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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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顾景被一阵响声打断了自己的神游。
学委沈渔手忙脚乱地捡着散落在地上的志愿单，高三最后的课程大抵都是重复且乏味的。
志愿单这东西发给刚上高三的学生，也不过是为了所谓的稳定军心，树立目标。怎么写其实对于京岷市三中十五班这种非文奥的文科班级来说，没有太大意义，校方也不会如何地在意，毕竟楼下公报栏目里上榜的清一色是一班和九班的志愿单。
可班主任祝姐不这么想，“大家都要好好考虑，写得高一点也可以，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讲得神采奕奕，说得好像是自己的目标，比台下的同学们还积极。
志愿单不少都落在了顾景的脚边，反正都被吵醒了，他就蹲在地上顺手帮着沈渔，还有张平明，薛桐几个一起收拾这一地残局。
地上的志愿单被扒拉的差不多了。顾景就递给沈渔，然后一屁股重新靠在座位上。沈渔也是礼貌地递给他一份志愿单，说了声谢谢。
顾景微笑回应，张平明伸出肥厚的手掌摇了摇顾景的肩。“老顾，你毕业想去哪呀？
顾景回过身跨坐在椅子上，胳膊枕在张平明的桌子上，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呀，本地的京岷师大又很难考，出去的话估计家里也不让溜很远，至少不能出了省。你呢？”
“我想考军校，但感觉悬，所以估计退而求其次试一下警校，不过家里还不知道我想去警校。”
“知道了，你家肯定不让，不然胖仔你家鱼塘没人继承了，哈哈哈。”顾景笑眯眯地讲着。
张平明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恶狠狠地瞪了顾景一眼，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
“那顾景你以后想干什么呀。我们这种文科生，以后大学的对口专业好像很少诶。”顾景同桌薛桐也转过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眸里透着好奇和凑热闹不嫌事大。
“医生吧。”
“你不是文科生嘛，还想学医，中医吗？而且想去京岷师大更应该是想当老师吧”薛桐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要真的想学医，那他就不会来我们班。”张平明趴在桌子上扯了扯嘴。
薛桐理了理额前的发丝，眼神飘到顾景的侧脸上，因为是左右轮换座位的缘故，这周她和顾景坐在靠窗的位置，快放学了，黄昏的光打在顾景的侧脸上，像是他在发光，看着浸在光里的顾景，薛桐脸上突然有点烫，嗯，老顾偶尔也怪好看的嘛。恍惚间，她想起了去年的事。
“也是。你肯定是糊弄我的。”
顾景笑了笑，一脸无辜，但也没多说什么。
咚～咚～
放学铃悠远而绵长,不同于其他高中采用电子铃声下课,三中的上学放学一直是一位老职工负责,亲手敲响,校长也想过全校使用电子铃声的广播，一来方便，二来老教工也不用那么累，可这老教工执拗得很，愣是坚持老例。要敲钟！老教工姓徐，在三中呆了四五十年，所以三中有句话“铁打的老徐，流水的师生”。最后实在没办法，折中了一下，老教工就负责两声钟，早上早读第一声，与下午放学一声，其他下课铃以及晚自习均由电子铃完成。
三中位置特殊,建在少见的平原小丘陵上,最早这还不是叫三中,晚清的一位赵姓的翰林学士回乡后,在这个小丘陵上创办了一个小私塾,后来成了京岷市当地小有名气的书院--瑶山书院。书院稍有规模后便修了个敲钟亭，叫“醒亭”。亭子里吊着只硕大的铜钟和钟杵。可能只有这钟声才能叫醒不好好上课，呼呼大睡的学生。
高三的教学楼离醒亭近，所以听得格外清楚，远一点的高一高二甚至是体育馆食堂实验楼这样地方的学生就还是得靠广播提醒。
“好了，放学。大家回去和家里人好好考虑要报的志愿。晚自习不用交，明早第一节课前，组长收齐，一起交给我。”祝姐交代完要说的任务，便匆匆忙忙地拎着包，离开教室，她该去接她的女儿‘雪碧’了。
老班离开后，大家也纷纷离开教室。
“晚上吃啥？老顾。我饿坏了！饿瘦可不好。”张平明摸摸了自己初具规模的小将军肚。
“别问我，问就是老地方，我想了一下午了。”顾景十指交叉·，压在头顶，余光飘到教室门口站着的一个，卷发的白衬衫男孩，干净帅气，朝他喊了句：“景迈走吧！丫饭。”
顾景也从座位上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嗯～，走吧，纹开来了。”
“走走走！小周都怪你，你们班怎么下课那么慢，饿死我了都！”张平明迫不及待地勾着两人的肩膀，推推搡搡，“快走快走！”
“这又不怪我，胖仔，老廖什么性子你能不知道，今天才拖课十分钟算不错的了。”周纹开摊着手，显得很无奈。三人走在出校的阶梯上，三中的黄昏是很美的，橘红的火烧云掩着将落的太阳，金黄的余晖一簇一簇的散尽人间，三人在路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切都显得人间值得。一路上都是相处了两年的同学，不认识也大抵都照过面了，尤其是像周纹开这种身在一班的家伙，长得白净又高，篮球又打得不错的家伙，路上基本是这边弟兄喊名约球，那边学妹红着脸打个招呼。
滴卡出了校门之后，三人迅速奔往，隔壁街的小巷子。
学生小吃街依然门庭若市。
杨记馄饨，一间处在学生小吃街巷子尽头的小店，铺子不大，约莫十八平。客人不多不少，但小店物件简洁而干净，桌椅和地板被主人家擦得纤尘不染，丝丝的馄饨香弥漫店铺里，莫名的安逸。
“杨姨，老规矩，我照旧，三份加大混沌，多葱多辣！再来份炸酱面。”张平明熟络的嚷着，三人坐在了习惯的座位上。
一位微微发福的阿姨，从店铺厨房的席子后面走了出来，“晓得啦，小张。今天还是这个点过来呀。”杨姨皮肤略白，但眉眼和善，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死胖仔，小声点嚷嚷，打扰杨姨做生意，杨姨别见怪，我抽他，我和老顾还是一样的馄饨面，多汤。”周纹开像老样子似的佯装要教训张平明，站到张平明后面，一手钩住他的喉咙一手握拳‘狠狠’地敲他的脑门。
张平明瞪大了眼睛，装着被周纹开勒的喘不过气的样子，支支吾吾地骂着：“周纹开，你松开老子！你这是要弑父呀，枉我把你养这么大，培养进一班，你就这么对待你的爹地的。”张平明话匣子里的话越放越贱。
周纹开笑骂道：“滚你丫的！”
杨姨在一旁也是被逗得捂嘴偷笑。“别闹了，杨姨小店铺哪有什么生意，小张嚷嚷也没事，正好给店里加点人气，不过小周不错，替我揽了不少客人。行了，你们点的都等会儿，姨去忙了。”说罢便转身进厨房忙碌了。
顾景看着见怪不怪的光景，淡淡笑了笑：“你们也不嫌丢人，都歇会。”
“话说你啥时候当起了青楼老鸨的行当了，不不不，是店小二，还替杨姨招客人。”
周纹开一字一顿的吐出胖仔的名字，语气平静道：“会说话就多说点！！！”勾着张平明脖子的胳膊骤然发力，勒得张平明满脸通红直呼救命。
“老...老顾，救命呀，要死了，这小白脸玩真的了！！”
杨姨手脚麻利，很快就端出热气腾腾的一碗碗，身后还跟着个才比桌子高一些的女娃娃，粉扑扑的小脸，脑袋后是两串羊角辫，手里攒着筷子和勺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跟在杨姨身后。
“刚做好的，烫嘴得很。你们别吃太急呀。”
“晓得啦，杨姨先忙吧。”
“豆豆也来帮忙呀，来来来，让哥哥瞅瞅，哎呀呀，不得了，豆豆越来越漂亮了，越看越像杨姨。”张平明接过豆豆手中的筷子、勺子。说得小豆豆躲在顾景身后，怯生生地说：“谢谢，小张哥哥。”
杨姨也被逗笑了。“就你嘴最甜。”说完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顾景刮了一下豆豆的小鼻子，“小豆豆，最近在幼儿园表现怎么样呀听话不。”
小豆豆扑闪着大眼，盯着顾景，有点气鼓鼓地说：“我、我可听话了!我很乖的！！顾哥哥。”
“哈哈，还急眼了，看来以后还不能问这个问题了。毕竟我们的小豆豆已经开始帮妈妈的忙了。”顾景一脸狐狸相端着调调地捉弄着小豆豆，但始终笑眼弯弯。
“就是就是！我已经是大人了！”小豆豆鼓着粉扑扑的腮帮子，气呼呼的争辩着。
“饿不饿？”
“已经吃过了，我先去帮忙啦。顾哥哥。”说罢就屁颠屁颠地小跑进了后厨。
“啧啧啧！”张平明和周纹开默契的嘘声道。
“小豆豆还真黏你。分明我更平易近人，怎么就不亲近我！”张平明边鲸吞着自己的超大份炸酱面，边含糊地说着，嘴里的炸酱面味道从口腔里迅速散到其他两个人的鼻腔里。
“吃饭别说话！影响不好！”顾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就是，闭嘴吧你，吃个饭哪次不是你吃相最差味最大，不过胖子说得也没错。豆豆比以前更加黏你了。”周纹开看着后厨里的那个钻来钻去小身影，恍惚间想起小时候，不由得笑了笑。
“黏就黏了，小豆豆不可爱吗？当个妹妹挺好的。”
“吼！我就知道你个姓顾的，图谋不轨！小豆豆多可爱，你居然当她是妹妹，从实招来，你是不是想骨科。”张平明一把钩住顾景的肩膀，挤眉弄眼道。
顾景迅速嗦了一大口面，端起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半碗汤，最后夹了两个混沌下嘴。转过头眼神和善地看着张平明。
“纹开，你慢慢吃，阿彪吃够了，有事和我出去说道说道！！！”
“是吧！阿彪！”
周纹开不急不慢地提着勺子，吮着馄饨汤，一口一口地品尝着。拿着捏筷子的手比了一个“了gai”的手势，神色平静地看着顾景拖着一只“肥硕动物”的后颈，缓缓走出店铺。张平明像是待宰的大肥猪，甩弄着胳膊，从最开始的破口大骂到最后的“痛哭”求饶。
周纹开习以为常地内心吐槽着：这只“猪”真闹腾。
“老顾，干啥呢？没看到我吃饭呢！”
“姓顾的，你大爷的真当我打不过你！不敢动你是吧！你小时候幼儿园生着病谁替你干翻那几个小痞子的！”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真的动手了！！”
“啊！”
“啊！爷，顾爷！轻点，我错了，老顾！！我们这么多年的革命友谊！！”
“放心。老规矩，我让你一只手了。”
“老顾别打脸！我张平明靠脸吃饭的。”
“让你废话多。”周纹开捂着嘴，幸灾乐祸地嘲弄着。
“以后开玩笑可以，别扯到豆豆，尤其是这种的，要有下次，我和张叔叔说说，让你来我家再减减肥。”顾景按了按手指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张平明揉着比之前更肿的脸庞，哭丧着脸，继续扒拉着没凉的炸酱面和混沌。像是被欺负的小怨妇一样，支支吾吾地嘟囔着：“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认识了你顾景这种人。”
“吃你的吧，别有下次了，什么话都说，不敲打敲打你，不长记性，正好也试试你有没有退步，省的叔回来骂我。啊～”顾景散漫地打着哈欠。
正在张平明停止撒泼打滚，好好吃饭的时候。一行五六个成年男性进了店铺，为首的一个，面容瘦削，亮眼无光，颧骨突出，穿着墨蓝的衬衫，有点佝偻。走路的姿势畏畏缩缩，像是胆怯什么东西一样。身后的一群人或高大或矮小，皆有多多少少的文身，虽然遮的严实，但多少露出了点，与小店气氛不和的他们都有一双狠辣的眼睛。
一行人并没有就座，直接掀开卷帘进了后厨。小店不大，这行人的到来，使得店铺显得更拥挤，也更压抑。卷帘外的顾景感觉氛围不对，微微皱眉。
杨姨和为首的蓝衣男子争论着什么似的，顾景只听到一些不是京岷本地的方言，杨姨的语速急促，听着很着急生气的样子，蓝衣男子的声音弱到几乎听不见，支支吾吾，顾景的座位正对着卷帘，透过几个大人的身形的缝隙，隐约看到了蓝衣男子弯着腰，低着头，眼神不敢正对杨姨，像极了眼神可悲的流浪狗。
杨姨把阿洲护在身后，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问着对方的带头人：“他欠你们多少钱？”
“二十万。”
“什么！不是只有五万吗？”阿洲愤怒地抬起头，但在对上对方眼神的那一瞬间，又歇了下去。
“那是多早以前的了，现在又过了大半年。你找我们借钱的时候应该晓得规矩。”带头人是个短发中年男子，戴着副眼镜，嘴里叼着根烟，语气不紧不慢。
“店里现在没那么多钱，再给我点时间。”
“我们已经给了这家伙不少时间了，你要知道，大妈，时间是很宝贵的。店要开张，娃要上学。”短发男子盯着杨姨。
“要么把店砸了，一分没有，要么等着！”杨姨反盯对方，丝毫不让。
小店里已经有人察觉到气氛不对，匆匆扒拉几口，付完钱，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馄饨店里气氛凝滞，双方剑拔弩张，周纹开已经悄悄按了报警的电话数字，随时准备拨通，张平明背对着杨姨，手里也攥紧了筷子。
看着杨姨护犊子似的和自己对着干，像只张着翅膀的母鸡，周必觉得有点可笑，最后松了嘴：“那行，最后给你们一周时间，自己考虑清楚。也别想着报警跑路，那就由不得我弟兄们做着什么了。”
说完，带着一众人离开店铺。
杨姨立刻瘫坐在地上，害怕的红了眼眶，肩膀抖个不停。
阿洲呆呆地站着，猛地跪下来：“大嫂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脑袋沉沉地砸在地上，从始至终阿洲也不敢和大嫂对视。他很害怕，也很恐惧，更愧疚。
杨姨缓了缓，收拾了情绪，向顾景几人招了招手，三个人赶忙跑过来。
“杨姨出什么事了。”
“没事吧杨姨。”
三个人心急如焚的询问着一切。
“没事没事，就是认识的人有点小矛盾，豆豆最近一直想去你们学校逛逛，能替杨姨带她去你们学校转转吗？杨姨过会去你们校门口接豆豆。”
“可是......”
“好！”顾景看了看一边的跪在地上蓝衣男子，眼神扫过杨姨，看向厨房的里一直虚掩着的房门。打断了阿彪的继续询问。
“谢谢，我去把豆豆叫出来。”杨姨向三人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豆豆低着脑袋，小手死死地攥着杨姨的手，跟在杨姨身后。
“跟哥哥们去三中转转，妈妈待会去接你，听话啊。”豆豆不肯撒手，也没说话。
杨姨蹲下身，抱着豆豆，拍了拍豆豆后背，“妈妈待会就来，听话。”
“好。”豆豆的声音细若游蚊。
顾景拉起豆豆的手，尽可能温柔地说着：“走！豆豆，哥哥们带你去我们班逛逛。”三人尽量沉默不语，提上书包，把钱压在桌上离开了。一眼也不看地上的人。
离开店铺不久，张平明忍不住问了句：“老顾你为什么...”
“别问。”
“要哭了。”
这次打断他的是周纹开，很小声，但他听见了。
顾景的手很大，豆豆只能握住他两份手指，他知道自己的手指很紧，知道在发颤。
店铺里。
杨姨让阿洲坐在椅子上，候着，做了份馄饨，他吃得很急，馄饨汤吃的脸上都是了，往下淌着。他不敢说话。
“今晚住一晚明天滚蛋。”
他一愣，猛地抬起头终于和杨姨对视，一双冷漠发红的眼睛。没有往日的平和温柔，只有空洞，甚至不是她看陌生人的眼神。
“大嫂，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他再一次慌乱了。又想跪地乞求，却被阻止了。
“想跪就跪吧，你哥的抚恤金已经没了，店里剩下的钱，还要攒着留给豆豆读大学。”语气里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像是机器，很是麻木。
阿洲彻底绝望了，垂着头，最后眼神空悠悠地瞄了一眼厨房后的房间。
周必回会里的道上，小弟阿有凑过来，奇怪地向他询问，：“周哥，干嘛还缓时间，这小子真跑了可不好逮着。那家破店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呀。”
周必不说话，继续走路，抽着烟。
“不过周哥刚进去那会，那家大妈的小女儿，长得贼水灵呀。对面那边有几个老的就特么好这口，开价不菲呀。”阿有眯着眼，絮絮叨叨的盘算着。
“啪！”
阿有躺在地上，捂着嘴，他舔到了甜腥味，但他不敢嘟囔，眼神恐惧，赶紧站了起来低着头，只敢不停地道歉。
周必甩了甩手，“再废话多嘴，小心自己的嘴没了。”一行人接着便离开了，从始至终周必都没有在阿有身上多看一眼。
“是是是是是是！”
只剩下阿有一个人落下队伍的最后面，没人看得见他的眼神，只听得见他刚刚的求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