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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我和你说个故事吧,故事很短,短到没有内容。

      从前啊,在很久很久以前,到底有多久呢,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很久远的故事就对了。

      那个时候,我出生了……可能也没有出生。

      我在一个……我要怎么形容这个地方呢,这真是难倒我了。这是一个……空无一物的地方。也可能有什么吧,我不知道,我看不见,也听不见,什么都干啥不到。

      后来,可能过了几百年,也可能是三五天,三五个时辰,我有了意识,但似乎又没有,我可能睁开过眼,反正我看见四周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也什么都触碰不到!这个地方除了黑暗,再无他物!

      我永恒的悬在黑夜里。

      我没有失忆,我记得我从前所有的过往。可是,我过去的记忆里……什么都没有。

      现在偶然鼓起勇气去回忆,也像蒙了一层塑料薄膜,看见了,又模糊得紧。我的世界,全是黑暗,没有一丝光明,甚至连黑暗也好想没有,连我自己,仿佛也不曾存在一样!我触碰不到任何温度,触碰不到自己!我什么都没有,连我自己也没有!

      若我是瞎子,就好了。会有人拉我进光底下,会有人戳我脑袋,大声吼:“这是太阳,温暖的,热烈的,就是太阳!”

      我要是个残疾,也是好的。我四肢全无,躺在硬木板上,我的至亲会照顾我,几个眼窝浅的,还会让我赚几滴眼泪。她们在我耳朵边,一遍一遍咒骂我的悲惨生活,我会安慰她们,然后渐渐对生活绝望。等至亲老去,死去,等无人照顾我,等终于有人丢弃我这拖油瓶于荒郊野岭,终于被豺狼吃掉骨头也被蛆虫腐蚀,我的最后一滴绝望的眼泪晒干在草叶上。

      要是我不曾出生,那该多好。

      我真的不能独活在黑暗里!那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而我,不知哪里出生的怪物,也是一无所有!我甚至不知道我该拥有什么,甚至不知道我自己什么都没有,甚至不知道世上有别的幸福的人和妖在感受快乐拥有挫折遭受苦难。

      我不会孤独,不会绝望,不会有任何后悔或遗憾的事。

      我和绝望同生同死。

      但若能选择,如果上天怜悯,给我机会,我不会奢望那些不属于我的绝望和悲苦。我会,我会杀死绝望,然后永不降生。

      “这是叫花鸡,人间的吃法,来试试?”傅南生白袍上斑斑点点,手也全是泥土颜色。

      这样不染纤尘的人,真不该做这种事。

      白觉着自己很是没皮没脸,打第一次见他,就不征求他同意擅自觉得亲近。有身着白衣的人,一直在梦中四处游荡,可总看不清脸,只一团模糊的白,晕染着天边的月亮。她甚至觉着“傅南生”这个名字是从上辈子带下来的,只念着都深情难表。有时又笑自己:怕是话本看多了?分明初见,硬要扯出前世的情分来。

      但她又怕他,见了他,她总要自卑到尘埃里,就是扑到他脚下,她也是愿的。

      还是更喜欢诸柏留,那个憨憨的,像个智障,一点架子也没有的大哥哥。小白记得那天出门,傅在时,他像不存在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和自己远远缀在末尾,偶尔和乐婉晴打闹,后来傅名媛被认出来了,四处应酬。他才低声说:“小白姑娘很好看。”

      一回头见到一个十分灿烂的笑,那份快乐直从他眼角溢出来,溅到小白身上,手上,眼睛上,她的眼里也就盛满了笑。

      这是她收到的头一份不是求来的夸奖。

      见了傅,自己是很紧绷,生怕做错事,小学生似的安分守己。

      白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的手一点点染上泥土,“不嫌脏吗?”

      “嗯?”傅南生拨开燃尽的木棒,捡根枯枝扒出叫花鸡,嘿咻嘿咻敲开表层土块,剥开荷花叶,把鸡肚子里一系列调理、蔬果划到一边,狠吸一口香气,扯一只腿递过去,“小心烫。”

      白接过腿咬了口,确实香,心里却升腾起一股悲凉,“妖怪单靠修炼,吸收天地灵气,就可以变强,食物除了饱腹没有任何作用,我们为什么要吃他们?”妖和妖的命运就这么不同吗?有人天生贵族,含着金汤匙,每一餐都用金汤匙吃同类的肉喝同类的血。

      “白是觉得我们‘自相残杀’,颇为残忍是吗。但是,白,每日辟谷修炼,和每天吃喝不误,其实没有多大差别。”傅南生耐心解说:“直接杀死他们,和吸收世间精华间接让他们化不成人形,是一样的。放宽心吧,好好活着,每天快乐。”

      “意思是说,归根究底,我们都是刽子手。”白看看天,它还是那么高高在上,白云露出一个大大的嘲笑——要是我不曾活着就好了。

      “白,个人有个人命数,不是我们能改的。”

      那我的命是什么呢?为什么,世间会有黑暗?为什么要有我?

      但她很乖巧地说:“恩,我知道了。”

      “白。”傅南生低低地笑了,“擦擦嘴上的油。”

      得,这么一顿感叹,倒是不妨碍吃的功夫,嘴上油都暴露了。还是该吃就吃,反正都是凶手了。

      俩人随即埋头苦吃,比赛似的,吧唧声此起彼伏,错落成章。

      风卷残云,不大会功夫就一地鸡骨头。傅也不理,脏鞋扒拉土层,就地掩埋,这掩埋也十分随意简陋,鸡骨头欲抱琵琶半遮面,还有些朦胧美?

      傅从破草屋里拾几个青果出来,朝着白抛去,“接着,这果子治脑残,很灵的。”

      白接得那叫一个颤巍,差点摔一跟头。她咬口去腻味,才后知后觉疑道:“猪没脑子,不会脑残。”

      傅南生迟疑一会,咂摸明白了,这娃自我定位太准确了,看她这憨头憨脑的八成是只猪成精的,当下笑得直不起腰。

      吃饱喝好,白就被傅南生拐带跑了,顺着小道一路爬坡,居然一个人也没碰上。白满手满嘴跟在他身后,走了好半天,等手里青果都吃完了,肚皮不那么撑了,才反应过来,问道:“这是要带我去哪?”

      傅听见这女娃娃终于吃好,开始怀疑自己是个人贩子要拐卖小猪仔了,调侃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白是顶会找路的,不如白来带路?”

      哈?嘿呦喂我这小暴脾气,咋还带揭人短的?白心里小火苗又腾腾冒~正想怼他,一个没刹住打个响亮饱嗝,叫她想起吃人嘴短,憋回去了。

      傅南生看她小脸转换好几种颜色,末了还一个响嗝,又笑得肚子疼。

      啧,笑什么笑,枉我还梦见你那白衣服呢,说好的傅南生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不苟言笑内有丘壑……怎么是个揪人小辫子不放的促狭鬼。

      卢仓山顶,一黑一白两道妖影,白的衣袂流散,风吹拂挑逗,牵着衣角捉迷藏。黑的是一片浓烈的纯粹,风对她避之不及,连光也被吞食。白的衣角想是要找黑衣玩耍,但怎么也无法参与,相反的,这黑色愈演愈烈,像是有生命一样,流动着吞噬白袍,也染得黑了。

      白很快反应过来:走得太近了,应该走他后头才对!心中恼自己怎么就上前来了,一面放小了步子落后。

      傅看着衣尾染出的水墨,啧了一声,嫌弃道:“小白,你画画水平也太差了,看不出个形儿来,哪天我教你。”便再也不看一眼,也不用妖力改变颜色,只放小了步子,和白并肩前行。

      从烈日从到黄昏,身上汗冒了一回又一回,早秋的鸟儿叫倦了,早早回巢,幸灾乐祸地俯视来回奔波的群妖。傅南生衣服染黑了大半,钉子一样扎小白眼里。“我该回去了,师兄们会担心的。”

      “小猪仔忘了?我早就燃香告知他们了,和我在一起,很安全。且这地方,我觉着你来再适合不过了。”

      白要走断了腿时,傅南生终于开口:“便是这里了。此处设有结界,我带你进去。”伸手牵小白衣角,因着白跑得远,傅手伸了老长来够她衣服,遛狗似的不情不愿。嘴里念叨了句什么,结界就具象化,开了个口子,供他俩进去。

      卢仓山顶的空气荡漾着,像情人的手在抚摩,谁也没发现少了两只妖……哦错了,镜子里的人看到了,因着我们都在镜中。

      进入结界,小白这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瞬间傻眼。

      “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你怕不是个傻的?”

      “有记忆吗?知道自己多大了?”

      “全然忘记了也好,记忆有时十分残忍。何况你的过往,大约也没什么天真快乐。”

      苏禹琥阴阳怪气也罢了,只没想到,当初的杨易是这么个冷漠凉薄的人。当初给自己取名的人是谁来着?好像是……曹爷?

      “忘记了好,全忘了最好,以后你会一直幸福快乐,不会再有痛苦。我给你个名字好不好,就叫你‘白’,这名字最适合你不过。”

      看了此情此景,终于明白曹爷为什么要叫自己“白”,有些懂得了其中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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