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色撩人》明州雪

47、第 47 章

　　九年前的夏末。

　　九月底，阳光依旧炽烈，窗外偶尔响起几声蝉鸣，有气无力的，像在垂死挣扎。

　　周日，袁悦然一如既往地把吴六六带回家，两人一起写作业。

　　吴六六念书很用功，上课从不打瞌睡，写作业也认真得不输听课，这天，他却忽然垂下脑袋。

　　袁悦然起先以为他睡着了，还觉得破天荒很有趣，想拿铅笔在他脸上画朵小花，然而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吴六六的脸颊红得骇人，双眼紧闭，眼睫微微颤动，看上去很不舒服。

　　袁悦然摸了摸他额头，发现烫得惊人：“妈……”

　　“我没事……”吴六六捂住她的嘴，睁开眼。

　　“你烧得很厉害，着凉了吗？”这么热的天，不太可能，袁悦然又改口，“还是中暑了？”

　　吴六六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动作间忽然吃痛的“嘶”了一声。

　　“哪里疼吗？”他刚才只是动了动脖子，袁悦然便起身巡着他脖颈看了一圈，这一看可把她吓得不轻。

　　吴六六后颈右侧，有个拇指头大的烫伤，皮肤已经呈现黑棕色，周边是不正常的棕红。

　　再顾不得他阻拦，袁悦然一嗓子嚎道：“妈！快来看看，六六烫伤了！发烧了！”

　　“哟！这么严重！”袁母本以为是刚刚烫的，正要拖起吴六六去冲冷水，一看伤口立刻停下，抄起茶几上的钱包，“走，去医院！”

　　吴六六摇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孩子，你都发烧了，得赶紧去医院，不然感染化脓就不得了了。”

　　“走啦！”袁悦然驾着吴六六胳膊，把他拖出了门。

　　吴六六的烫伤面积虽然不大，但就医不及时，已经发炎了，医生给他清创上药包扎，他全程低着头，只偶尔吃痛的闷哼一声。

　　吊上消炎针，他的脸色才好了些，袁悦然问：“怎么烫的呀？怎么这么严重都不来医院？”

　　吴六六不说话。

　　晚上，袁母阻止吴六六回家，把他带到了自己家。

　　“是不是烟头烫的？”袁父听过袁悦然的描述，很快有了答案。

　　吴六六点点头，眼眶红彤彤的。

　　“怎么回事？谁拿烟头烫你？”袁悦然愤愤道。

　　袁母：“悦然，你先回房间去，我们和六六谈谈。”

　　“为什么？我不能听吗？”袁悦然诧异道，她的父母和她最亲密的，当成弟弟对待的好友谈话，她却不能参与，这是什么道理。

　　悦然父母拿她没辙，只能放弃，袁父接下来的话，让她收到了惊吓：“六六，你身上的伤，是不是你爸打的？还有这次的烫伤。”

　　吴六六脑袋垂得很低，客厅里很安静，袁悦然在震惊中没有回神，她的父母则在等待当事人的回答。

　　过了很久，吴六六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爸为什么打你？你有什么不好吗？”袁悦然自认小时候调皮捣蛋，成绩也一直不太好，即使如此，也从没挨过父母的打，在她的概念里，六六这么听话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有人舍得打他。

　　“多久了？”袁父又问。

　　吴六六轻声说：“记不清……”

　　暴力从他还未记事起就开始了。

　　“我们报警好吗？”袁母问。

　　“他说……”吴六六拼命摇头，“如果告诉别人，他会打死我。”

　　“他敢！”袁悦然牵起他的手，“我们去报警，他打人是要坐牢的。”

　　一家三口劝了很久，吴六六终于点头。

　　第二天一早，悦然父母片刻不待，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派出所。

　　值班民警姓任，听悦然父母描述后，让他们和吴六六做笔录。

　　“这种情况一般怎么处理？”袁父问。

　　“从孩子身上的伤看，足以判刑了。”任警官看着吴六六手臂上的淤青直摇头，“这种人不配生孩子，就该去牢里关一关。”

　　“可不是嘛，哪有这么打孩子的。”袁母应和，接着问道，“任警官，这种情况，我们能申请收养吴六六吗？”

　　吴六六抬起头，水汪汪的眼里满是感激，袁悦然也兴奋地竖起耳朵。

　　“他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如果有的话，需要征得亲人的同意。”任警官翻阅笔录，“吴六六，你父亲一直徒手或用家里随手可得的物品殴打你。用烟头烫你，只有这一次吗？”

　　吴六六点头。

　　“这里本来有个小太阳，被他烫掉了！”袁悦然惋惜又气愤。

　　任警官：“太阳？”

　　“是个白色的胎记。”袁悦然解释。

　　“对了！前两天不是有个新闻，说失散十几年的孩子，因为胎记被找回来了。”袁母一拍桌子，“我都快忘了。任警官，十几年前，邻里都说六六是三岁的时候，忽然出现在吴家的，会不会……”她看了眼吴六六，没有说下去，即使被家暴，孩子得知自己不是亲生的，恐怕也难以接受。

　　“胎记是什么样的，具体描述一下。”任警官说。

　　“我画给你看。”袁悦然拿了纸笔，快速描绘起来，她功课不行，画画倒是在行，三两笔就涂出一个圆形，旁边还有三长一短的波纹，像是日珥。

　　任警官端详了一会，打开失踪儿童档案，一一对照起来：“还真有，十三年前，隆市的失踪儿童，胎记一模一样！”

　　吴六六茫然抬起头，看着袁悦然，似乎还没理解什么意思。

　　任警官：“你们先带孩子回去，我马上联系失踪儿童的父母来确认。”

　　当时的袁悦然还为吴六六高兴，终于能逃离变态父亲的魔爪，然而她没有想到，第二天，吴六六就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吴六六课桌里的课本都还留着，袁悦然去问班主任，班主任说他被亲生父母带去隆市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放学后，她又跑到派出所去问任警官，任警官告诉她，吴六六三岁的时候被保姆带出门，之后就被人贩子拐到了望市，在6月6日这天，被没有生育能力的吴父买下，因此才取了六六这么个名字。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袁悦然问，吴六六没有手机，她把自己的手机号抄给过他，只是两人从来没有电话联系过。

　　“个人信息不能透露给你。”

　　袁悦然的嘴角垮下，任警官又说：“放心吧，你们关系这么好，他有你的联系方式，一定会联络你的。”

　　从此以后，袁悦然的日常生活又多了一项日程——查看手机来电。

　　所有陌生号码她都接，如果是上课时错过了，晚上也必定会回拨过去，然而大多是些推销、诈骗电话，她再也没能听到吴六六的声音。

　　除了“隆市”，吴六六的去向再没有任何线索。

　　时光如白驹过隙，九年飞逝而过，这张只添了几笔皱纹的熟悉脸庞，仿佛把袁悦然带回九年前。

　　她无意识地握住了时晟昊的手，对来人说：“任警官！”

　　“小姑娘一点没变。”任警官一眼就认出她，看了时晟昊好半晌。

　　这两天他都没有喷啫喱，前发柔顺地垂着，盖住大半眉毛，好辨认了许多，任警官终于认出他：“这是吴六六？长成帅小伙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任警官听过两人的叙述后，带着他们做笔录，时晟昊把监控视频传给他。

　　“开门！信不信我弄死你们！”“再不开门我杀你全家！”“别以为老子不敢！老子可是杀过人的！”

　　监控里吴父两次出现，第一次神志清醒踹门恐吓，第二次喝得酩酊大醉，手上挥着根空心水管，有些胡言乱语。

　　“这种程度的威胁人生安全，是要拘留的。”任警官皱眉道，“但是最多关十天，这种人出来之后肯定还会闹，没个头，这才是最麻烦的。”

　　“我还要报案，吴顺发故意杀人。”时晟昊沉重地说，“十四年前，吴顺发把我锁进衣柜，殴打我的养母，次日我被放出来后，跟着吴顺发送养母去医院。她伤得太重，内脏多处破裂，不治身亡。”

　　时晟昊镇定的描述案发经过，袁悦然听得心揪在一起，紧紧握住他的手，当年他还这么小，就经历了这么黑暗的事。

　　任警官：“送的是哪家医院？”

　　“第三医院。”

　　“还有其他证据吗？”

　　时晟昊想了想说：“他经常殴打我的养母，街坊邻里都可以作证。”

　　案件需要取证调查，接下来就是公安部门的职责，两人做完笔录后，就上了出租车，返回别墅。

　　“你全都想起来了？”袁悦然一直没有放开时晟昊的手。

　　“嗯，所有的事。”时晟昊给她一个安慰的笑，“我已经没事了，是你们拯救了我，不是吗？”

　　袁悦然叹了口气，虽然她很希望时晟昊忘光这些糟糕的事，但正是因为他恢复记忆，才有希望将吴顺发绳之以法，一时很是纠结。

　　车窗外，一家家店铺向后掠过，刚才任警官说，取证调查需要时间，吴顺发因威胁被拘留后，大概率还会自由一段日子，让他们小心。

　　这么看来，在他入狱前，原来的家是不能住了，袁悦然记得前面不远处，就是中介一条街：“我们前面下车吧，我想去看看房子。”总不能一直叨扰时晟昊的朋友。

　　时晟昊轻咳一声：“事实上我朋友昨晚给我电话，说他在国外，这几年都不会回来，想让我找人帮他看顾房子，要是你爸妈不嫌弃的话，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白住别人的房子，还算帮忙，袁悦然再傻也觉得不太现实，天再怎么漏，也不可能漏下馅饼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我怎么会瞒你。”

　　时晟昊话音刚落，一通电话就把他掲了底。

　　按断平均律的铃声，时父的声音透出来：“昊昊，你怎么一下子花了四百多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