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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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醒的时候死，是很可怕的；在睡着了的时候死，一定很舒服。”⑦
烦闷无趣的生活依旧在永无止境地延续着，我虽然日复一日虚幻地存活于人世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枯燥乏味的世界正在以一种无法言说的可怕时速悄无声息地于指尖流淌。宛若倒立的沙漏，在那窄小的卡口处，无数细小的沙粒便如倾泻而下的雨水一样，潜移默化间影响着人们的认知与思维。长时间处于安稳平缓的状态中，某种名为堕怠的东西便像一张隐密的蛛网般，仅愣神的瞬间，就以铺天盖地之势毫无慈悲之心地向人袭来。这张包裹了无数柔软棉絮的织网，轻轻松松卸下人们全部的防备与伪装。青春、韶华、容貌、躯壳——此类曾被岁月温柔相待的美好事物，便如同那置放于沙漏内的细腻绵沙，只转眼，烟消云散。再回首时，却是容颜催老、佳人已逝。
逝去吧……逝去吧……我总是在想。得到即失去，那些曾被我紧握在手心里的东西，直至现今，无一不是正在从我的掌心里拼命逃离。不论我抓的有多紧，不论我是否拼尽全力。这些东西，这些我耗尽心血供给的希冀，它们皆在背我而去。它们将我抛弃，任由那个孤独的孩子放声哭泣。苦涩的泪水混合着朦胧的水汽，组成一幅再也无法看清的破碎之景。但我没有泪水，亦不会伤心。麻木的感知充斥着我的内心，我已感受不到其他多余的气息。那个和我十分相像的孩子，早在很多年前就已死去。他带着独属于自己的一份希望，死在盛夏的蝉鸣与寒秋的落叶里。他的快乐与悲伤，他的绝望与期冀，他的一切一切，早已于我没有任何关系。
连姓名都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又怎么会和日暮怜人有丝毫关系呢……那是被舍弃的过去，是我这辈子都不愿再次想起的痛苦回忆。我浑浑噩噩度过的岁月，我懵懂无知的空白经历，皆是难以启齿的过往与滑稽可笑的原因。
消散吧……消散吧……让生命溃散吧！如同毫不起眼的泥沙，请将它尽情挥洒殆尽吧！如果快乐与自由将在溃散中获取，那么——请赐予我死亡的命运！如果弥留之际仍能感受到世界的气息，是否也就意味着，我终归还是被祂爱着的生灵 是否也就代表着，我依然拥有向死而生的资格与能力 那么，我又是否能够有幸得知生命的真谛 ！人的每一次死亡，又是否如同我所理解的那般实为新生命的延续呢？！
可我注定得不到答案，无他，我却是个名副其实的胆小鬼。做不到向阳而生，亦无法自暴自弃。这样一个胆小鬼，只能万分痛苦且悲哀至极地消沉着，终日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与隔绝人世的桃源里。没有动力生活，更没有勇气拥抱死亡。这究竟是怎样一个痛苦的人间烈狱啊！
苦难与折磨支配着我们的内心，它像一颗即将发芽的种子，得靠汲取血肉与精气才能获得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它吸收了我大脑内部自动分泌多巴胺的程序，致使整个人郁郁寡欢、懒散堕怠下去。甚至有的时候，我会殷切地盼望着，让外物的推动加快生命的消耗，从而直达死亡的结局。可奇怪的身体构造注定让我大失所望，于是只好继续消沉下去。明明瞧上去年纪不大，周身却始终萦绕着一股深沉的死气。我想这便是我不曾得到他人喜爱的缘由，即便伪装的再正常不过、粉饰的越完美无瑕，那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颓靡与忧郁，便如镜子一般折射着最为真实的音容笑貌。形成一副颇为诡异至极的场景来——镜子外的人开怀地笑着，眉梢眼角都是真诚的善意，而镜子里的可怕生物，却自始至终未曾有过面部表情，脸孔端正，却无端让人觉得扭曲；目光无神，却下意识让人觉得压抑。
我就这样等待着，以一副将死之人的心态赴命。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又到底是在渴求什么东西。可我偏要固执地守候着，暗自期待着命运的降临。无论是慷慨的馈赠之礼，亦或是那含有剧毒的可怕物品。
然而，我们，渺小的人类，所拥有的权利，仅仅只是——迷茫。
宛如来往于阴沟间的野犬一般。⑧
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仿佛正在透过薄薄的蒙纱穿行。它跟随着命运的指引，最终，降临到我那小小的一方世界，带来无穷无尽的不竭力量来。
…………
“怜人，你又发呆了。”织田作之助的声音清晰平稳地从我面前传来。
“啊……”
我情不自禁地感叹出声，陡然之间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是身处在昏暗的酒吧角落处。方才从那种飘飘然的状态里醒神，大脑还尚处于一种混沌无序的感知中，“抱歉。”迷迷糊糊间，我为自己失礼的行为干巴巴地致歉道。
“不，没有什么可抱歉的。”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他那长年累月波澜不惊的面孔上未曾显露出丝毫的责怪之意。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隐含着深切的复杂之情，“怜人，你总是这样。”
是的，我总是这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就为自己先前的不恰当行为感到万分的恐惧与痛苦来。织田先生……织田先生……是的，没错……我的行为，我的不恰当行为……它一定深深地伤害了织田先生！它们让他觉得自己不被重视，觉得难堪，更甚是无地自容！我都做了什么 ！我竟然……我竟然这样对待善待我、尊重我的织田先生……简直……简直无法忍受！……我的内心瞬间显现出极大的焦灼与恐慌，一股愤懑不平却又厌恶至极的情感占据了我的心扉。我竟像是个初次遭到父母严厉批评的孩童般，悲伤与憎恶之情久久无法褪去。
“…………”
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呢？！我终于忆起，这是第一次，我主动答应织田先生的邀约。离开那间肮脏破败的酒吧，回到繁华喧嚣的现世来。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区市集，穿过车水马龙的天台长桥，来到此间仿佛隔绝于人世的安逸店铺来。
这间装修简单，甚至是有些单调的平凡普通的小店。是行人来往于路边绝不会另眼相看的地方，也是任何残酷与纷争所远离的安稳之地。我能看出织田先生对其的重视程度，亦能从中了解到，将此间美好的地方分享给另外一个存在的真正意义。这简直……过于让人震惊，更甚是诚惶诚恐起来。
而我，嘴里品尝着织田先生推荐的辣味咖喱。只是仿佛机械一般张口咀嚼，然后吞咽下去。究竟是为何……为什么……像我这般的卑劣小人，也能获得平等的与朋友相处的权利。这是我从未体验的新奇之举，这奇妙的缘分。可是它所带来的，却不是剧烈的欣喜或感激，而是更深层次的惶恐与不安之情。
我的缄默不言，某种程度上，也曾多次伤害过织田先生的一颗善心。然而，我一直以为都十分清醒。清楚的明白唯有沟通与交流才能拉进彼此的距离，清楚的明白唯有此条路才能顺利地走进对方的内心。可我无法开口，无法主动前行，更甚是连退却都没有勇气。只能用那浸满了哀愁与阴郁的目光静静注视着他，从灵魂里叫嚣着痛苦与不安的声息。这就是我，是的，这就是我。一个自怨自艾、惆怅满怀、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卑劣小人。
这样的存在……又如何能配得上称之为织田作之助的朋友呢？！即便如此，不曾摇尾乞怜地祈求博得织田先生的关爱，还总是自视清高、冷漠无情的沉默着。一次又一次打着卑微懦弱的矫揉造作的旗号伤害着对方，简直比之利益熏心的刽子手们还要可怕的多。
这就是我啊……身为人类的我啊。
冰冷的雨滴在心里淅淅沥沥地降临，我的身躯也随之变得更加坚硬。它们即将筑起更加坚硬的城墙，那足够抵御来自天堂的凶猛袭击的顽固物体。
“你总是这样，怜人。”织田作之助叹了口气道。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事，也总是以一个倾听者的身份融入集体。你简直就像是一只幽灵，凭借着旁观者的视角俯瞰整个世界，倾听着大地上各色各样的声音，仿佛神灵一般。”织田作之助目光直直地望向我，像是想要透过那层如同起了浓雾一般不真切的眼眸深处直达内心，“可你是个人类，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受伤了会流血，难过了会流泪。我能够触碰到你跳动的脉搏，更能够感知到你心跳的声音。……即便，我从来感受不到你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心理，更感受不到你在以自我的意志生存着……”
“可就算如此，也无法改变你是个人类的事实。况且，就算不是人类又如何呢？你已经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了，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也就意味着，你已经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是不是人类，又有多大关系呢？我一直以为，是否为人并不是靠躯体与经历决定的，当你在别人心中留下了痕迹，存在了意义，这才是你的本身，也就是你的灵魂、你的不朽和存在于别人身上的你的生命。⑨”
“当然，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读懂另一个人。我所说的一切也仅仅只是我个人的看法罢了。我读不透你的真正想法，更不知道你心里的声音。我现在所说的话，所谓的感同身受，也只不过是站在另一种角度上的自我揣度而已。事实上，一直以来我所坚信的，对于他人的苦难与挣扎，我们能做的，也仅仅只是保持沉默罢了。可是，怜人……”
他倏然停顿下来，我的心脏也仿佛随之停止跳动般窒息。
“或许是出于某种私心吧，我不愿再看见你现如今这幅浑浑噩噩的模样。第一次遇见你时所说出的话也是真心的，我想带你离开那种生活，想看见你沐浴在阳光下的样子。你可能不知道，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向任何人说出这番话的。我的心境也从未是像现在这般跌宕起伏……我只是下意识觉得，不，一切都不应该是这样的……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遭遇了巨大的变数。而你，就是那一切变数的起源……不过说到底，你也还只是个孩子罢了……”
织田作之助露出一抹略显苦涩的笑意，那些曾经他所坚持的，为此奋不顾身的事物，仿佛皆在此刻这幅不可多得的情景下变得脆弱了起来。可他并不会轻而易举地怀疑与否定自己，更不会轻言放弃。只这彷徨迷茫的一瞬，他便又回归到那坚定不移的信念之下，回到那条始终前行的道路上。
他依旧用他那平稳有力的嗓音叙说着， “所以，我仍然选择将我心中的答案告诉你……不仅是为了你，为了我们，更为了我自己。我有预感，好像不说些什么的话，你便要如同那灰暗的幽灵一般彻底地消亡于这世界上了……因此，我想说，还是那句话，只是你好像总是会下意识选择逃避……怜人……我希望，你能找到你内心真正的声音，寻得生存的意义。然后，活下去。”
“我不会故作高深的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也并不想对你空口无凭地说些异想天开的大道理。只是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任何事物，想要找到真正的结局，都得靠自己，才能走下去。”
“现如今，我正在这条寻找真正结局的道路上行走下去。它支撑着我，赐予我生存的动力，促使我不断向前行进。而现在，我想把这句话送给你。”
明媚的光线穿透窗外的玻璃，它们争先恐后地倾洒在那人米色的外衣上。织田作之助一头暗色的红发在阳光下近乎折射出某种不可思议的奇妙色彩，那双平静的深蓝色眼眸之下，缓缓流淌着的温暖与柔和之意如同火炉一般，它们尽情包裹住我，于蓝色的徜徉大海里肆无忌惮地燃烧。
所有的不安与惊惧几乎都像是化开了，融化成一滩黑色的粘稠液体。我的心竟是这般从未有过的平静。我早该想到的，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意识否定，这可是织田先生啊。
这可是我的朋友……织田作之助啊。
…………
“其实，我认识一个与你十分相似的朋友。”织田作之助浅笑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人，那温柔的目光中带着某些我看不懂的情绪。他说，“说是十分相似倒也不尽然，只是，你们身上有很多共同点。以至于我每次与他相处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你，自然，你也是。”
“那是个明智到几乎无人能敌的强者，却是一个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也是个聪明到几乎绝望无助的孤独孩子，没有人能够体会到他的艰辛，亦没有人能够懂得那苦苦挣扎于人世的痛苦与茫然……”
“我很庆幸，怜人，能将这番话告诉你。”织田作之助微微垂眸，“某种程度上，也算解决了一桩我的心愿。”
“就好像借你之名将所有的话都告诉了那孩子一般……”
“从前，我一直认为，面对他人的苦难与挣扎，我们所能做的，仅仅只是沉默与理解罢了……能够有勇气伸出手，是足够强大也足够拥有信念之人才具备的条件。没有后顾之忧，亦没有满身伤痕……只有这样的存在，或许才有资格拉那个孩子一把吧……而我，这样满身罪孽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帮助到他的……”
“或许，是我错了……”
“呀，织田作！——”记忆里的声音清晰明亮，仿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肆意与蓬勃朝气。
“如果，我也能够像对你一样明确的告诉他某个答案，不论那答案究竟是什么……或许也能带给那个孤独的孩子一丝慰藉吧……”织田作之助凝眸望向虚空，喃喃自语，“现在的我，还有那个资格吗……”
“若是有一个真正能够理解他的人，那该多好……或许，也就不会再以寻死之名苦苦挣扎着求生了吧……”
有风的声音响起，不知是何人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