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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惊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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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惊蛰。
正是极北之地冰雪初融的时候,雪湖刚刚解冻,湖水冰凉刺骨,这时候还没有人会来这取水酿酒,湖面平静无波,映着一轮巨大银盘,和无数闪烁不定的明亮星子,远看上去竟像是波光粼粼。
果然能看见星星。
白虎坐在湖边一块大石上,抬头望着漫天繁星,虎尾拖在地上,只有尾巴尖微微翘起,左右摇晃。南宫站在一旁,问他:“此战若胜,虎君有什么打算?”
白虎抖抖耳朵:“回去找人。”把他按在怀里,剥了裤子,狠狠打一顿。再从耳朵尖亲吻到脚跟。
南宫一怔。
“之后呢?虎君可要带她来这长住?”南宫见他不答,半晌又兀自说:“再过几日就是转经节,每人手里拿一个转经筒,到处都是沙沙响声,人们从几十里远的地方来,一步一扣头。那场面,她就是不信佛,看看热闹也是有趣的。”
“每人衣服里都藏着酒壶,不装酒,装的自家制的奶茶,雪水煮的清茶,遇见熟人就相互倒一杯,她要是渴了,随便讨上一杯就是。”
“还有节市里卖的那些唐卡,刺绣的,织锦的,缂丝的,贴花的,花样可多,丝绢的最受女人欢迎,”南宫瞟他一眼:“虎君可要带一匹回去?”
白虎低低笑了:“多谢费心。”
南宫也笑:“南宫倒是奇怪,什么样的人能让虎君放在心上?就连清娘...”他笑到一半又像是忘了怎么咧嘴,那表情硬生生僵在脸上。过了好一会,才又问:“她可是美得很?”
“啊。”四肢修长,眼神澄澈,像头漂亮的小鹿。
南宫伸手去摸酒壶,腰间却空空荡荡的,他心里苦涩,声音也干巴巴的:“她对虎君,可是一心一意,绝无欺瞒?”
白虎垂着眼睛想了想:“他只看着我,他只有我。”
“她能比得上清娘,愿倾尽所有,护虎君一个周全?”
白虎停顿半晌,说:“我愿。”
他声音低沉,目光温柔:“我愿倾尽所有,护他一个周全。”
南宫静静站着,似乎没料到会从它口里听到这样的话,半晌才干笑了几声,“虎君兴致好,南宫可不懂这些赏月看水的玩意,南宫回去睡了。”白虎朝他摆摆尾巴。
南宫又看了它一眼,这才一步步走远,在砂地上留下串长长的脚印。
白虎在石块上坐了一会,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它晃晃脑袋,从石块上跳下来。
有什么东西在夜空里一划而过,带着尖利的啸音,直直向它袭来。
它虎尾一甩,把那东西拍开两尺,一拍才觉得力道绵软,像打在松散的沙地里。仔细一看,那只是个白布团,被它一拍,在半空中一震,哗的一声舒展开来。这一展就像没有尽头,白布无风自舞,层层叠叠把它绕在中间,白虎一拍,它就柔柔荡开,又像被谁牵引着一般,轻飘飘荡回来。白虎猛力一抓,在那上面撕破一道口子,布帛一震,噌的绷紧,上面咒文突现,一时光芒大盛,照得白虎几乎睁不开眼。布茧唰的一声收拢,蛇一般缠住它四肢口鼻,又层层包覆,死死勒紧。
砂地上安静了半晌,只有一个圆茧立在半空,诡异的上下浮动。半晌听见一声低沉的“破”,风声飒飒,千股万股劲风呼啸而出,从茧里刮出,撕开布帛,余劲不减,在周围砂地上划下长长的裂口。白布也被割裂成无数碎片,纷纷扬扬撒落在地上。
从布茧里出来的不是白虎,是温彦钧。男人在沙尘里站起身子,一股余风绕在他周身,徐徐打转,最后停留在他指尖,轻飘飘散开了。
“云从龙,风从虎。”
南宫站在远处地平线上,看着那头暴风肆虐沙尘飞扬,朗声大笑。他摸着脖子上的骨链转了几转,唸了一句佛号,不慌不忙地,在原地坐了下来。
那边圆月如盘,温彦钧站在月下,眼角下两道赤色刻纹红得像血。他终于不用顾忌,舒展开满身戾气,盖过这漫天烟尘。他站在那里,凌厉凶猛的黑色气场逼仄得让人几近窒息。
“出来吧。”他说。
偷袭者从不远处的浅影里走出来,手插在裤袋里,一派悠闲。月光映进他眼里,照亮他深黑瞳孔,浅灰眼珠。
“灰猫。”
李颜之站在几步开外,对他轻轻一点头:“虎君,我来杀你。”
月色下,宽广静谧的荒坡忽然鼓噪起来,地面上细砂飞扬,像正有人拿着树枝在地上书画似的,千句梵文古语被刻写在砂地里,头尾相连,顷刻之间在两人周围围成一个大圆环。那圆环缓缓流动,沙坡随之波浪般上下起伏,地面脉动一样猛然一震,巨大的赤色阵法冲破地面,正中央一个金钩铁划的血红殺字,凌厉杀意直冲云霄。
这阵法大小覆过周围方圆几里,白虎和李颜之正站在它的中心。
李颜之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好,俯身在砂地上一点,地上现出交错纵横的繁杂文字来,他辨别了一会,说:“这阵法,不死不休。虎君以为它会亲自来?”
——才会这样做了万全准备,要拼个你死我活。
“虎君也知道,它一向谨慎——不胆小,但谨慎。它下界之前,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确保万无一失,”李颜之摘了眼睛,放进胸前口袋里:“不到你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它绝不会来。”
温彦钧看着他:“大麻蛇的事,是你做的。”
“是。”
“你利用他。诈死是因为我开始怀疑你。”
李颜之微微点头:“是,不然我怎么能活到虎君爻日。”
“可惜你活不过。”
这倒是实话,李颜之苦笑,他万万没想到,狂妄高傲的白虎会自愿折损寿命修为服药避爻。
“虎君,”他最后一次叫他虎君,最后一次朝曾经的西象低下头,他说:“虽然是万不得已,但是我有不能输,也输不起的东西。”
温彦钧笑了笑:“我也有。”
南宫正坐在阵法边沿,流光溢彩的经文在虚空中缓缓浮动,勘勘把他隔离在阵法之外。来的不是西象白虎,这不太妙,念珠在他手里转了一圈,虎君打算怎么做?
李颜之也问:“布了困杀阵,来的却是我,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他是西象白虎,杀伐之神,天生狂骨,狂傲不可一世。他在天上的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要这日月星辰为他转动,天地万物对他顶礼膜拜,他要世上一切都按他意愿运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有人敢对他说不。
现在挡在他面前的,不过小小一只灰猫,天狼尾巴尖上一颗星子。
白虎不耐烦皱眉,空气鼓噪,他一挥手,风刃像把夜空割开几道裂口,浮在半空,兀自嗡嗡震颤。
“杀了再说。”
风刃两两架作十字,呼啸着向李颜之袭来,他左手在地上一撑,旋身避开了。白虎一招手,又一道风刃,勘勘从他耳边划过,在耳垂上割开一个血口。那边攻势越行越猛,气流尖啸着,化作无数无形利器,从各种刁钻角度袭向灰猫,一击还没扑空另一击便接踵而至,李颜之左躲右闪应接不暇,片刻后已经微微气喘。他看向白虎,对方只站在原地,指挥家似的扬了扬手。
李颜之俯身躲过那一击,几番腾挪,他身后就是水平如镜的雪湖。灰猫一笑,趁势在水面上一点,高高跃起,右手翻转,手指间魔术似的多出一张墨符,他把它往湖面上一拍:“起!”一时间大浪翻滕,好像有人在湖里投下一颗炸弹,湖心炸开一朵大浪,波浪层层外推,哗啦啦漫出湖堤,浸湿了白虎脚下的黄土。
水雾散去,李颜之站在湖中心,脚下一张黑色符纸,托着他轻飘飘立在水面上。他身后,湖水缓缓流动,巨大的八卦水镜在月色下淋漓发光。
“一纵风一操水,这才算得上公平,白虎。”
水爻,玄武之术。白虎嗤笑:“一股王八味。”他单手平推,气流在他指尖拉扯成薄薄一片,手腕一翻,风刃呼啸而出,伸展开数百尺宽,所到之处,砂地波浪般推开,又被余风铲得平平整整。
李颜之双手一划,身后的水镜化作八片,把他从四面八方严严包覆。
轰隆一声,远处岩壁被风刃齐腰一斩,片刻之后轰然碎裂。
水镜哗啦散开,李颜之毫发无伤,他拨开湿淋淋的浏海,打了个响指。白布蛇一样从他口袋里滑出,缠着他的手臂,蜿蜒伸展,最后在他手掌间弯出弓形。他低声念咒,布帛噌的绷紧,化作泛着琉璃光泽的白弓。李颜之左手握弓,右手拉弦,水箭攀附在他手臂上,潺潺流动。
他屏住呼吸,绷紧弓弦,水箭噌的射出,月色下寒芒乍现,劈开了迎面而来的风刃,穿透了白虎眼前的风墙。
温彦钧眼角上划开一道血痕,只差一点,那支箭就该插进他的眼窝。
“白虎,”李颜之说:“下一箭取你左膝。”他话没说完,温彦钧一个踉跄,水箭已经穿透了他的膝盖,炸开在他身后砂地上。
李颜之微笑着松开布帛,那白布有意识一样,顺着他肩膀攀延,穿过他身后的八卦水镜,最后勾织缠绕成数百支布弓。
箭芒一如漫天星子。
“白虎,下一箭,取你性命。”
狂风乍起,飞沙走石,暴风裹着满地黄沙,凶猛旋起,直入云霄。李颜之的箭击被全数裹进风暴里,方向一失,劲力一散,就洇进了漫天的黄沙里。
温彦钧站在风暴中心,左膝血流如注,他却站得笔直,精悍如豹,凶猛如虎,满眼满脸都是狂气。他说:“就凭你。”
李颜之挥手撤了八卦,水镜哗啦啦落进湖里,下一刻波涛翻涌,水柱冲天而起,腾龙一样,朝着暴风席卷而去。
风里裹着沙,沙里挟着水,困杀阵里一场惊天动地的混战。灰猫青筋暴起,白虎双目赤红,两人只进不退,只攻不守,都只一心一意要杀死对方。
而结局无论如何都是相同。
这阵法,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