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僵排排坐》杞竹

50、第 50 章

　　对于南瑭的质问，白岐只轻笑一声：“实非某推诿，乃确有其事。”

　　“此间魂魄乃是其亲属献祭而出，已然脱离轮回，某本事再大，可也只限定在轮回之内，其外的事物，安敢插手？”白岐的声音不大，还有一种虚弱感，好似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一样，语气亦是和善，但听起来就是毫无转圜之地。“此般魂魄某无法约束，亦不归属于鬼府。即便某等有心相助，可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些皆是死魂，你们如何管不了？”南瑭向来不喜欢转弯抹角说话，此时更是生气，怒目圆睁眼见着就要和他打起来一般，“数量众多，岂是你一句超脱轮回就能折过去的？”

　　白岐看起来脾气好极了，有些无奈地安抚南瑭，笑吟吟道：“某并非虚言。超脱轮回确非某力所能及。”

　　“阁下亦属轮回之外，想来这些道理也会懂。”

　　南瑭被这话一噎，江吟川听着也想起来当初黑岐说过僵尸不归他们管，之前他还以为是因为僵尸并不算是“鬼”，原来竟然是在轮回之外吗……

　　“原来如此，倒是我们冲动了。”江吟川拦下南瑭，拱手道歉，“但不知这些魂魄究竟是如何脱离轮回的。”

　　对于江吟川的识时务，白岐很是满意，他不愿多费口舌，动手也很麻烦，这二人看样和黑岐还有些渊源，如今这样解决更是深得他意。白岐心中满意，对于这些问题他也毫不吝啬。

　　“这些灵魂是由他们族亲血亲献祭给仙君的。得到了好处，灵魂自然是收不回来了。”

　　“什么？”江吟川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我与你说这些确实是有些复杂了。”白岐笑道，“但想必你应该也知道仙君吧，玄芜仙君。”

　　江吟川点头，玄芜仙君谁不知道，这位上古的人物几乎是现在修道之人的祖师爷，更是普通人家的信仰供奉。小时候江吟川家里就有一尊仙君的金像，小时候他父亲就时常拜奉，只不过如今年代久远，江吟川没那么虔诚，渐渐金像便不知放到何处了。

　　但即便江吟川生活潦倒，常常连饭都吃不上，他也从来没起将这金像变卖的心思。仙君本人或许只是传说，但人心中的信仰还是要保留的。

　　可如今……这乱想竟然与仙君有关？江吟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从现在看，仙君生活的时代很是悠远，至今少说该有十万年，连鬼府的初代君王也不曾见过他的样貌，那个时候甚至连鬼府都不曾存在，可仙君的传说却已经流传很久了。”白岐娓娓道来。

　　“传说有着各种各样的版本，我所知的只是鬼府如今所依凭着的那个。仙君其实并不是道法的创始，在他那个年代，天地之间充盈着灵气，人人不仅可以修道，更可以修仙，轮回也保存完整，自由运转。仙君是当世第一人，身边又有神兽相助，在当时也是风云人物，后世流传下来的传说也就多些。”

　　“而自仙君飞升，世界再无此惊才绝艳之人，此界迅速衰败，天道意识陨落，道法枯零，人们不得不放弃仙道，走上凡俗的道路，另开辟未来。之后轮回也面临崩溃，人族几乎灭绝，初代鬼王便出力镇压轮回，却不想被扣押灵魂，只得世世代代镇守。”

　　“人族死亡归于轮回，贵族生存亦依傍着轮回，是以人鬼两族达成协定，创造出人鬼阴阳的平衡。这种平衡并非天然，鬼王力量有限，总会有超脱其外的存在。”

　　“在轮回成型几百年后，世界安定下来，人们渐渐有了信仰，循着上古留下来的传说，仙君便上了供桌，一直到如今。”

　　“仙君已经飞升离开此界，给仙君的这份供奉之力，就虚飘飘落不到实处。起初还没有什么，这些力量就化归自然滋养万物，但渐渐地，供奉越来越强，富余的也越来越多，最终在最强烈的时候更是直接突破了轮回，在阴阳之间撕出来一个豁口，我们称它为第三界。”

　　“自第三界诞生，哪里的一切都已经超脱轮回，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一种不安定因素，但这么多年三界向来平衡，相安无事。这边也就渐渐不再关注，直到现在的互不插手。”白岐废了好一番口舌，直说得有些唇干舌燥，现下总算结尾，他满意地笑了，但还是照顾着江吟川二人的感受，又追问了一句。“我如此说你们可明了了？这些人并非第三界所害，乃其亲人主动献出，这样我们又有什么立场去插手呢？”

　　白岐说得天花乱坠，可从头听到尾，南瑭却只有冷笑，等到白岐说完他便讥讽地开口：“现在你们知道说没有立场插手了，当初却好一个袖手旁观，推波助澜。这世上最为纯粹的力量便是供奉之力，美好、无私。又怎么会做出囚禁魂魄的事情？”

　　“也不必说是亲人的主动献祭，献祭的阴损法子怎么就流传如此之广？既如此广众，那岂不是说任谁都能献祭一二个人，那天下早就乱了。若这只是邪门歪道，等闲不可得，那这下面的人又何至于如此之多，更别说这还仅是阵法其中一处。”

　　“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们推波助澜？”

　　南瑭的语气冲极了，但白岐依旧维持着温文尔雅的样子，笑容彬彬有礼：“这某确实是不知了。”

　　两人各执一词，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白岐是断然不会管这烂摊子的，南瑭又认准这里头必然有他们鬼府的事，甚至连所谓都第三界都和他们脱不了关系。白岐还好，病殃殃的样子看起来什么都不甚在意，南瑭却已经气得不行，眼见着就要打起来了，江吟川连忙拉住他的手，试图安抚他。

　　“他也说了他们上任不过几百年，这种追根溯源的事情你和他们较什么真呢。”之前南瑭与他传音入密的通道并没有关上，江吟川此时也可以直接使用。“如果你真想解决这个，也不能急躁，需得从长计议。”

　　站在一边看了半天的戏，如今局势紧张了起来，黑岐也赶紧出来打圆场，他还是惯用的伎俩，熟悉的嘴脸，信奉再大的事没有酒不能解决的，直接拉了白岐坐到一旁的石头上，从腰间解下酒壶：“来来来，老白喝酒，消消气消消气。”

　　拿着酒葫芦，白岐笑容真实了几分，他摇了摇头，与南瑭对峙的气势一下子就撤了下去：“我几时生气了。”

　　白岐先退一步，南瑭也听进去了江吟川的话，虽依旧臭着脸，但也不与白岐针锋相对了，自己抱胸站到了另一旁的石块上，面容冷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吟川便扛下了外交的重任，黑白二人在鬼界地位不低，与他们打好关系总不会错，他便也坐到了白岐那边，以水代酒敬白岐。

　　“今日劳烦白岐大人了。”江吟川道，“大人一番话确实帮助我们许多，江吟川在此谢过。”

　　江吟川喝了一口水，明明是仍冒着热气的枸杞水，但却生叫他喝出来烈酒的感觉，好一副潇洒模样，也难怪黑岐对他的评价还挺高。

　　白岐挑眉，也喝了一口酒：“怎么？这地下的事儿，你还要管？”

　　“嗯。”江吟川点头，“此间的事情虽不属轮回之中，但依旧在大道之下。并非没有解决之道。”

　　“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呢。”白岐把酒壶扔给黑岐，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都衣袖，接着说，“却不曾想倒也是个意气少年？”

　　白岐语调微有上扬，听起来讽刺意味十足，但江吟川却不甚在意，无他，只因为他也觉得这事情荒唐，值得被嘲讽。而且这明显就是快烫手山芋，谁去抓谁就是真傻。

　　他也不想管的……江吟川抬头看了看独自站在远处的南瑭，对方一动不动的，似乎是融入了身后的黑夜之中。

　　但没办法，南瑭想管，不仅仅是插手，而是要彻底解决。

　　“我已经老了。”三十四岁的江吟川老气横秋地叹息，抬手指了指一千多岁的僵尸，半真半假地说，“但这儿还有个少年呢，我得看好他，别让他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白岐皱眉看着南瑭的身影，明明已经是一摊死物了，但这个僵尸身上却是蕴藏着巨大的活力。他知道对方曾经历过怎样绝望的死亡，但那样的经历竟然没能磨灭他的生命之火吗……

　　不对……

　　白岐又看向江吟川——这个看起来油腔滑调，什么都不关心的男人。

　　僵尸早就死在了千年前的背叛下，连着他整个灵魂都死寂了，如今这样充满着熊熊的活力，都是因为这个人类。

　　可明明他自己看起来都不怎么有活力的样子，竟然可以救赎一只僵尸吗？

　　白岐抬头看着空中悬挂的月亮，不由得想起他与黑岐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我们该走了吧。”白岐道，“今日出来可不是闲逛的。”

　　他这么一说黑岐才猛然想到今日的正事还没办，一拍脑袋就要走，可迈出去的脚步又生生顿住，犹豫了片刻，黑岐道：“老白我不走了，在这给他们照应照应，咱们的事你自己也顾得过来。”

　　“确定？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确定了确定了，你快走吧。”黑岐不耐烦地撵他。

　　见他这样白岐释然一笑，也是，他怎么忘了黑岐也还是个少年人来着。

　　这样的黑岐让白岐心中泛痒，他也不压抑自己，直接伸手勾住黑岐的脖子，微微向自己的方向拉，然后便侧头吻了上去。黑岐也同样用手抚着对方的头，直截了当迎了上去。两人就这样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

　　“记得早点儿回家。”白岐说完身影直接变淡，消失，崖上再无白岐的气息。而黑岐则站在原地，用食指摩挲着自己的唇，一脸回味。

　　江吟川裂开了。
　　但又没完全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