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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葬 ...

  •   我们赶着太阳落山之前又去了一次金银山,与夜晚的幽怪不同,白日里的金银山得乘了山势地段的优势,日华斑驳间尤显旖旎,看不出半点所谓的邪气来,水域荷塘波光清冽,乱石堆里彩石杂然,一路的树丫穷碧无限,怎么看都是一个可爱的模样。
      “这山怎么白天晚上的差别那么大?”我一边卷着裤脚,一边抬头看向夕阳映衬下微红的天空,“难怪明天会说它邪了。”
      “这事我也一直都在纳闷,这样好好的一座山,怎么就成了村民口中的邪山了呢。”
      我摇摇头,故作神秘:“师哥你有在晚上的时候来过吗?”
      “没有,”师哥麦饼似的面孔微微泛青,“村里人说它邪,谁还敢在晚上上来。”
      “我和你说,”我凑过脸去,好整以暇,“晚上,可邪嘞,啧啧。”
      师哥显得更加紧张,“别胡说,你不是说自己昨晚上来过了嘛,也没见你给妖魔鬼怪吃了去。”
      “那些妖魔鬼怪都见着我好看,不忍心。”
      “就你小子好看,”师哥呵呵一笑,一扫方才恐慌的面孔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太阳快落山了,再过会我们就真得走夜路了。”
      日暮的余晖渐渐暗去,前方沼泽地隐隐淡淡的雾气漂浮在半空中,借风带来些腥臭的气味。
      快到山顶了,只要过了这方湿地就行。
      “只要过了这里,前面就是了。”我有些兴奋的看着师哥,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似的,伸手指向沼泽后方迷雾笼罩的未知。
      “不是师哥打击你,这里我来了不下几百次了,真的从来没有看见过你说的那些东西。”
      “说不定那人是刚被锁上来的呢,”我有些着急:“万事总没有个绝对啊。”
      “也是。”
      然而------
      我低头不再言语,拽着师哥的手臂往山顶挪去。
      然而-----那少年被困的模样,分明就是积攒了许许多多年岁的沉淀,师哥的每一年,那少年的每一年,是错过了,还是原本就不曾存在。
      我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判断。
      脚下的地面依然湿滑粘腻,眼前徘徊的浓雾依然模糊沉重,或许,这沼泽的另一头,单薄的少年正在那冰冷的石窟里,用他清冽的双眼看着山头的迷离,或许------还看着我和师哥两人踉跄不堪的步履。
      又或许------只是我做的一场梦罢了。
      “梦吗?”我呆呆的站在松林密布的山顶,看着满地酥松的针叶,“师哥,你过来锤我一下。”
      “根头,你别瞎想,说不定那少年又被人带走了呢?”
      我摇摇头,“人可以带走,那石窟呢?”
      脚下所采的大地正是那少年被困的位置,平坦,松软,连半点的突起都没有,“有人能搬的走整座石窟吗?”
      “师哥,现在别说你不相信,呵呵”我摇摇头,“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
      “别瞎想。”
      “对了,我昨天留了一件工作服在那里,”想了想还是作罢,“我干脆回去翻翻箱子,说不定还在行李里头。”
      师哥有些难耐,“根头,咱们先回去,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嗯?”
      点点头,我又捡起地上的一段松针,“把这个留着。”
      “为什么?”
      “我怕我一觉醒来发现连这次都是假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魂兮梦兮,醉兮醒兮,那么------我现在做的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呢?鬼知道。
      离下山的时候我再一次回头看着逐渐远去的松林迷雾,几个小时之前,那里明明是------
      罢了,明明又是如何,这几天我遭遇了那么多的明明,有哪一个明明承接了本该有的结局?
      赭红的陶罐也好,小脚儿也好,被铁链缠困没法脱身的少年也好,谁才是命中注定的明明?
      或许就同赵队长说的那样--------管不了,没法子管。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根头,根头!你想什么呢?”
      “啊?哦!没什么,犯困了。”我敲敲头,苦笑着拿起工具箱里十字的螺丝刀,对着机床切割牙的柄根使劲的扳拧。
      打从山里头回来之后,我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入眠艰难,梦魇不断,小脚儿嬉笑恐怖的面容,少年不甘困兽似的双眼,悬崖上羽衣欲飞的身影,就如同过影画一般每每都在梦中闪现,万丈悬崖,最后坠落的却总是我自己,那样彷徨的看着头顶深浓的迷雾,下坠,然后一身冷汗的惊醒,等待下一个噩梦的到来。
      “这都些什么日子啊!”我懊恼的大喝一声,把一旁的师哥吓的一个抖将。
      “根头,你没事吧,”他拍拍我的脑袋,“要是不行的话,一会的出殡你就别去了,免得再撞邪。”
      “人家梁二姑亲自点的我的名,怎么能不去呢。”
      “那你自己小心些,离那东西远些。”
      “好。”我自然知道师哥说的是什么,出殡发丧,最怕的就是沾染上了死人的邪气,一般除了自家人不避嫌以外,大多数送丧的乡民都会赶着离棺木较远的地方落脚,生怕染到了哪怕一点点不干净的东西。
      ------人性淡薄,原本就是无可厚非的。

      梁二姑几乎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来给小脚儿办这样一个丧礼,送行的队伍从头至尾少说也有百来人,几乎拆开了一整个村子陶罐瓦器,从村子口一直砸到了坟山坳里。
      我低垂着脑袋跟在八抬大轿的后边,左右皆是声嘶力竭却又挤不出几点眼泪来的所谓家眷,小脚儿还没有成亲,除了自己的娘,剩下的就是些三姑六婆七婶八叔的表亲“远”房了。
      生前不见有人来照看,死的时候却还要来展示眼泪。
      “呵呵,”我弯起嘴角来一声冷笑,看着身边一个满脸黄斑的大婶成功的一抖后终于舒畅了不少。
      送葬的队伍行到桥不过的时候理应在水里撒些纸钱孝敬水神,可是待拆开了纸钱的封锡之后队伍里却爆出一阵唏嘘。
      白花花的圆形方空纸钱,破碎的,散成了一块块胶浊的白面。
      “哎呦,俺们的小脚儿死的怨哪!”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假意干哭的嗓音回荡在桥不过的河面上,让人忍不住心头生厌。
      这一声才刚散去,底下稀稀疏疏的悱恻之声又自响起,“可不是啊,这好端端的就死了,纸钱都给化了。”
      “你别说,这是真邪了。”
      “花那么多钱请的和尚不晓得压不压得住。”
      “谁知道呢?听说是因为那个事情死的。怨气多重啊。”
      “活生生的给烧了,这不是和-----”
      “嘘---嘘---”
      眼看着队伍里还有外人在,说话的两个男人你我各使了一下眼色,连连闭口沉默。
      活生生的给烧了,不是和------
      和什么?
      我微微侧头,想从一旁的其他人口中得到写讯息,却是徒劳。
      一村子的人,像突然签订了什么立约一般,骤然安宁,缄口不语。
      “这位大哥,我想问-----”
      “嘘----没看见大师傅要念经了嘛?”
      我转回头去,鲜艳的八抬大轿周围,身穿明黄色袈裟的僧人整整齐齐的围坐了一个圈,拿木鱼所谓敲木鱼,没木鱼的捻佛珠,声色恹恹,一副即将开堂做法的模样。
      “曩谟三满哆。母驮喃------入嚩啰。入嚩啰------底瑟姹。底瑟姹。瑟致哩。瑟致哩-------”
      “大师念的什么咒 ?”我问方才答话的男子。
      “消灾吉祥神呪 。”
      “人死是念这个咒?”
      “嘘,小声点。”男人皱着眉不耐烦的瞪了我一眼,“这事不简单,这是给村子念的。”
      “哦。”
      和尚念经嗡嗡的吵杂声生生不息,和着那三个字三个字的节律敲鼓一般重重的砸在了人的心窝。我从来就不相信这等念经祈福的神鬼之事,听着自觉心烦起来。
      “底瑟姹。底瑟姹。瑟致哩。瑟致哩---”
      “底瑟姹。底瑟姹------”
      “底瑟姹----”
      “第二个---”耳边突然冒出一个尖细的嗓音,三个字,竟如同针尖一般刺入了心中。
      我簌然立起,眯起眼来看向棺木大轿旁亮丽的明黄堆。刚才的声音是从那里而来,不会错,那么-----在哪里?
      “第二个---”干冷的嗓音如此熟悉,生死历练后我又怎么会错过,在哪里?
      “第二个,第二个,第二个-----第二个!”
      尖锐的呼喊声愈发凌厉,一字,一字,好像一把刀,割碎了我的耳廓耳鼓,直直的钻入了脑海中。
      “别念了。”
      “第二个,第二个-----”
      “够了!”我大喝一声,却看到明黄队伍中嬉笑着转过一个熟悉的面孔来。
      绷带,血污,药汁,还有-----像是头骨被剧烈撞击破碎后流淌而出的乳白浆液。
      他是---他是------
      梁传贵!从悬崖上崩落的梁传贵!
      那么,轿子里的那一个是谁,谁才是小脚儿!
      “够了!你到底是谁?”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三个字----
      第二个,第二个,第二个,第二个!
      “哎----你怎么了?” 头上突然一记重击,“不会给念傻了吧。”
      “我,”我睁开眼,“我看到-----”
      我看到,我看到一片明黄的僧衣端坐在鲜艳的棺轿周围,严肃的,念着他们信奉为上的梵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光亮非凡,没有半点血污的渐染,也没有------
      棺木中那人诡异而无奈的笑意。
      没有,什么都没有。
      “看到什么?”
      “没有,没有看到什么。”

      我是真的,没有看到什么吗?惶惶然的收起手中的陶土罐子,我泄气的将自己摔在了石床上。
      “哎,你比我早生了60年,你该比我知道的多,大兄弟,你帮我分析分析,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石板回应无声,只有床脚渗水的小洼还在乐此不疲的蓄着它的满盈。
      滴嗒,滴嗒。
      “哪里来的那么多水?总是滴嗒个没完。”我顺着床脚一路看去,除了青石板的缝隙内透出水来之外,其他石床的其余部位皆是完好无损,看不出一点异样来。
      “湿气?”
      “自来水板?”
      无趣的自我调侃一番后我的心头依旧满满不解的愤懑,无解,难解,也不知道接下来面对的又会是什么。
      “你,还好不好?”
      眼前突然闪过一双倔强而闪亮的眸子,我定定神,从背包里掏出个长柄的手电,往里塞进唯一的三节电池。
      吹灯熄烛,再带上房门。
      往东,村子的东面,纵使做梦也罢,我有一个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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