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国彩

15、第 15 章

　　不知道从哪传来一声刺耳的“晃当”声，然后又是一片寂静。晓星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一片，到处都是刺眼的白炽灯的光圈。啊！天堂也有白炽灯吗？还是地狱太黑了点的灯？晓星定定神，用力眯了一下眼睛想尽快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头顶是一面旧得泛黄的天花板，天花板下是一副架子倒挂着两瓶一大一小的点滴，点滴的另一头管道被两条白色的胶布粘着埋在自己的手背上。架子的旁边是一扇半开半闭的窗户，窗户外面一片漆黑，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像五个大手指一般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方。哦，这是县城吧！怎么？我还活着吗？晓星看着漆黑寂静的窗外头脑中仍然一片空白。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晓星转头看见满脸笑容的袁悦。
　　“袁悦...我怎么了？你不是上大学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晓星像在梦游一般看着她这位老友。
　　“你还说呢！你快吓死我了，你都昏迷了两天两夜了。你饿不饿？我去帮你买汤。”袁悦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
　　“我不饿，袁悦你陪我说说话。我这是在医院吗？”
　　“是啊，你被林叔叔关起来四天都没吃东西，加上之前被打到...总之你不要难过，你还年轻，医生说以后还可以怀孕的...”袁悦之前愉快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晓星听完默默摸了摸肚子，鼻泪管不自觉涌出了热乎乎的液体。她的悲哀恐怕只有天下为人母的人能体会了，她不停啜泣。袁悦为她揩去泪水，紧紧拥抱了她。
　　“是安宇告诉我的，他送你到医院后全身是血，他自己也吓得几乎瘫痪了，他每天都陪着你，现在我让他在旁边空病房休息去了。晓霞回家帮你拿换洗的衣服去了，估计快来了。”袁悦没有告诉她林成没有来看她一次，这会给她徒增烦恼的，她想。
　　“我以为我死了。袁悦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傻瓜！把自己弄成这样。”晓星惭愧的说。
　　“嗯，你很傻，傻到令人心疼。我知道安宇一直爱着你，你上高中后接受的他对吧？可是你们有缘无份，你们两家的长辈仇恨太深了，估计你们很难跨越的...你知道我一向喜欢实话实说，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很早就知道我们在一起会困难重重，但是你知道吗？袁悦，当爱情来的时候我根本无法理智的思考问题，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晓星沮丧的说着。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还是这样拖下去吗？”
　　“不会了，就像你说的，我和他有缘无份。”
　　“晓星，你醒了。”是安宇的声音。
　　“你们聊，我出去买吃的。”袁悦转身走了出去。
　　安宇站在晓星的病床前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他满脸憔悴，他感到很抱歉。
　　“你什么也不必说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是我自己太过自信了。”晓星扭过头继续看着远处矗立着的山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晓星，原谅我，我没有保护好你和孩子，让你受尽委屈...”安宇跪在晓星床边把头埋进床单里不停哭泣着。
　　“望君共勉之，齐等芬芳来。我们的芬芳不会来了，就此别过吧，安宇。”
　　“不！我们私奔，等你出院了我们就走，再也不回来了好吗？”安宇哀求道。
　　“私奔，你不要你的父母了？你要陷我于不义啊。现在在我们村我估计已经被人传遍了吧？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不自爱，不检点...”晓星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会放弃！晓星求求你也不要放弃！”
　　“这不是我一个人放弃不放弃的问题，这是一个家庭的问题，一段婚姻的问题，安宇你明白吗？我们勉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好了，我累了，我想睡觉，你出去吧。”晓星很平静的说完这些话，便用手遮住了双眼，她不想看见安宇悲伤的样子。
　　出院回到家里五天了，父亲依然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他黑着脸，晚上依然出去喝酒，有时候酩酊大醉回到家，有时候睡在半路上。
　　第六天中午，晓星做完家务后主动找到看电视的父亲。
　　“爸爸，给上个月凤山那边说媒的人回话吧，我愿意嫁过去。”
　　林成听完后先是眼皮向下颤抖了一下，接着哼了一声便又继续看电视了。
　　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六。这是来提亲队伍中最远的一支，晓星还没见过男方，只听做媒的大婶说这个男人二十六岁，是一个货车司机，父母健在，家里有两个兄弟一个妹妹。晓星对这些并不怎么感兴趣，她只想离这个伤心之地远远的。
　　渐入冬之季，山区的山峰变得死气沉沉，树上的叶子都变成墨绿色稀稀拉拉的挂在树梢上，寒风刮得人心疼不已。晓星披上了一件旧旧的厚外套，拿起安宇送给她的随身听和袁悦送给她的手机，她带上了耳机按了随身听的播放键，不自觉的往后山那条小路走着。每一首歌曲似乎都是悲怆的，每一句歌词都似乎是一把尖刀捅进她的心窝，而她流出的眼泪就是心里的血水...又走到了这个山谷，这里曾经留下了她和安宇的快乐和欢笑，她似乎还听见安宇在她耳边对她说的那些情话，似乎还感受到他的亲吻和拥抱。十一月份的山谷里开满了鹅黄色野菊花，它们随着寒风四处摇摆，宛如成千上万位恋爱中的少女般魅力四射。晓星坐了下来，看着逶迤的山峦和弯曲的公路，这就是养育自己二十年的家乡啊！让我多看你一眼吧，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了...
　　“晓星...”晓星透过耳机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她猛然回头一看，竟然是安宇！
　　“晓星...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安宇跑到她面前跪着哭泣起来。
　　晓星扭过头看向了远方，她不想再动摇，况且她没办法再动摇了。
　　“是的，我要嫁人了，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晓星泣不成声。
　　“是我不好，是我懦弱，是我害了我们...求求你不要这样丢下我，没有你我怎么办？”安宇紧紧抱着晓星，苦苦哀求。接着，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他们都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不要走，晓星。不要放弃我，不要放弃我们的爱情，好吗？”安宇凝视着晓星，他低下头吻住晓星的双唇，这一次他吻得很悲痛，他急促的呼吸声诱使晓星回吻着他，他们各自怀着难以言语的悲伤接受着彼此的亲吻，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真的再见了，我的爱人！
　　初五晚上，晓星一直失眠。她知道爸爸一个人坐在堂屋默默抽烟到天亮，他肯定也知道大女儿选择出嫁他乡的原因，不知道他是因此而自责还是为将来再难见到她而忧伤，这个半辈子都要强的男人头一次流露出他内心深处的一丝软弱。直到袁悦来帮她梳妆和安排物品她还是没有一丝倦意。
　　初六早上八点，晓星穿着红色的新娘服从房间走出，跨过火盆，接过大红手帕盖住手，在好友袁悦和妹妹晓霞的搀扶下走出了堂屋大门。她的新郎在屋子旁微笑着等待着她，从他的笑容和表情里看得出来他被新娘给迷住了，他殷勤的跑过来蹲下，把晓星背起来放进自己的车里，然后转身笑嘻嘻的和众人握手道别。
　　晓星看着窗外的亲人和朋友，不禁让她黯然伤神起来，泪水迷糊了双眼。袁悦见此状又赶紧跑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
　　“晓星不要哭，我们经常联系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袁悦朝车里的晓星眨眨眼。
　　结亲队伍其实很简单，一共五个人，两辆车，一辆老式的小轿车和一辆半旧的面包车，车子都马虎的清理了一番，车上都粘了两朵粉红色的纸花以告知众人这是结亲车辆。两辆车同时“轰隆隆”的响起并慢慢移动了。晓星定了定神扫视一圈亲人和房屋，然后闭上眼睛任由车子把她带走。
　　车子开离家约摸十分钟后，在岔路口一个车辆必经之地的土坡上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她穿了一身浅蓝色的套装运动服，蜡黄色脸上展示着饱经风霜的过往人生，她定定的盯着小轿车里面的晓星，不时抬起手来揩掉脸上的泪水，嘴巴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当车子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她大声叫了一声：“晓星...”晓星看到一张酷似晓霞的脸庞，瞬间她明白了-这是离家多年的妈妈啊！看来她是专门来等她的。但是她没有勇气叫她的新郎停车让她们母女团聚，说心里话，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原谅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和妹妹已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生活，习惯了性格暴戾的父亲，习惯了一个人在黑暗中度过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就这样吧，让自己当个逃兵，让一切都平静下来吧！晓星默默吞下自己喉鼻管涌出来的液体，扭头望向映入眼帘巍峨的山崖，大山犹如闭目思考的神仙般一动不动的立在这里千百亿年，它看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记录了千秋万代穷苦人民的生活，没有人知道的故事它都知道，没人记住的人们它也记住了。在大自然面前人实在是太渺小了，来来去去的生命不停演绎着不同的人生，但是大山依然在那里，它会一直伴着我们亲爱的地球自转、公转、白天、黑不停的等待着新的生命和新的故事...
　　晓星听见一阵响亮的摩托车声音，她睁开眼睛从这辆由她新郎开着的婚车后视镜看到摩托车的主人，是安宇！他骑着他家那辆红色的摩托车跟在她的后面，头盔也没戴，早晨温和的阳光洒在他那张忧郁的脸上，他看起来是那么疲惫和忧伤，摩托车的引擎声宛如受伤的男子汉咆哮一般悲凉，万物似乎瞬间失去了颜色，剩下的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蒙。伴随低沉的摩托车声音的还有音乐的声音！
　　...
　　你已走得很远，也许你已经放弃我，
　　也许已经很难回头，我知道是自己错过，
　　请再给我一个理由说你不爱我。
　　就算是我不懂，能不能原谅我，
　　请不要把分手当作你的请求。
　　我知道坚持要走，是你受伤的借口，
　　请你回头，我会陪你一直走到尽头。
　　就算没有结果，我也能够承受，
　　我知道你的痛是我给的承诺...
　　悸动的男女们，有什么苦痛能比得上和爱人分别的苦痛呢？有什么心伤能比得上目睹自己的爱人和别人踏入结婚殿堂的心伤呢？爱情是一杯蜂蜜，合适的人喝下去甜美无比，过敏的人喝下去其痛无比。安宇一直追随婚车到高速公路旁才停下来，晓星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安宇嚎啕大哭起来，她不顾旁边的新郎如何看她，也不顾他是否察觉到什么，她只想放纵自己用哭泣来告别逝去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