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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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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横对于妈妈的记忆很模糊,只知道很漂亮,身上总有一股说不出来却很好闻的香气,大概是某种香膏的味道,小时候趴在她肩头,周横总觉得很安心。
周横四五岁刚开始记事的时候,晚上她睡在小床,偶尔会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听到一门之隔的外面会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一会撞击一会交谈,周横不知道父母在干什么。
她醒来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可是门上小窗的昏黄灯光却总是要持续很久才会熄灭。
光灭后,一切才真正归于平静。
第二天她总觉得妈妈有哪里不一样,有时候是眼睛,有时候是嘴角,有时候是背脊,有时候妈妈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
再之后,妈妈不见了。
周横幼时最后一次见到妈妈,是在家弄堂出口的那家小卖部,她拿着五毛钱去买石头糖,石头糖做得很逼真,不规则又五颜六色,上面还有一层一层的纹路,内芯是牛奶味的。
妈妈就坐在店门口的一辆带有刮痕的面包车里,等她买好石头糖后才叫住了她。
她看见妈妈降下车窗,却没有开车门,周横仰头望着,想让她抱,妈妈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眉眼,嘴唇.......像是想记住什么。
妈妈颠来倒去地说着话,她不知道妈妈到底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周横不明白,仍踮着脚想让她抱,妈妈眼里噙着泪,终于在她的恳求下探出身子,向她伸出手臂,只是还没等她碰到妈妈,就见妈妈忽然受惊般地伸回手,立马缩回车内。
周横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是爸爸的。
周横只觉得一切都很慌乱,她的世界不知为何开始上下翻倒,不停旋转,她只听见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
“阿横,要开心,妈妈走了。”
车窗急速上升,妈妈的脸被挡在黑色的玻璃片后,像是一团黑色的迷雾。
然后周横感受到自己被爸爸粗暴地抱起,她手里的石头糖洒落一地,被面包车离开而扬起的灰尘覆盖着,失去了它们原本的五彩斑斓。
她哭闹着想去捡,爸爸却把她箍得紧紧的,仿佛要捏断她的四肢。
她大哭着,失去了心爱的宝物。
爸爸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她也越来越怕爸爸,所幸的是爸爸并不经常在家。
爷爷奶奶带着她,她却觉得他们突然老了二十岁,他们二人仿佛一夜白头,神情仿佛木刻。
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少,时不时还有不认识的叔叔上门讨要什么。
渐渐的弄堂里的小孩子也不与她一块玩了,看见她都躲得远远的,而她也被爷爷奶奶约束着,不再轻易出门。
周横上小学前的那个暑假,爸爸彻底销声匿迹了。
爷爷奶奶卖掉了大房子,带她回到了老家,周横一直记得搬家的那一整天她几乎都在车上,区别只是从黄包车到大客车,再从大客车到小客车。
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周横并不能完全地适应,她变得有些不合群,爷爷奶奶也不懂小孩子的心理,即使着急也没有好的疏解办法。
十二岁的周横想,为什么爷爷奶奶的老家离小时候的家还是那么近,如果再远一点,她是不是就不用知道真相。
但长大后的周横知道,两地之间已经隔了上百公里的距离。
周横记得在夏夜里,门口的菜园里有小小的萤火虫,她和奶奶坐在门口乘凉,奶奶一手摇着一把蒲扇,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背说:“我们阿横是最棒的,是最听奶奶话的囡囡。”
说着,周横却感到背上有湿润而温热的东西砸下来。
良久。
“阿横,爷爷奶奶对不起你。”
该对不起的不是奶奶,她父母的离婚,妈妈的抛弃,爸爸的家暴甚至吸.毒,都不是奶奶的错。
或许奶奶认为,慈母多败儿,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可是爷爷奶奶也是第一次做父母,谁又能苛求他们什么呢。
何况他们也为此付出了溺爱的代价,没有像她的父母那样抛弃她,周横已经万分感激了。
临近小学毕业的时候,舅舅来找了一次爷爷奶奶。
时隔多年见到舅舅,周横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她随爸爸姓“周”,周横对妈妈那边的人都带着一份愧疚,明明施暴的人不是她,可周横却还是觉得对不起。
那时候周横还不知道,这样的心情叫做自卑。
舅舅那次来,是代替妈妈来的。舅舅说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去他所任教的初中读书,平时可以住在他家,生活费妈妈会一并承担。
周横觉得奇怪,却问得小心翼翼:“我不是和妈妈......一起住吗?”
舅舅看向周横,神色不忍,他想了想还是抱歉地说:“你妈妈她,已经有新的丈夫了。”
周横明白了舅舅的言外之意。
她的妈妈有了新的爱人,新的家庭,或许还有了新的孩子,属于她悲苦而耻辱的过去的产物,就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了。
承担周横的抚养费,帮周横获得更好的教育,已是仁至义尽。
周横不想去。
但最后,周横还是答应了,因为爷爷奶奶希望她去。
“阿横,去吧,去念更多的书,去考好的大学。”
在老人的观念里,只要考上了好大学,就能摆脱过去的一切厄运和落魄,周横不忍戳破这样美好的幻想。
她知道,童年的伤痕会跟随她的一辈子,终生无法愈合。
人生是一场苦旅,年少的周横隐隐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周横就这样住进了舅舅家,舅舅、舅妈都很和善,没有对周横有什么偏见,周横对此十分感激。
他们二人还有一个女儿,比周横小半岁,叫采儿,是周横的表妹。
采儿和周横的性格完全相反,她活泼好动,有时候很跋扈,还有点大小姐的做派,比周横娇气很多,有时候甚至还有点没脑子,周横和她亲近不起来。
周横成绩不赖,几次大考都比采儿出色,采儿因此有些不高兴,又因为周横长得漂亮,总是有男生围在她身边,采儿便在背地里和周横暗暗较劲。
周横发现了,便一声不吭地连续两次大考都故意写错几道题。
周横不介意用这样的方法让采儿消停点。何况她不用背负教师子女所拥有的包袱,没有那么多双期待的眼睛看着她,名次的高低于她影响不大。
寄人篱下的自觉,她也还是有的。
只是周横万万没想到,采儿竟然还去招惹了严行。
严行,一个周横不愿提起的人,也是再次黯淡了周横人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