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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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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拔四千多公里的地方,天蓝云白,澄蓝天空近得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温彦钧当真伸出手去,只有风从他指缝里凉凉掠过,他头顶上,几根电缆参差交错,像在那片碧蓝上割下几道伤痕。
“虎君,哈哈哈,躺在那干嘛?”
温彦钧用手枕着脑袋,不耐烦翻了个身:“别吵。”
南宫从钟塔里探出脑袋,哈哈笑着,脖子上那串骨链尤自摇摆,他灌了口酒,问:“虎君就躺在地上,也不嫌脏?”
温彦钧随手抓了一把细砂,看它们从指缝里流走,被风吹成细细一股尘雾。他说:“你倒选了个好地方。”
抬头是蓝天白云,低头是黄土细砂,这地方未受污染,处处透着股纯净自然的味道。
他想起城市里灰蒙蒙的天,空气里沉浮的颗粒,还有污染后的河流令人作呕的味道:“这还不错,比城里宽敞多了,安静,不难闻。”还有头顶湛蓝天空,让他想起他和小孩在山洞里度过的那个冬天,他突然问:“晚上能看到星星吧?”
“虎君想念星河了?可惜,不杀了那人是回不去的。”南宫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说:“能!怎么不能,月亮脸盆大,星星一颗比一颗亮,七十二宫的都能看见。”
温彦钧若有所思:“他该跟着我来的,他那么喜欢...”而他也知道,那个会坐在他膝盖上拉着他陪着数星星的温澄,只是八年前的温澄而已。
几朵浮云飘过,在砂坡上掠过短暂的薄影。
“虎君听见了没?”南宫放下酒壶,翻译广播里的土语给他听:“温——温彦——那不是虎君给自己取的名字?”
电话那头,温澄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温彦钧握着听筒犹豫片刻,到底没忍心把它挂断。
“温彦钧?”或许是透过电话的原因,声音被机器过滤过后,好像也带上某种类似金属的钝感似的,温彦钧觉得他的语调是冰冷的。
他“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沙哑的。
那边没了声音,温彦钧在沉默里屏着呼吸,他没想到温澄能找到他,但那也已经不重要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他还能活着和他的小孩说说话。白虎觉得心底里那些温柔不舍都在层层往上溢,几乎漫过他的头顶,他垂着眼睑,说:“澄澄,我——”
远距离电话有些延时,他的话还没来得及传过去,就听见温澄颤抖的声音传过来:“我只问你一件事——”他说到一半却卡住了,问题迟迟没有抛出来,好像光是问出来对他来说都是种天崩地塌的毁灭似的。
“说吧。”
“——我爸爸妈妈,是你杀的吗?”
他听见温澄在那头急促喘息着,几乎都能看见他颤抖的样子,可怜的小孩,太可怜了。他深吸一口气,好把胸腔里那些涌起来的东西通通压下去,却觉得空气稀薄,呼吸困难。
他用他最温柔的声音对温澄说:“他们总归也是要死的。”
温彦钧只听见温澄短促的呼吸声,他静静听着,心里却突然放松了,那些焦躁和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处。他像走着很长很长一条独木桥,走了很多年,下面是万丈深渊刀山火海,一步不能踏错,一秒不能放松,而现在终于跌了下去,他却想着也好,往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谁也没说话,一头是沉重的平静,一头是绝望的哑然。
沉默了很久,温彦钧几乎以为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的时候,他听见温澄嘶哑问:“为什——为什么?”
他答非所问:“再叫我一声老虎吧。”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温彦钧静静等着,而最后回答他的,是刺耳的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