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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痛 ...

  •   那一刀正中心脏,鲜血从他胸腔里汨汨流出,温彦钧却并不觉得有多痛。他曾是天上白虎,天生战象,他从来也不怕痛,他只怕他的小孩觉得痛。

      这几近孤注一掷的温柔曾令他自己也感到心惊,他不明白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而一旦开始这感觉就不受控制愈演愈烈,他是疼温澄疼到了骨子里。

      这一切大概都要追溯到,那早远到连记忆也模糊了的年月里,那一场惊天动地的西象之争。他被双生胞弟联合北东南三方战相所败,受剥皮剜心之刑,囚禁在混沌的星尘里。白虎在虚空里不知日夜的沉睡,直到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唤他古老的名字,才终于睁开眼——那温良婉约如妇人般的外貌他并不认得,但那气息却是熟悉的,那是西南四十一宫上,那颗青色煞星。

      半颗心脏在白虎胸腔里砰砰跳动,他虚弱不堪,连身上的缚索也挣脱不开。妇人抚着微隆的小腹对他微笑,虎君,清娘得孕,是和人类的孩子,您看看他,虎君。

      星子怎能得孕,他看第一眼就知道了,那是个死胎,可青星偷了他的心和皮,揉着新魂吞食,每日周转供给天地灵气,竟然生生在腹内造出一胎。

      这命刻万物的凶狠煞星,却为了腹中微弱的胎动,虔诚而卑微向他这罪人跪伏,他只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细弱白皙的颈子:这孩子的命格与虎君连在一起,求虎君,替清娘庇佑这孩子。求虎君。

      青星违逆天命,破坏天格,罪本当死。这比他更早就在银河里存在的煞星,千万年来不杀一生不损一物,把一身赤色煞气修成温和的青色,这功德却只为她换得十年阳寿,连白虎也为她叹息,十年,不过短短一瞬。
      十年之后,虎君,妇人凄切的神情渐渐消散在雾气里,求您不要伤他。

      白虎并不仁慈,它找到那孩子的时候,本来打算杀了他,拿回它的心。可那孩子躺在雪地里,身体冰冷,指尖已经开始僵硬,它把他捞出来抱在怀里,彼此的半颗心脏同时疯狂跳动。白虎生平第一次犹豫了,它把他带回山洞里,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小孩醒过来,他竟然一点也不怕它,和它吵嘴和它生气和它撒泼耍赖,瞪圆了眼睛的样子就像只生机勃勃的小老虎,他缠着他说故事,还没听完就裹着熊皮迷迷糊糊睡过去;他被父母惯坏了,总爱赌气不理人,却每每都在山洞口眼巴巴等着,一见它回来就眉开眼笑,耳垂和鼻尖都在寒风里冻得通红。

      白虎不舍得杀他,所有人都怕它敬它,它是让人害怕的煞象,战败的神君,天上地下无处容身的罪人,每个人都唯恐避它不及。只有这个小东西敢接近它,挂在它脖子上撒娇,睡迷糊的时候还偶尔踢它的肚子。

      它越来越喜欢他,它把小孩抱在怀里睡觉,半夜里听见自己半颗心脏在他那单薄的胸腔里砰砰跳动,那是种奇怪的感觉,那让它热血上涌,又让它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心安。

      他把嘴唇贴在小孩的脸颊上,这是他的小东西。

      温澄大口喘息着,他觉得灵魂像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在恸哭和哀嚎,另一半却迷茫而平和,轻飘飘浮在半空里,木然看着这一切。他攥着温彦钧的手指,泪眼模糊,却反而渐渐看清了他的脸。

      男人垂着眼睑的样子,温柔得让人心惊,他说:“都是我的错,别哭了。”

      温澄后退一步,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阵阵剧痛,心脏痉挛一般,他又听见那嘶嘶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杀了它。’接着是另一个声音,‘杀了他。’‘快去杀了他。’这些声音重叠交织,把他从四面八方包覆,它们把他的意识逼近角落里,催眠他,强迫他,控制他。

      他伸出手,触到温彦钧胸口濡湿的血,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

      “不行...”他泣不成声地抵抗,痉挛扭曲的手指紧紧抓着温彦钧的胳膊,“不行...我...”

      ‘快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能解脱了。’
      这些声音在他脑海里重复循环,震荡反复,那纷扰却强烈的和声几乎要穿透他的脑膜,‘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窒息般的痛苦淹没了他,温澄哀叫一声抱住脑袋,泪眼模糊里他只隐约看见监护人的脸,“好痛...帮帮我,老虎,帮帮我...”

      温彦钧把他环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掰开他攒紧的拳头,亲吻那流血的手掌。

      “没事的。”

      他看向阵外西象,“你以为我会杀了他。”

      西象正暗暗心惊,那人类竟然挣开了大蛇的蛊术,可温彦钧却一脸平静,像是早有预料。他最恨兄长这运筹帷幄的波澜不惊,一时恨得心尖发痒,狠狠咬牙道,‘我要杀的是你!’

      白虎淡淡说:“不,你要我杀了他。你想让我亲手毁了那半颗心,再趁我虚弱把我封印。”

      那人半身浴血,心脏上插着尖刀,却还是稳稳站着,他算计他迫害他千方百计夺去他的所有,可那与生俱来的狂傲却从未在他身上消失过。

      他说:“你杀不了我。”

      就像千万年前,他站在西象神殿,明明就要被剥皮挖心,却还是那样让人痛恶的镇定自若,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他说,吾之爻,汝之爻,吾之死,汝之死。西象恨得全身发抖,可他杀不了他。他们本就是同生。

      蛊魔催动下,温澄痛得全身发颤,哀嚎着抱住脑袋,温彦钧大手扶住他,低声说,别听,别看。

      他看着缩成一团倒进他怀里的小孩,心里满足得几乎要叹息,这个受了伤就只能依赖他的小东西,他根本没有变。

      他喜欢小孩抓着他的胳膊哭泣的样子,他喜欢这个只能向他寻求庇佑的温澄。白虎一生狂傲自负,不畏天地,不畏神魔,只有在看见小孩那平静晦暗的眼神的时候,才会觉得心尖发颤,他回想着温澄和他互相疏离的时候,那段日子像是灰色的,那个不哭不笑温顺平静的温澄甚至让他觉得痛。每次小孩低下头,躲开他的眼神,低声说好的时候,他就觉得愤怒而烦躁——那种低头的姿态不是服输,那是种隐忍的反抗,比愤怒更汹涌,比沉默更有效。

      他有时候会想,小孩或许是恨他的。

      而每次想到这,他就伤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总想找个地方去舔一舔那无形的伤口,好让自己好过一点。

      这令整个天界闻风丧胆的白虎煞星,他能忍受剥皮剜心的痛,却没办法负荷小孩的恨。

      温彦钧俯下身,用手蒙住温澄的耳朵,用眼神占领他的视线,用唇舌堵住他的口唇。

      他愿意用一切来拯救这个可怜的颤抖着的灵魂,只要温澄向他伸出手。

      他吻得温澄喘不过气来,而后在他后颈上轻轻一砍,看着他软倒在怀里。

      睡一觉吧,一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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