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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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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燃和贺意单方面的相谈甚欢,因为他是聊得蛮开心的,但是贺意表情淡淡的,似乎没什么兴趣。我非常知趣地走在他们后面,贺意则时不时回过头看我,好像是怕我丢了似的,她每次回头,我就冲她笑笑,示意她继续走,到后来,陈燃也察觉到了,很不好意思地停下来等我。
“Wow,青梅竹马呀!”严妍打趣,此时严导游已经解散了临时旅游团了,站在画廊尽头等着我们。
贺意抿着嘴不说话,陈燃则大方一笑,他此时已经脱掉了外套,穿着白衬衫,看上去和贺意完全同龄人——事实上他应该也就比贺意大五六岁吧。
严妍提议我们一起去附近一家餐厅吃饭,我刚想拒绝,她就对陈燃说:“小师弟,还不快邀请贺小姐共进晚餐。”
“贺小姐,请吧。”陈燃顺着严妍的话说。他站在贺意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略略歪着头,有点俏皮地看着贺意,贺意则茫然无措地把目光投向我。
严妍打趣道:“陈燃,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民国时代的浪荡公子,非要拉着大家闺秀跳交际舞。”
我说我要和男朋友一起吃饭,严妍就说刚好让贺意跟他们走,不要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我想了想:“看贺意自己吧,她想去哪里都行。”
不出所料,贺意并不想和仅有一面之缘的陈燃吃饭。
我心里其实有点可惜,我看得出陈燃是一个温和内敛的人,和贺意性格相近。如果有机会的话,两个人应该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可惜这孩子太过认生,而且还没到看脸的年纪,不然肯定会答应的。
陈燃有点失望,告别时,他笑着说:“不,下次请让我向你介绍一下这座城市最适合看夕阳的景点吧。”
他说着话的时候正好站在落地窗前,夕阳把他半边白衬衫染出金边,而他的脸则还在阴影中,眼睛闪着光。
不得不说,真是个让人心动的场景。
但我心里却很败风景地想:幸好没让贺意去和他吃饭,能说出这种话的男生,就算不是情场浪子,也生性浪漫,撩人不自知,惹出一大堆烂桃花,他本人倒挺享受的,可正牌女友就惨了,毕竟现在可不是民国了。
我这么毫不道德地腹诽着陈燃时,贺意突然小声问:“我会不会打扰你们了?”
“谁?我和刘兆?当然不会了,别多想。”
“嗯。”
我们回到草坪时,刘兆很生气地拿着风筝跑过来,质问我们为什么弃他而去。
我本来是觉得在草地上坐累了起来走走,也没想到会去看展览,于是自知理亏,好言相劝,刘兆还在絮絮叨叨着,我顺口道:“走吧,带你去餐厅看星星。”
贺意看了我一眼,我想她一定是被我这活学活用举一反三的能力打动了。
贺意的吉他课快上完第一期的时候,我接到了大姐夫的电话,本以为他又是大姐派来教育我的,没想到他带来了一个消息——贺意的生父找到了,据说是林嫣外出打工认识的人。
我顿时对大姐夫的人脉有了全新的认识。
但我还是有点怀疑:“是真的吗?”
大姐夫说不太确定,还要做个亲子鉴定,让贺意拔几根头发送检,又不放心地补充:“口腔拭子也准备一下吧,以防万一。”
他交代了很多细节,详细到我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有这方面的经验。
挂了电话,我开始犹豫要不要和贺意说,如果说了,可结果不是,小孩子不就空欢喜一场了,可如果不说,怎么拿鉴定样品呢。
我走到客厅,看着在练吉他的贺意。
她此时正在弹《欢乐颂》,察觉到我在看她,停下来问:“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我说没有,让她继续练。
大概半个小时,她熟练起来,很流利地弹了一遍。
我见她练得差不多了,问:“你记不记得你父亲呀?”
她摇摇头。
我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可能找到你父亲了……”
她把乐谱合起来:“是不是S省的?”
我:???刚刚不是说不记得了吗。
她继续说:“如果是的话,应该就对了。很久以前,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大概我一二年级的时候吧。”
“姥姥知道吗?”
“不知道。那时候姥姥不习惯带手机出门,经常把手机放家里,那天下午他打过来的时候刚好我接了。”
“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贺意低头拨弄了一下琴弦:“没说什么吧。就问了我一下最近好不好,学习好不好什么的。不记得了。”
她把头偏向一边,好像在看茶几上的水果。
我知道,这是她不想说了的意思。
我说:“现在还不能确定,要先做一个亲子鉴定。”
贺意点点头,然后很配合地准备好头发和口腔拭子,她看着我把这些样品用白纸包好,装进信封里,突然问:“如果是真的,我是不是要搬走了?”
我停下手:“你想去哪里都行,留下来也可以,搬走也可以。我们只是觉得,还是帮你找到你的亲生父亲比较好,毕竟血浓于水。”
我这样解释着我们的行为,却越发没有底气。
既然贺意的父亲早就知道她的下落却还放任她留在贺琳身边,就说明他并不想认她。那么有这个父亲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贺意点点头,没有说话,她转身把吉他放回房间,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觉得自己很可笑。
什么“血浓于水”,什么“父子天性”,我自己都不信,却要拿这样的话搪塞她。
鉴定结果一周就出来了,贺意和那个人确实是父女关系。
“他们家想见见贺意,下周六。”大姐夫简单地传达了一下父女相认的日期,看来早就商量好了。
我在卧室里,压低声音:“见了之后呢?把贺意留在那里吗?他都结婚生子了。”
“但贺意终究是他的女儿,他有义务抚养。”
我冷笑道:“他的义务早就被妈承担了,现在贺意都这么大了,果子熟了他就来摘了?”
“也不是说就一定留在那里了,先带贺意过去,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打电话不可以商量吗?”
“余如!”大姐夫对于我这样的语气非常不满,“你把电话给贺意,我和她说。”
“不了,我去说。”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刚刚一直压低声音说话,现在嗓子痒地难受,一股闷气郁结心中。
我走出去喝水,贺意见我咳嗽,问我要不要调一点蜂蜜水。
她舀了一勺粘稠的蜂蜜在杯子里,然后加了点温开水,用瓷茶匙搅拌,茶匙和杯壁碰撞,发出轻微的“叮铃”声。
我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问:“你……你下周六要去见见你父亲吗?”
我知道,我不可能凭自己的意愿就替贺意做决定,毕竟,她迟早需要面对这些……
她很聪明,一下子听懂了我的意思,她把茶匙放下,把蜂蜜水递给我:“下周六我有吉他课。”
“可以和老师请假。”
“要去很久吗?”
“可能要住一夜。”
“那我和老师说把课调到周一?”
“好。”
她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手臂:“要是老师不愿意调周一怎么办?”
“贺意。”
“要不还是调到周五吧。可是这样就隔了太久了……”
“贺意……”
“不过可以问问另一个老师可不可以代一节课。对了,老师说下节课教我扫弦呢,本来还想在家好好练几天的。”她把手臂掐出一片红肿,有点烦躁不安地左右看着,像是在找寻什么。
“贺意,”我叫她,“贺意,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不去。”
她像是从一场大梦中惊醒,眼神恍惚了一下,才聚集在我脸上:“不啊,我不会不愿意。”
不会不愿意,那是愿意吗?
是不会,还是不敢呢?
我问她:“你愿意吗?”
她把视线收回。
“你想去,我就陪你去,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你想我去吗?”
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我,下意识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去……”她轻轻说。
明明是不愿意,明明一点也不想去,明明所有的想法都在肢体语言和语气表情上表露无疑,可却偏偏要违心说去?
一瞬间,我突然感到疲惫而烦躁:“你明明不想去,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
她抬头看着我,眼神忧伤而无可奈何。
就好像在说:我有的选吗?
为什么没有呢?
可是,好像确实没有啊。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时哥哥们在外求学,我只能辗转于不同亲戚家,总是这家吃一顿饭,那家蹭半张床。同桌那个扎蝴蝶结的小姑娘有一次很羡慕地说我自由自在,想去哪吃饭就去哪里吃饭,想睡谁家就睡谁家,没有大人管束。
可我并不觉得自由。
我并不是自愿选择这样的生活。我也想有一间房子,在某个角落静静地等着我,等我放学回去,去吃热腾腾的饭菜,去在半新不旧的床铺上打滚。
只是我没有选择。
我不能在某个亲戚家住太久,即使他们表面上是欢迎我的,即使他们不讨厌我,但他们也并不喜欢我天天来蹭饭。
我只能每天在饭点漫无目的地穿过一栋栋房子,察言观色,看那户人家脸上的不耐烦少一点,然后决定这一顿的下落。
因为我没有选择。
就像她一样。
我们不被需要,不被期待,所以只能顺着别人一星半点儿的想法,随波逐流地行走着,只要对方流露出一点不厌烦的神色,都能满心欢喜。
我把蜂蜜水放下:“留下来吧,我想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