班人马寒暄,文武臣僚、命妇夫人泾渭分明。
而在殿外廊前,卫珂引颈东张西望,双眸滴溜溜打转不知在谋划何事。有婢女忙中相问,她挥手屏退,直到看见星月下一人徐徐而来,她方上前拦住来人去路:“秘书郎。”
明月含笑相望,卫珂新换碧襦红裙,华灯光辉尽洒,照耀地她比白日劲装更为夺目,心内先赞了一声,方问道:“县主有何吩咐?”
卫珂不见扭捏,随即倾身在明月耳边低语数声。两道身影覆地纠缠,尤显她身量稍高。
料想她们暗中有做安排,明月会心应道:“县主放心……”不及语毕,卫珂着急抽身而退,红裙翻飞,走远了仍可见她回头双唇微张,殷殷嘱咐。
明月于夜色中伫立须臾,忽闻钟鼓齐奏,殿内喧闹骤停。俄而內侍宣奏圣驾将至,众人无不整肃仪容,由燕王、凉州刺史领衔跪拜相迎。
仪仗徐徐遥领,魏羽凰与傅安前后而行,金冠冕旒,龙袖凤袍,足见王者威容,登阶临案,殿下青纱、珠翠次第匍匐,山呼万岁,再有內侍扬尘宣旨免礼,众臣谢恩后方一一入座。
明月立于魏羽凰身后,青衫在满殿华服中略显黯淡,无足轻重。
“阿珂不是说要来,她人呢?”魏羽凰举目望去,女眷中不见娇容。
明月照着卫珂的吩咐回禀:“县主说稍晚一些,之后再亲自向陛下请罪。”
魏羽凰笑骂道:“她一定又在打歪主意。”
听其言中无半分怪罪之意,明月并无意外。纵观云阳其他皇女郡主,并无一人有如卫珂这般,也难怪陛下青眼有加。
既是陛下设宴,纵有不愉也决然不会于此间徒惹不快,臣下丹心赤忱,为君者明贤有方,席间自然一片和乐。宴至中途,丝竹改换玲珑音,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十数翠袖绿裳的女子分做两班鱼龙贯入,纤腰曼舞间长袖翻飞,身轻如回雪,恰似亭亭莲叶池中聚。步履蹁跹现芳容,芙蕖凝露尤可比。忽而风动青萍,环佩玲珑如滚露,舞姬或斜或立,正是莲叶出水有高低。
笛音清越,袅袅回响,一曲采莲萦绕,舞姬团转聚又散,纤纤十指染蔻丹,比作小荷尖尖角。将开半露之时,一红一白两道人影飘然而至,头束莲花冠,身穿重瓣莲花衣,香步轻盈宛若柳随风起,起舞间裙摆间或露出盛开的莲荷,或如弄水彤云,或如皎月无瑕。众舞姬绿伞衬菡萏,莲舟飘去复来。
殿中人如临瑶池仙境,屏住呼吸不敢高声语,唯恐惊动玉人舞。
乐歇舞罢,舞姬纷纷退去,当中两人盈盈下拜:“参见陛下。”
红裙之人正是白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弋阳县主卫玹。她与卫珂容貌极像,只是气质截然不同。若说卫珂是朝阳而生的桃红,卫玹则是临水照影的弱柳。
而另一人,明月甫看时心中已动,清姿无二如春水映梨花,疏疏淡淡拒人千里,却仿佛又能在旁人提步时温婉相告,令人欲罢不能。
“陛下可喜欢这舞?”不知何时卫珂已至,扬眉笑问,双眸掠过一人时微微露出些许疑惑。
明月居于高处,将这一眼尽收眼底,发现她视线所及之处竟是独孤庭。而独孤庭自斟自饮,身旁空无一人。
魏羽凰揶揄道:“难为你有心,可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弃剑学舞了?”
卫珂拧眉,嘟着嘴道:“我原想为陛下奉上一场剑舞,姊姊说真让我舞剑,只怕在座的各位夫人都要吓跑了。”
话音刚落就听两侧传来几声碎笑,魏羽凰亦忍俊不禁:“阿玹所说极是。”说罢招了招手让她们姊妹坐在她身侧,又重新打量阶下的白衣女子,“这位是?”
凉州別驾顾少风起身应道:“回陛下,是臣之幼女顾澜。”
顾澜再次下拜,眉目动人。
卫珂忙道:“采莲舞就是阿澜和姊姊一起编排而成,陛下喜欢吗?”
魏羽凰若有所思,非熟悉之人不能察觉,随即笑道:“也是个好孩子。”说罢命內侍送赏,给顾澜的格外恩重。
韶乐又起,凭借美酒丽舞,君臣再次举杯痛饮。魏羽凰手擒玉雕螭龙杯,凤眼微醺:“凉州上下勠力同心,才有今日安宁。这一杯,我当敬凉州的百姓和将士,敬他们为兵为农,朝夕不懈。”
“第二杯,当敬诸位日夜操劳,替大雍守住关防。没有你们,我在云阳只会寝食难安。”
“第三杯,该敬各位夫人治家有方,让众卿免除后顾之忧,为国效力。”
众臣只道惶恐,连称托陛下鸿福。而阶下妇人听闻,有一人语声清脆:“得陛下此言,妾愧不敢当。只是时行夫为妻纲,妾等常常力不从心,还望陛下做主。”
魏羽凰转动手中杯盏,望着那名出言的年轻女子,目扫全场,笑道:“倘若他们行出不轨,你们只管来告诉我,我自然会为你们做主。”
不等女子谢恩,她又问道:“独孤将军的夫人因何没来?”
独孤庭闻言双手微颤,酒杯倾洒,点点滴于怀中。他尚未起身应答,卫玹面露不忍,遥遥送去几线忧心,却不得回应。她低声解释:“陛下,独孤将军的夫人云氏新丧……”
喜乐中尤闻哀音,魏羽凰便道:“元嘉,代我向独孤将军敬杯酒。”
燕王领命,亲执金壶为他斟上,独孤庭谢恩,一饮而尽。
继而鼓乐再鸣,直至中宵。
翌日,魏羽凰与五兵部、太仆、太常等官员在傅安等人陪同下巡视各处关隘,需费数日。而让明月几人留守,处置云阳文书。
秋高气爽意渐浓,金菊新开共玉瓶。
乾元殿有太子坐镇,来信略提班师一事,只道依旧例而行。又有建安郡太守薛燕然弹劾治下兰水县令,吏部查实后罢免,另择人选。另有十来桩既非燃眉之事,等魏羽凰回程再报不迟。
“明秘书在吗?”门外翠裳的侍女探头问道。
明月自案牍中抽身:“你是?”
侍女笑道:“王妃早前向陛下请旨想与您一谈,还请您拨冗前往。”
竟是柳临丹寻她?
王府前殿后园,并无绕水十八曲的廊桥,反而广栽高树,叶茂遮阴。待转过方门又大有不同,数排箭竹随风簌簌,隐隐可见一幢竹居。
也许看出明月疑惑,侍女抿笑解释道:“燕王最爱竹,这都是他幼年时栽种,平日里可费心思。”
行经数百尺竹翠,方至一室。方室中摆着一张画案,案头胆瓶内竹枝二三伴着盛开菊花。柳临丹敛容正坐,黄襟蓝襦,黄裙上攒三聚五着一团蝴蝶。斜插一枝凤头簪,左鬓插一朵菊花,听声抬眼,双眸似水般藏了春情。
“见过王妃。”
“不必多礼。”柳临丹搁笔,含笑起身拉了她在一旁坐下,她们本是旧识。
“想当年我见你,你还不到我胸口,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柳临丹跟她叙旧,偏了偏头问道,“那时你是十……”
明月忙应道:“臣当年十二岁,和两位姊姊一起见过王妃。”
柳临丹与明玑在凤城曾结乐社,两人都精通音律,引为良朋知己。七年前柳临丹奉旨先嫁,再无音信往来。因此问道:“你三姊姊可好?”
“姊姊一切都好。我离开凤城之前,姊姊专程嘱咐我,若有机会见了王妃,还当代她问候。”
柳临丹闻言浅笑。少年乐事都当寻常,如今回想方知再寻不得。因知明月与赵家的干系,又问道:“赵老师身体可还康健?”这是柳临丹曾短暂跟随赵成逸习文,有半师之谊。
当时明月尚未拜师,仅从舅父口中听说这桩情由,应道:“舅父虽无先前精神,但还算硬朗。每日里与人清谈,尤不落下风。只是常念叨王妃,说王妃不仅文采斐然,琴艺也是绝佳。失了王妃的琴声,亭中寂寂,连白鹭都常停留。”
一句话让柳临丹顿时低眉,须臾又展笑问了凤城数人。明月知晓的自当实言相告,不知的只能歉声以答。因燕王身份特殊,柳临丹少与外地联系。今日既得片语,已然心中告慰。
两人再谈及凤城习俗,发现经年未变,仍是旧时模样。说起赏花乐事,凤城多植牡丹,牡丹盛会源远流长,年年作赋评选魁首。柳临丹正是因此才名远播,而后奉旨嫁入皇家。
“王妃所作《牡丹赋》,时人常说后无来者。倘若王妃参与考选,与子玉怕是不相伯仲。”明月与她相谈甚欢,情不自禁开起玩笑。
柳临丹闻言一愣,道:“子玉?是那位名动云阳的杨玘?”不等明月点头,她又说道,“我亦拜读过她的篇章,冰肌玉骨天成就,可惜无法与她结交。”
明月双眸露笑:“子玉待人温厚,又敬佩饱学之士。王妃可与她以文相交,鸿雁传书。”
不料柳临丹一哂,只道罢了。
明月略微思索便知其因,便不再提,只佯装去观画。
画中孤峰入云,流水潺潺,十数仕女神态娴静,或坐亭台,或立溪边。时当春日,百花盛开,蜂蝶飞舞,香尘阵阵。仕女画像极为写实,各有特点。稍作辨认,便可知画中乃是柳临丹等人闲中踏青。而亭阶之下,卫玹怀抱凤首箜篌,纤指拨弦。她身旁另有一年轻女子,身着月白衣裳,神情淡然,正扬手抚琴。
见她注视,柳临丹解释道:“这是云幼微。”
昨日卫玹声音虽低,但明月随侍在侧,亦听得清楚,闻言一顿:“是独孤将军逝去的夫人?”
柳临丹半露愁容,微微点头。明月心中暗道可惜,若她在世,与独孤庭实可称作一对璧人。
“作画时她还在旁,如今画作未成竟不复再见。”语出萧瑟,佳人骤逝令人伤怀。
明月亦有感伤,想起双桥巷一行,偏又问道:“莫非她就是云维的姑母?”
柳临丹讶异道:“你认得云维?”明月把杨玘修琴一事告知,柳临丹若有所思,却不露声色,点头再道:“云维一向行踪不定,没想到竟在云阳定居,还结交了杨玘。”
明月笑道:“他们都是爱琴之人。不独子玉,连江尚书的公子江凌苍也时常聚会,可谓同道。”
她正说着,又见柳临丹眼望临窗摆的一方琴案。上置一张黑漆面的琴,琴身饱满。柳临丹起身移位,手颤颤抚弄琴弦,清凌凌的乐音骤起,余音绕梁。
“此琴名为惊雷。”柳临丹双眼凝视,如见珍宝。云氏乃凉州的制琴名家,惊雷更是其中珍品。云幼微临终前托人送与她,道是琴友易得,知音难寻。
“叹如今,弦断有谁听。”柳临丹喃喃自语,忽然改颜换色,“摇光可通音律,不如让我弹奏一曲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