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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潦倒 ...

  •   “刚做完头发就撞上这股子妖风,真晦气。”申城什么时候刮过这么大的风?好端端的,又要变天了?阿甲,你跑快些。”

      “白小姐说什么是什么,申城的天变不变,还不是白小姐说了算。”拉车的阿甲回头送上一个谄媚的笑,观察着这份奉承在他的新主人面前能引起什么效果。这句空泛又夸张的话很明显不得主人的心思,讨好的目光被冷漠的一瞥打回,阿甲悻悻的转过了头。

      那颗头才转到一半,余光里蒙的冲出一个白色影子。阿甲暗叫不妙,右腿半曲,使劲向左一转车头,车子一震,车前的那根木梁险险的擦过一个人影。

      人力车继续飞奔在熙熙攘攘的街道里。

      “这人不长眼睛?”话音和一口浓痰一起落了地。阿甲回头去咒骂引发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愤怒在触及那倒下的白影时迅速的烟消云散了。一具女子的身体怪异的倒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大胆的打扮,那上衣短的,肚脐都露出来了。申城最浪荡的女人里里还没有敢这么穿的。

      熙熙攘攘的人车也为这女子的惊天一摔暂时停止了流动。行人们热辣辣的目光,一齐投在这个怪女子身上。已经有人吹起了口哨,她才反应过来,尘土也顾不得拍,几乎是冲回了身后那道小巷。

      ………………

      巷子里光线不像大街上那般毒辣,泥土路,青瓦墙,墙砖上爬着青葱的苔藓。女子跌跌撞撞疾行了十几米,已经分别有一个卖糖葫芦的,两个黄毛小孩,一只路过的猫用惊诧的眼神对她表示了问候。她越走越急,两行泪就那么划了下来,她有一对略微高于常人的颧骨,眼泪从眼窝里不能叫掉下来,也没有“断了线的珠子”那种形容,泪水流得很密,像一条不宽的河。

      “姑娘你怎么啦?”终于有一个人对她表示了同情,她没有抬头,从泪幕里望去,看到一双女人的手,挎着一只盛脏衣服的篮子。

      “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出什么事了?”

      没有回答。她不能说,她的名字是裴采,她家在一千公里外的蓟京,她刚刚穿越了。

      挎着衣服篮子的年轻妇人是这里第一个上来搭话的人。眼泪噎住了答话,裴采还是低着头。怎么会这样呢,她忽的想起两天前为了阻止父母陪她旅游,她大闹了一场,十八年来忍耐下的愤怒爆发在她发狠的掷下去的手臂上。哗啦一声,玻璃杯子四分五裂。裴采摔上门,门的那一头,每一片碎片都晶莹地映出一个咽泣的小人。她好后悔。

      “进来坐坐吧。”裴采听不太懂那个女人讲了什么话,只觉得声调好听。进了院子后,裴采几乎立刻感到不对劲。不大的院子,摆上了一张石桌,瓜子纸牌还有一瓶酒,脂粉味暗暗的在空气里浮动,窗子后好像有个人在看她。目光接上的一瞬间,恐惧冰凉滑腻的缠上她的心脏。

      “你家里人去哪了,一个小姑娘这么穿走在街上可不方便。”对面的女人大概二十来岁,惨白肤色,嘴巴涂得很红,眼睛浮肿。这人要害她吗?裴采只觉得眩晕,泪也不流了,虎口一阵一阵的发麻。

      一开口就要暴露她不是本地人了。

      “我们一家刚回申城,没想到申城这边的时尚和美国差这么远。”这句说的很慢,好让颤抖不易捕捉。就算是美国现在也不可能有露脐衬衫,做这衣服的涤纶恐怕还没有发明出来呢。只希望能拿归国华侨的身份唬住她。

      女人乜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裴采必须行动的比她快,必须要做出什么,用错愕打消她的歹心。裴采使劲褪下那只塑料表,手腕多了一片红痕。“我身上这件太引人注目,你这衣服能卖给我吗?”裴采眼睛盯着那篮里的衣服,一块荧光绿的表躺在向上的手心,衬得手腕的血管越发青蓝。

      她到底接过了表,皱着眉,肯定在不满意表的太轻。然而还是把衣服篮子递过去了,“挑一件吧。”那女人看她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疑惑。

      花花绿绿的旗袍都不是很正经,裴采只顾翻两下,选了一件比较素的,抬脚便走。“俞哥哥还在等我呢,就不留了。”出了院门,裴采几乎是跑出了巷子。无力感终于放心的笼罩了她。

      “不在这换衣服了吗。”女人的声音久久在身后飘荡着。大太阳底下,天气热的死人,然而裴采打了个冷颤。

      ………………

      裴采在街上游荡了三天也饿了三天,做女工恐怕行不通,一个饭不会做地扫不快的女子,娇滴滴又身份可疑,没有哪个工厂要她。那会有个经理愿意跟她谈谈,可是怎么看那人都不怀好意,眼睛色迷迷的,和油一样滑,突然想起一篇叫《包身工》的课文,她便不敢在那个办公室多待了。

      去教书?这个想法被立刻的否决,这个世界的文字与她所处年代的书写上有所不同,读这个年代的报纸有一半要靠猜,这个事实叫她失望,但文字好歹给她一个收获——报上分明的印着明国十六年七月八日,那些名人与她的知识对的上,这里大概就是她熟悉的那个明国。

      她是身体穿越过来的,没办法靠美貌行走天下。上天给她清汤寡水的一张脸,线条简单缺乏柔美,眼睛平平直直,眉毛淡而略长,鼻子嘴巴耳朵都小小的,倒是被不少人夸过有读书人的气质,这是真的,她婷婷立在哪里,瘦削的肩膀伸张的恰到好处,两只柔若无骨的手相交叠着,腰胯引着腿拘谨的摆放,膝盖朝内,背影似一朵风中颤动的水芙蓉。这种长相在她原来的年代没什么出挑的,可与那些灰土土脸不辨男女的丫头们比还有一点微弱的优势。这点优势目前只给她招来几拨流氓的调笑,还让用人的对她多起了几分怀疑。

      那么科技致富呢?可惜裴采书念了十几年,学的是最无用的文科。不,文科,研究社会的科学,怎么会无用?她和人类这个物种一样年长,宽容的收纳了人类的所有回忆。社会的运转需要的难道不是文科?生产力不能解释所有勇敢的尝试与飞跃,说到底,人们的态度是被思想的宣传引导,不然一直存在的问题为何一直都看不见而突然就引起热烈的呼应呢,人向何处去,不正由思想的潮水裹挟着前进吗。人们难道不是生活在文科的社会里吗?人从生下来便要活在他人之间,需求精神产品是人的本能,文科生就应该是精神产品的生产者,凭什么在文艺创作里就不能是专业从事生产,偏偏允许外行领导内行?最令人惊叹的,文科一张是将全人类联系起来的网,时间和空间延伸到你所在的一点一切的情感欲念都向你奔来,你通过文科与千里之外万年之前的某个坐标相连……无限的奇妙的观念把裴采迷住了,文科怎么会无用?文科生怎么会无用?可现实很快赏了她一巴掌,饥饿把她的身子拉入泥土里,她已经没力气走路了。裴采第一次领会到真正的饥饿,原来胃能这么让人遭罪,饿是疼痛的。文科是没有错的,但这个时代不需要不能实用纵横的那部分,也不需要它全部的信徒。

      裴采还不死心,挣扎着抵御睡意一阵阵袭来。傍晚到了太阳下山了人们都回家了炊烟升起灯火明明家人坐在一起交流一天的遭遇和鸡毛蒜皮月亮高高悬起祝你有个好梦……

      诱人的红薯的香味唤回了她的清醒。眼前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脸庞肮脏衣服破旧,眼睛里显现出无可救药的呆滞。就是这个男孩手上拿着红薯,咬一口便流出一行淡红色的口水。

      “喂,小弟弟,那块红薯能分我点吗。”裴采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简直细的向蚊子叫。

      “不好不好,你是活该的饿死鬼。”孩子恶劣的瞄了她一眼,躲避瘟神似的跳走了。

      就在刚才自己沦为乞丐了,裴采艰难的咀嚼这个事实。郁愤的心情燃烧起内心的火焰,她瞪大了怨恨的眼睛,眼前一切都令人作呕。路面肮脏混乱,建筑局促狭小,一块块发黑的油黑的匾标志着那家是粮行那家是饭店,阴的要滴水的天,人们的衣衫也少有亮色,最可怕的是那些人的脸,它们统一的现出无神麻木和教育的不足,旅隼先生的描述真是精确精彩到了极致,这是弱国上生活的弱民,早早学会了装聋作哑明哲保身,他人不管不理国是一概不问。她不认识这些人,她甚至不认识这个国。这是她的国吗?是她那个可爱的值得骄傲的祖国吗?她拒绝被归类为街上那些游魂的同胞,这里和她的国哪里有相同?或许只有土地一样。土地上奔流着一样的河耸立着一样的山,山里走出来的人海里走出来的人就是她的祖辈生养了她的父母。不甘的热泪再一次浸湿衣衫,一颗爱的心在黑暗残酷里被割的流血,母亲,你听不见你的儿女在呻吟?母亲,你是否接受我们的爱需要我们的爱像我们爱您一样爱我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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