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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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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仍然是十多年前老一套,除了没有让学生表演节目外,基本上就是一个大型表彰会。会后,她点了几个名字,要学生家长留下来单独谈话——我很荣幸地成为了其中一员。
被留堂的几位幸运儿被一个个叫到讲台上谈话,剩下的坐在座位上,又不好意思玩手机,只能互相干瞪眼,或者把桌面上的成绩单翻来翻去。我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上讲台,估计他们也没料到,自己年近半百还能再度体验被老师请喝茶的刺激感。但我就熟练多了,毕竟从小学开始就是老师办公室的常客了,那时候还不兴找家长,而且找的多半是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爷爷奶奶,并不能给予太多有用的家庭协助,所以一般都是直接让学生在办公室罚抄。
等我在桌肚下无声加速看完一集最新泰剧,班主任抬起头:“你们是贺意的家长和万雅的家长对吗?”
我脖子发酸地抬起头,教室里只剩我和旁边一个打扮干练的女性家长。她说:“我是万雅的妈妈。”
我接着说:“我是贺意的小姨。”
班主任姓罗,是个娃娃脸,看着二十五六,但说话很老道:“她们有把宿舍的事情告诉你们吧?”
万雅家长点头,我摇头。
罗老师倒没什么反应,似乎早就想到我可能会不知道:“其实事情也不复杂,就是贺意和舍友发生争执,后来万雅也参与进来了,具体什么原因都不肯说,贺意万雅两个人都要求换宿舍,我也同意了。这件事现在算是过去了,但是还是需要你们家长多多关心。”
我们俩都点点头。
罗老师翻翻她密密麻麻的教案,说:“万雅妈妈,你先回去吧。”
万雅妈妈走了,我光荣地成为最后一个留堂家长。
“上次学校组织贫困生提交入库申请,贺意的资料上写是父母双亡,对吗?”
“是……”
“贺意现在是跟你住?”
“是……她原来和姥姥住,但是她姥姥前段时间也走了。”
罗老师透过眼镜片认真地直视我:“我不礼貌地猜测一下,您没有孩子对吗?”
我上下看看自己:“很明显吗?”
罗老师含笑说:“很明显,一般有孩子的,就算不是自己亲手带大,到了您这样的年龄,都会稳重一些。”
她的意思是我不稳重?
“贺意本身又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像这种情况,你要多注意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说:“我刚刚听她一个舍友的爸爸说是因为作息问题,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罗老师笑笑:“我做了班主任好几年了,作息时间冲突虽然是寝室里比较常见的问题,但很多时候并不是根本原因,而且她们平常都是很乖巧的女生,打架这么出格的事情,恐怕还是另有原因。”
罗老师又交代了几句,也把我放走了。
走出教室,万雅和她妈妈在门口等我们。
万雅红着脸说:“阿姨,你不要怪贺意。是我和赖晓琳她们打架的,贺意没动手。”
我说:“这件事也不怪你,本来是贺意的事,你过来帮忙,也非常感谢你对贺意的关心。不过以后有话好好说,还是不要动手了。”
万雅点点头。我问她知不知道贺意在哪里,她报出房间号码,告诉我贺意应该在宿舍。
我去宿舍找贺意,她现在搬到一楼了。周霞说得没错,贺意的班确实在一楼还有一个空宿舍的,但是因为一楼住的很多都是教职工,所以没有安排人住。一楼光线很暗,还有一股潮湿气味。
贺意对于我的到来非常吃惊:“你不是有团建吗?”
“因为团建所以才不告诉我家长会?”我走进她的宿舍。宿舍仍旧是上床下铺,她的床位靠窗,书桌摆在床前,上面一本书摊开。窗户正对着一棵大树,采光不太好,大白天也有点暗。
“怎么不开灯?这么暗看书对眼睛不好。”
她依言打开灯,半天冒出一句:“对不起。”
我问:“对不起什么?换宿舍还是开家长会?”
她说:“都有。”
“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和你做朋友,就一定有人和你合不来,合不来又不喜欢,就不要强求,敬而远之对双方都好。再说了,换宿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觉得好就行。”
她问:“但是家长会很无聊吧。”
我点点头:“确实很无聊。”
贺意的眼神黯淡了一点,我继续说:“团建也很无聊,就是在办公室开茶话会。人生很多事情都很无聊的,所以不要为了这些无聊的事情坏了好心情——我们去吃饭吧。”
我本来想带贺意去外面吃顿好的,但这个校区地处开发区,校园门口还没被学生经济带动出美食街,离这里最近的像样饭店就是上次去的商场了,而我今天把车送到洗车行保养了,是打的过来的。贺意说不想出校门,还有作业要写,于是我便让她带我去食堂重温青春时代。
贺意所在的新校区大半是住校生,因此食堂虽然只有两层,但是很大,一楼是普通的刷卡打饭,二楼则是许多小窗口,隶属不同菜系口味,当然价格也更上一层楼。
贺意把我带去二楼一家煲仔饭窗口,说这家腊肠饭特别好吃,于是我们都点了一份。一份八块钱。不贵,一眼扫过去,这层食堂套餐均价就是七八块钱的样子,但我突然想起贺意每个月管我要的伙食费是三百块钱,三百块钱三十天,一天十块钱,她平时一定是在一楼吃吧。可是她是怎么吃才能控制在平均一餐三块钱呢?
食堂的腊肠饭做得完全不正宗,饭像是直接从电饭煲里舀出来的,几片薄如蝉翼的腊肠则有一股很重的酒味,只有盛饭的确实是瓦煲,但缺了一道口。我勉强吃了几口。
“我不知道是这样的。”贺意看出我的不喜欢。
我说:“你没吃过这个窗口?”
“平时很少来二楼,一般在一楼吃。”
我说:“伙食费给你涨一百吧,念高中很辛苦的,别饿着了。”
贺意有点急:“三百够了。”她掰着手指和我算账,早餐两个馒头一块钱,正餐一个米饭三毛,一个素菜一块钱,一个荤菜三块钱,最后算下来一天才九块六。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荤菜是什么了,食堂一个肉炒青菜就能叫荤菜,肉还只有一两片,打饭阿姨手抖抖索索打两勺,实际还没有半勺,这怎么吃得饱。可我也不好再说下去,越是清贫,人往往越看重自尊,因为这是他仅有的东西了。
于是我岔开话题:“以前我念初中的时候,隔壁阿姨承包了食堂,结果一个学期就关了。”
“为什么?”
“因为她打菜不手抖,还好吃。”
“所以赔本了?”
“不是,开食堂哪有赔本的。是因为我们学校那时候有两个食堂,她开的是小食堂,隔壁大食堂是校长小舅子承包的,她抢了大食堂的生意,小食堂每天人满为患,学校让她不要把菜做得那么好吃。”
“这也行?”
“结果阿姨不乐意,学校就不让她开了。”
贺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似乎觉得这件事很荒唐。
“你别不信,这就叫劣币驱逐良币。”
她若有所思地说:“幸好幸好。”
“幸好什么?”
“幸好一楼的阿姨手抖程度都很稳定,不然那道胡萝卜闷肉一定会被撤掉。”
“很好吃吗?”
贺意点点头:“还不错,胡萝卜闷肉块,就是大半是肥肉。”
她突然认真地看着我:“余如,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我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
“食堂里的肉,要么是骨头,要么是肥肉,那瘦肉呢?瘦肉去哪里了?还是他们专买肥肉和骨头?而且食堂总是写剩饭剩菜最终去向是喂猪,可是剩菜里有猪肉啊,难道用猪肉喂猪?”
我轻轻咳嗽一声:“贺意啊,有些事情不能细想,细想会很恐怖的。”
2010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正好是周五,于是报社的周五例会主题是年终总结。我很绝望,以前我是小喽啰的时候,我常常要为自己如何写一份出彩的年终总结PPT而忧心,因为我不能让领导觉得我一年下来什么事都没干。现在我是副主编了,我依然要为这种事情忧心,因为我既不能让领导觉得我摸了一年的鱼,更不能让底下一众新人觉得我是一个不靠谱的副主编。
可是我真的觉得我没有哪里靠谱的地方。
于是我把去年的PPT删删改改,顺便也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一年的经历。工作升职加薪,但也加班累成狗;感情——算了,都加班成这样了,没分就不错了。
话说刘兆这小子这一个月怎么这么忙,都没什么联系了?
难道是终于打通任督二脉,开始认真对待工作了?
我继续在内心年终总结:至于生活嘛,嗯,还可以吧,收了个大外甥女是不是很好?
就在我正准备把PPT最后一页的日期改好时,一通电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拿起手机,看见名字,心中一凉。
又是钱多富!
只要他给我打电话,一定没好事。
你说人与人之间怎么就相差这么大,每次我给他打电话都是送钱做头发,他给我打电话也老要我贴钱做事,合着我上辈子欠他的?
电话响了停,停了响,到第三通电话的时候,我只能接通:“有话快说!”
钱芒尼扭扭捏捏地说:“余姐,晚上有空吗?我想找你聊聊。”
???
这语气,不像是身经百战的钱芒尼啊?
我看看手机来电显示,问:“你喝酒了?”
“……没有,余姐,晚上喝两杯?”
我说:“不,我得去接孩子。”
“我帮你接,然后咱们在楼下坐会?”
“……钱多富,你是跨年夜找不到人陪,把主意打到你姐姐身上了?”
“哎呦,我的亲姐姐,在我眼里你就跟我亲妈一样好,我能看上你?这不是丧良心吗?”
我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说:“行了行了,晚上一起吃个饭——你请。”
“好嘞,我请,我请你和大侄女吃火锅!”
我对跨年夜并没有什么仪式感,因此也没有和刘兆约饭,本来想着和贺意凑合一顿,现在有人请客,自然不去白不去。
只是芒尼这钱串子今天到底是什么情况,居然能主动请客吃饭?
这样的反常使我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我顺利地在年终总结上出了丑——我忘记把最后一页的日期改掉,当屏幕上出现大大的几个“再见2009,你好2010”时,底下的实习生都在低声笑。
其中那个专家主编则打趣我:“小余是觉得自己2010不满意,还想重新过一次?”
我只好在台上陪笑:“今年秋天,能够与这个团队相遇,是我在2010年最大的幸运,因此特别想重温那个美好的时刻。”
啊,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圆场小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