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番外：乙女梦（三） ...
-
——你见过凌晨四点多的神奈川吗？
——那是夜色尚未褪去、街道上安静无人的景色。
闹钟还没响，天海就已经睡不着了。
正值全国大赛结束后的暑假期间，没有部活的日子，理所应当多睡一会儿。但是半夜她做了噩梦，惊醒后神智就彻底清醒了。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望着天花板发呆，转转反侧依然没有任何睡意，她索性起床洗漱。
时间才四点多，外面天空只是有点蒙蒙亮。天海换上运动服，一边想着昨天的事和凌晨做的噩梦，一边出门跑步散心。
街道上寂静无人，楼房与电线杆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她顺着马路一直跑到了海边。
朦胧的光线里，她看到海滩上竟然有一个人在练习往返跑，身影矫健，变速敏捷。
天海有些惊讶，向着海滩的方向跑近了一点。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终于认出了正在练习的人。
“小三？”
听到声音的三井寿停下了脚步，循声望向她。
“一夏？”
天海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站定。
少年穿着运动服，清爽的短发被微风轻轻吹起，发梢软软地垂落在额头上。
全国大赛之前他还总是用发胶，把头发打理成竖起来或者偏分的发型，一副颇为在意外表的臭屁德行，现在倒是越来越朴素了。
不过这样看起来秀气乖萌了不少。她还挺喜欢的。
天海笑着说道：“这么早就在训练了啊，现在还是暑假呢。”
听出话语里的调侃意味，三井寿打量着她身上的运动服，以及红扑扑的脸颊，说道：“你还不是一样。”
天海摇了摇头：“我是因为今天醒得早，睡不着，可不如你勤奋。”
勤奋啊……
这个词倒也恰如其分。
全国大赛结束，三年级的学生一般都会选择退役。赤木离队后，湘北就少了一员有力的中锋。他必须提高体力和投篮命中率，否则便无法在冬季战胜海南。
这是他高中三年最后一次机会了。
已经浪费了两年光阴，无论如何他都要拼尽全力抓住这最后的希望。他已经不想再徒劳地悔恨了。
怀着这份无与伦比的决心，他每天都起早贪黑地训练，抓紧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四点钟就起来往返跑，五点以后学校开门了，就去体育馆的篮球场练习三分球。
见眼前的少女说完话后就一直盯着他，一副很久都没见过他的样子，三井寿有点不自在。
“干嘛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天海眨了眨眼睛：“我睡不着是因为做了噩梦……其实梦和你有关。”
“什么噩梦？”三井寿好奇起来，顺口问道。
她没有马上应答，转过头望向大海。他也跟随着她的视线侧过脸去。
哗啦啦——
前方不远处，白色的浪花打在沙滩上，发出喧嚣的声响，一条白色潮线向沙滩两侧延伸出去。
湘南的海滩上吹着凉爽而湿润的风。他们一起眺望着昏暗的海面。
临近黎明，太阳还未升起，只露出了一点霞光的渲染，模糊了海平线，目之所及是深色的大海和暗蓝的天空。
“什么也看不见呢。”她将视线聚焦在遥远的彼方。
“那不是当然的嘛，现在还没到日出时间呢。”
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随意。
在一片静谧之中，天海回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
起因是她去野口综合医院复诊，正好撞见一个病人在做膝伤的复健。
那病人满脸眼泪，哭着对复健训练师喊道：“实在太疼了！你就放弃我吧！我不要站起来了！我就这样吧！”
被有些凄惨的哀嚎声所震慑，她好奇地向自己的医生打听了那位病人的具体病症。
“那个人啊，去国外滑雪的时候前十字韧带损伤，同时伴随半月板受损，不得不做了手术缝合。”医生推了推眼镜，简短地解释道。
天海喃喃重复了一遍：“前十字韧带损伤……”
真是熟悉的名字。
从医院回家的途中，喧闹的蝉鸣宛如骤雨淋在耳膜上，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医生对病症的介绍。
“这种伤病一般在篮球、足球、滑雪之类的体育活动中发生频率最高，跳跃落地、突然变向或突然停止的时候，膝盖会伴有剧烈的疼痛……”
“如果有半月板损伤的症状，并且断裂部位较大，令其中一部分卡在膝关节内的话，膝盖就会无法从某个角度伸直，也就是所谓的膝关节交锁，导致无法正常行走……所以，要想回归运动场的话，必须接受手术。”
“术后几天要进行膝盖的弯曲伸展训练，一开始会感到很疼痛，所以不是由自己活动，而是依靠机器或训练师来帮助活动……”
…………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躺在床上，天海就梦到了三井寿。
先是梦到他当初手术失败了，真的再也无法打篮球了。惊醒后翻了个身继续睡，又梦到他独自在医院做完手术复健，痛到满脸眼泪，身边没有人陪伴和安慰，只能独自咬牙忍受着，结果和那个病人一样没忍住疼痛，复健失败，于是她又一次吓醒了。
这一夜她睡睡醒醒，心惊肉跳。凌晨最后一个梦，内容是他膝盖的伤病又复发了，这次连手术都不管用了。
“——所以我就彻底睡不着了。”
听完她的噩梦内容，三井寿生气地说道：“你怎么就不能梦到一点好事情？不是手术失败就是复发的，我有这么倒霉吗？”
“我只是很担心你嘛。”天海用无辜又委屈的语气辩解道。
“……”
面对少女这双真诚坦荡的大眼睛，三井寿语塞了片刻。
然后，他像是败下阵来，抬起手按在她的头顶，报复般揉乱了她的头发。
少女抬起手试图阻止他，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软软的鼻音，像是求饶，又像是嗔怪。
“我已经痊愈了，不会有事的。”他收回手，声音爽朗，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天海一边抬手整理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发型，一边低下头，目光落在他的膝盖处。
不知怎地，她忽然回想起了湘北vs山王的那场比赛。
在投进一个极其精彩的三分球之后，他低头亲吻了自己的膝盖。那个细节动作让她格外触动，至今记忆犹新。
三井寿，那一刻，你在想什么呢？
她忍不住心想道。
是告别过去的伤痛、重新出发的仪式感？
还是对命运如此仁慈，让自己还能重新站在球场上重铸辉煌的感谢？
她不是三井寿本人，自然无法得出准确的答案。
“我可以看看吗？”
“什么？”
“这里——”天海蹲了下来，抬起一根食指，戳了戳他的护膝，“能不能脱下来给我看看。”
三井寿就像被戳到了什么要害开关一样，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
“不行！”
“为什么？你介意在女生面前露腿？这么保守的吗？”她故作惊讶地望着他。
“谁介意的是这个啊！”他炸毛了一瞬，然后别别扭扭地说道，“手术伤疤有什么好看的。”
天海仰着头望他，用充满期待的卖萌眼神表达了自己的强烈愿望。
三井寿目光闪躲了几秒，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后脑的头发，无奈地说道：“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自从他改邪归正回到球场之后，就是一副仿佛亏欠她、想要弥补的姿态，堪称千依百顺，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
少年在沙滩上席地而坐，然后屈起膝盖，在她的目光里脱下了护膝。
空气安静了下来，夜色一点一点褪去。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下升了起来，将天边从深邃的暗蓝缓缓染开橙红。
在熹微的光线中，天海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护膝下面的那道伤疤。
她坐在他身旁，近距离地默默看着。
就像他说的那样，手术疤痕并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与周围肤色不同的痕迹，记录了这里曾经受到的伤害。就算痊愈了，也依然无法完全消除。
但这也是他成长的痕迹，是他的一部分。
少女此刻的表情，以及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温柔之色，让三井寿怔怔出神，耳朵有些发热。
片刻后，她忽然小心地伸出手。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他的心跳蓦然加速起来。
他没有阻止，于是下一秒，她顺利地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指尖落在并不平整的伤疤上，她感受到指腹之下一瞬间绷紧的肌肉。
少女的手指温热，膝盖上传来的触碰轻柔如羽毛，有轻微的痒意和酥麻传来。三井寿无意识地呼吸停顿了一秒，手指捏紧了护膝的边缘。
原来有些温柔是可以穿透时间的。
那个曾经被伤病折磨的少年，他的疼痛被一个女孩了解和触碰，他曾经的失落和心结也被她轻轻抚慰。
这种治愈感，这种战栗般的怦然心动，是名为爱的东西才能带来的恩赐。
触碰伤疤的手指被一只手按住阻止了。天海抬起头，看到身旁少年红透了的脸颊和耳根。
“别摸了……”
她再触碰下去，他就要受不了了。三井寿心想道。
低低的嗓音传入耳膜。明明是强硬的句式，但语气却带着几分羞涩和祈求，令天海的心情微妙起来。
明明伤疤处的神经触觉会比较钝，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才对，但他怎么像是很敏感的样子？好像她碰到的不止是膝盖一样。
莫名的暧昧弥漫在空气里，天海也忍不住脸热起来。
她“哦”了一声，想要抽回手站起身。
招惹完了就想跑？
察觉到她的离意，三井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天海猝不及防，重心不稳之下，跌入他的怀中。
“！”
少年炙热的气息和体温扑面而来。她微微睁大眼睛。
他抱得有些紧，一只手扣在她背后，不让她有机会逃跑。
她下巴磕在他肩上，上半身趴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然后她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声，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好像对他的刺激有点大。
“一夏。”三井寿低声叫她的名字，顿了顿，“今天可以给我回复了吗？”
“……”
天海感到胸腔里的心脏也悸动不已，脸颊像着了火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兜兜转转还是会为他心动？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轻易地牵动她的喜怒哀乐？
为什么明明这两年遇到了很多优秀的男孩子，却无法像喜欢他那样喜欢上别人？
果然是栽在他身上了嘛。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道。
时间回到一个月多前。湘北战胜陵南、打进全国大赛的那天，他约她在初遇的篮球场见面，然后向她告白了。
面对他下了很大决心的当面告白，她没有马上接受，只说考虑一下，全国大赛结束之后再给他答复。
之后他就找各种理由在她面前刷存在感，包括路上“偶遇”，然后顺势送她去私塾上课，给她送零食，去静冈县集训合宿都不忘给她打电话等等，简直像只被主人放置冷落而焦虑的小狗狗一样。
但无论他怎么表现，她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晾着他。
说到底，她内心还是有些不确定，也有那么点报复他的意味。
“我知道了。”
见她没说话，三井寿开口道，“是我那天说得还不够清楚，我再说一次。”
他顿了顿，认真地说道，“一夏，我喜欢你，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了，和我交往吧。”
“很久是多久？”
“……可能国中的时候就……”
天海抬手掐了他一下：“小三你这个笨蛋！”
因为知道自己理亏，三井寿“嘶”了一声，难得没有反击，只是小声碎碎念辩解了一句：“那个时候一心都在篮球上，没想那么多……”
她又捶了他一下。
他没有放开手臂，仍然紧紧抱着她。
“以后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他近乎喃喃地说道。
“要是我不答应你呢？”
“……那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你回心转意。”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固执，天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忍不住抬起手臂回抱住他。
在这个相拥之间，天亮了。
夜色已经彻底淡去，大海的尽头那湛蓝的弧线边缘，橙红色的太阳浮在海平面之上，轮廓鲜明地烙印在视野中。
海水反射着霞光，被染成了渐变的色彩，像是绚丽的油画。他们相拥在这片壮观又开阔的景色之中，久久没有说话。
“好美。”她由衷地感叹道。
“是啊。”他望着她的侧脸，低声应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日出，还是在说人。亦或许两者都有。
直到太阳彻底升起，他们才离开海边。
“我打算去学校体育馆训练，要不要来参观一下？”三井寿问道。
天海还没有去过湘北，心里有些好奇，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然后她就看到面前的少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明朗，有点孩子气，就像彻底扫开了所有沉重的云层，露出湛蓝明澈的晴空一般。
就这么高兴吗？天海心中这样想着，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上扬起来。
或许这就是恋爱吧，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傻笑，只要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番外：乙女梦（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