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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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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晓菲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她向来不贪睡,却不知为何,这一觉就睡到了这个时候。
伸手按下床边的按钮,窗帘自动拉开,耀眼的阳光洒进房间,让晓菲也跟着精神了几分。
不用说,今天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晓菲抬眼看去,明亮天空仿佛水洗过一般,是她最喜欢的干净颜色。
不错,是个好开始。
简单的洗漱一番,换了件保守的家居服,晓菲才从房间里出来,一路小心地晃悠到楼下的客厅。
邹诺似乎不在家,晓菲暗自松了口气。
她有和邹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心理准备,但他们实在是太陌生了,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就成了夫妻,相处起来总有些尴尬。
虽然邹诺说过,除了在双方父母面前,他们都不用刻意装熟,但毕竟生活在同一栋房子里,就算是室友,也该有正常的沟通吧?
可就昨天邹诺的表现来看,似乎并不想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和她有任何沟通……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做午饭的时候,不用给邹诺也做一份?
晓菲拉开了冰箱门,顿时泄了气。
冰水……冰水……冰水……冰箱里除了冰水居然什么都没有。
邹诺一个人的时候都是怎么生活的?不做饭就算了,怎么冰箱里连颗水果都没有?
她又挨个去拉橱柜门,锅碗杯碟倒是齐全的,但是调料在哪儿呢?
好吧,结合冰箱的情况,这个家里连粒盐都没有的事实也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
晓菲原地鼓掌,真是棒棒的,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外卖APP……
邹家大宅外,苗静如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车前的儿子,“你怎么来了?”
“我送你去机场。”邹诺淡淡地说。
“老陈会送我,你回去吧。”
邹诺却伸手接过行李箱装到车上,语气坚持,“我送你。”
这是邹诺少有的态度。苗静如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孩子。
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也许,从十七岁那年开始,他就不再是个孩子了。
苗静如坐在汽车后座,能清楚地看到邹诺脖颈后面的伤疤,虽然那个位置的疤痕不那么明显,但见识过整道疤痕的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到。
她得承认,那道疤痕,现在还在触动着她的心,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年的时间。
曾经,她以为自己已是铁石心肠,孩子拼命的哭喊,都没有让她回头,走的义无反顾,六亲不认。可是接到警察的电话时,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突然之间她明白了,即将失去一个亲人的时候,那种感觉有多么的可怕。当年,九岁的邹诺看着她离开时,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感受?
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她颤抖地甚至发动不了汽车,只能跌跌撞撞地冲到邻居家求助……
医生说,邹诺流了太多血,再晚到一会儿,就没救了。
那条公路早已荒废,又是晚上,邹诺的车子翻在那里,几乎是死路一条。
可上天垂怜,幸好有一对情侣自驾游的时候误入了那条公路,这才让邹诺捡回来一条命。
只是,醒来之后的邹诺,完全变了一个人。
现在的他,沉默寡言,不露声色,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小时候单纯的欣喜,也没有了刚到美国时藏不住的渴望,倒像一汪寒潭,深不见底。
一点点温暖就好,苗静如想着,当时自己只要给他一点点温暖,他也不会那样的低迷颓废,不会酒后飙车,不会差点送命,更不会像今天这样……一点也不快乐。
她怎么就那么狠心?明明,小诺是她的孩子,她亲手带到九岁的孩子。明明,她知道小诺来美国的原因。明明,十七岁的孩子,长得再像个大人,终归还只是一个需要爸妈的少年。
明明她都知道的,而她,却刻意忽略掉了孩子求助的眼神,任他独自挣扎。
出了事故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每每想到邹诺糊着血的脸,她都要心悸许久,泪流满面。不知大脑折磨身体,更多的是对孩子的心疼,还是翻江倒海般的内疚。
她也想过弥补,可是邹诺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何尝不是她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她尚且无法自救,又如何救得了别人?
原来,爱一个人的能力,她早就失去了。
邹诺回不去了,她也回不去了。
车子停在机场二层,国际出发入口。
全程没有交流的母子,在这里互道“再见”,热烈程度还不及旁边送客的专车司机。
邹诺紧抿着嘴唇,目送着苗静如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却始终没见到她回头。
呵,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几年未见,还是这么狠心,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还期待什么。
邹诺回到家时,就看到门口堆着四只购物袋和一只纸箱,晓菲正蹲在地上清点里面的东西。见他推门进来,晓菲冲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问他:“我想把蔬菜和水果放进冰箱里,所以把水集中放在一层可以吗?”
心情潦草的他随便点了点头,敷衍的“嗯”了一声,抬腿继续往里走,晓菲也继续做自己的事,一句废话都没有。
邹诺的眉心略略舒展,总算有一个人还比较称心。
刚在书房坐下,就听见有人哐哐哐地敲着门,邹诺舒展的眉瞬间又皱了回去。
“女婿啊,我们来了。”
“姐夫,我们来了。”
还没进屋,李志高就高声喊起来,他的儿子李强也有样学样的跟着一起喊。
“女婿呢?”李志高进来没见到邹诺,奇怪地问道。
自认为有义务替邹诺分解这种忧愁的晓菲编起了瞎话:“邹诺刚回来,在书房,公司有重要的事情。”
“怎么今天就去公司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让一个昨天刚结婚的人去做啊?这员工怎么都那么没有眼力见。”李志高摆出了章总丈人爹的架势,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不能干活的员工趁早让他们滚蛋,换能干活的来。”
晓菲在心里呵呵,您老要是有眼力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了不是?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大概是她脸上的不满太明显了,一直没说话的妈妈有些歉然地拉着她说:“邹诺要是忙的话,就别叫他了,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们,没啥重要的事。”
“对对对,没啥重要的事。”李志高接口道:“再说了,啥事对我女婿来说,那还不都是小事一桩?”
得,还是有事儿。
说起来,邹诺那个人本身就待人冷淡,在李志高面前更是没露过一个笑模样。李志高只是晓菲的继父,晓菲都没叫过他一声爸,邹诺就更不会叫。她都不知道李志高哪来的勇气找上门来,还以岳父自居,要这要那。
晓菲眉头微皱,“你是来问房子的事儿吗?邹诺已经找人在卫城看着了。买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总得选选,着急也没用。”
“不不不,”李志高自以为潇洒地摆摆手,胸有成竹地说:“房子的事儿我女婿都答应了,我还怕他反悔不成?我这次来,主要是让他帮忙解决一下李强工作的事儿,也不能说是帮忙,毕竟都是一家人了,姐夫给小舅子安排个工作也是应该的。”
晓菲都要气笑了,好一个应该的,真是脸大。
“李强不是有工作吗?”晓菲不耐地反问,随即微微摇头,“再说邹诺的公司在卫城也没有业务,能给他安排什么工作?”
“姐,我不想回卫城了。”李强急急说道,“卫城哪有海城好啊,再说,我在这儿,不也能照应照应你吗?”他中专毕业,回卫城就是个维修工,能有什么前途?但在海城就不一样了,他是邹诺的小舅子,前途无量啊。
“对对对,你一个人在海城,你妈也不放心,让你弟弟留下来,多少是个照应。”
“照应?”晓菲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她刚上大学时,李志高说她已经十八岁了,外国人都是把孩子养到十八岁就赶出家门自己锻炼的,他们也要紧跟时代,让晓菲经历下社会的磨练,所以别说是生活费,甚至连学费都让晓菲自己解决。无奈,她办理了助学贷款,靠打工维持生计。饶是她已经将所有课余时间都用在了打工上,日子依然过得紧紧巴巴,连吃个肉菜都要合计半天,那时不见他们的照应。
后来她毕业工作,刚开始工资不高,还要还贷款,穷的连间带窗户带暖气的单间都租不起。海城的冬天又湿又冷,她住在地下室里,每天晚上抱着热水袋依然冻得瑟瑟发抖,那时也不见他们的照应。
等她逐渐得到老板的器重,终于能住上温暖的房子时,李志高却让妈妈打电话来要钱,理由是,雏鸟都知道反哺,人不能忘恩负义。
晓菲本来还想大发一通脾气,可是听着妈妈结结巴巴犹犹豫豫地说着李志高教她的话,她又心软了。于是,每个月拿着近万元薪水的她,依然过得紧紧巴巴的。
同事们下了班约着吃饭唱歌,她不去,大家周末一起看电影喝茶,她还不去,每遇到大家最头疼的加班时,她却第一个冲上去。同事都说她孤傲,不屑交际,一心做个女强人……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是真的穷啊,所以才舍不得加班的那三倍工资被别人赚了去。
这个时候,有人想过要照应一下她吗?
晓菲觉得,一定是她长大的方法不对,所以才变成了今天这副外表看似骄傲,内心极度自卑的模样,就连面对感情……都卑微到别人随口一句“多喝热水”,她就以为遇见人间真爱的程度,所以才会被人羞辱……
越想就越气,看着李志高那张理所应当的脸,晓菲忍不住讥讽道:“我一个人在海城七年都不需要照应,现在嫁人了,反而有人要来照应我了,真是好笑。”
“你这个丫头怎么说话的?”晓菲的态度让李志高一下子怒了,他指着晓菲的鼻子,“现在翅膀硬了是吧?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吗?”
“怎么?你还想打我?”晓菲厉声反击。
看着晓菲强硬,李志高一下子心虚了起来。他刚才的反应,完全是习惯了而已。
自从晓菲长大之后,在他面前梗着脖子较劲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每次他都跳起来破口大骂,推搡晓菲的情况也偶有发生,反正最后都是晓菲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那时他倒不怕得罪晓菲,反正她总得顾着自己的亲妈。
现在……哎呀,他怎么就一时忘了,那丫头已经今非昔比了,她现在是邹家的媳妇,而他站的,还是邹家的地方。
就算邹诺不在跟前,他想摆出父亲的谱子教训闺女,也得顾着邹家人的心情,更得托着邹家人的面子。
左右找不到台阶下,只能狠狠地对着晓菲妈叫唤:“瞅瞅你教的好女儿。”
这招叫杀鸡儆猴。
他也知道晓菲讨厌他,说不定在女婿面前说了多少他的坏话,但他为啥敢来?还不是手中攥着晓菲的死穴?
晓菲妈像受到惊吓一般,赶紧上前拉住晓菲,“晓菲啊,再怎么说李叔他是长辈,你……”
“要像你一样逆来顺受?”晓菲问得痛心,“凭什么?妈,您对他死心塌地的,我无话可说,可是为什么要我也对他言听计从?”
“怎么?嫁了有钱人了,就想把养大你的爸妈抛开?你有没有良心?”
李志高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晓菲怒极反笑,沉声说道:“我是我妈妈用我爸的抚恤金养大的,跟你有关系?哦,有,你儿子,还有你,也是我爸的钱养活的。你现在在谁面前充长辈?”
“晓菲,你在说什么呢?”这次没等李志高反应,晓菲妈已经使劲拉扯了晓菲一把,带着哭腔叫道:“都是一家人,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看着妈妈脸上些许责怪的神情,还有不时偷瞄李志高脸色举动,晓菲忽然有些泄气,她这个像菟丝花一样柔弱的母亲,恐怕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男人了。她不怕被打,不怕被骂,就怕这个不怎么样的男人生气。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荒唐事,她都能找出一万个理由原谅他,然后无条件地顺从他,哪怕,他算计伤害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她,却还在时时想着她,可怜她,为她打算……像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