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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弃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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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诶,那是你朋友温澄吧。”
“哪个?”
“那边,灰书包,白鞋那个…往教学楼那边去了…”
胡小雅于是把半个身子探出窗户,朝操场上那个背影大幅度摇晃胳膊:“橙子~诶橙子!”
那背影转过头来。
“嗨!今天好帅,又去找李渣渣搞BL吗?”
那身影一个踞趔,险些摔倒。
胡小雅朝他竖起大拇指:“今天要争口气努力把他压倒啊喂!”
温澄刚推开办公室门就后悔了,他顿在门口,犹豫着是要没事人似的直接退出去呢还是要说句“打扰了”再把门关上。
夏微正被李颜之按在办公桌上,两人凶狠的互瞪,一副恨不得把对方吃下去似的表情。
没人看他,温澄正想默默往后退,李颜之忽然一声大喝:“进来!”
温澄一抖,刚要迈步——
“出去!”夏微冲他吼。
温澄于是尴尬的僵在原地,他直觉的想听夏微的,但李颜之却撇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进来,把门关上。”
那一眼里蕴着风暴,温澄立刻迈进屋里关门落锁。
李颜之表情阴沉,他话说得极慢,简直像在咬着牙:“怎么,你也怕在别人面前出丑?”
夏微瞪着他,毫不示弱的挑眉说:“老师您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温澄从没见过李颜之动怒,这男人的表情永远没有起伏,似乎面无表情就是他全部的表情,但今天的李颜之显然在极力压抑情绪,他一字一句问夏微:“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夏微的回答简直像在挑衅:“我啊,还真没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你,”李颜之额头上青筋暴起,胸膛起伏了好几下才调整好呼吸:“你能不能乖一点,不要再做这种事…”
“我做什么事了?”
“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
“好啊,对,”夏微冷笑:“我是做了那什么事,这又关老师您什么事呐啊?”
温澄正被他们一口一个的这事那事绕得有点晕,李颜之忽然爆发,猛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那声音吓得温澄原地一抖。
钢笔相框墨水瓶哗啦啦掉了一地。
夏微别过脸:“老师,您够了。”
“凭什么,”他说着,眼眶慢慢有些发红:“到了现在,你凭什么还来管我。”
李颜之没有表情,他直起身子,整了整领带:“你出去。”
温澄忙不迭转身:“哦哦哦。”
“不是你。”李颜之脸上肌肉抖动,伸手指着温澄,却连看也不看他:“你,出去。”
夏微撑起身子,连肩膀都在微微发抖:“你从来都这样!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
“出去。”
温澄以为夏微会哭出来,但他却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外套,临走前狠狠踹了办公桌一脚:“李颜之你混账!”
办公室里一片静默,温澄立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过了半天才尴尬开口:“那个…”
“我听说,”李颜之打断他,他手撑在办公桌上,脸上是少有的疲态:“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温澄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只能顺着应了一声“是”。
他知道李颜之和夏微不是单纯的师生关系,之前听夏微说,两人好像还是隔了层亲的远亲。温澄对这两人的事知道得不多,不过很显然,他们之间不简单。
李颜之就着办公桌坐了:“他这阵子实在太胡来了。他还年轻,不知轻重,又是那种脾气…你平时有空就多看着他一点。”
他顿了顿,又换上一幅公事公办的语气:“你们既是同学又是朋友,互相关心帮助也是应该的。”
温澄脱口而出:“老师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着他?”
李颜之倏地抬头看他,目光锐利,温澄几乎是立刻就为自己的莽撞出了一背的冷汗,要是李颜之问他一句你知道多少,他该怎么回答?
还好李颜之移开了目光,边低头整理衬衫袖扣边问他:“你家长呢?”
“啊?”温澄一愣,才想起还有这么件事:“我爸今天有事…”
“出去吧。”李颜之站起身来,不愿多说的样子:“明天你爸不来学校,你也不用来了。”
温澄半天才把这句话完全消化:“你、你没权利开除我!”
太倒霉了,这是迁怒!
李颜之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儿。
“你可以试试看。”
胡小雅经过走廊的时候看见了坐在楼梯口的温澄,她拍他肩膀,嘴里叼了个黄油面包,话说得含含糊糊:“真可怜,又没把,李渣渣,成功,压倒吗?”
温澄无精打采,没力气和她吵嘴:“我快被开除了。”
“哎。”胡小雅喷了他一脸的面包渣:“所以说,压倒他,一切就都解决,了嘛。”
温澄没去上晚自习,因为夏微不见了。
从午休开始就没见着他的人影,温澄怕他尴尬没敢去找他,只去食堂给他买了面包牛奶塞在抽屉里。
可一直到第二节课,夏微的位置都还空着。
第三堂是李颜之的语文课,他对教室中排的空座位视而不见,走进教室就开始一言不发写板书。
学生们不敢在李颜之身后交头接耳,一个个坐得笔直,望着他的背影发愣。
李颜之写得又快又重,粉笔被他捏断了好几支,等到方块字密密麻麻排满整个黑板,他转身扔了粉笔头:“自习,温澄出来。”
温澄跟着他迈出教室,李颜之劈头就问:“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温澄摇头,小心翼翼回答说:“大概回家了吧?”
他正想着等放学了就去夏微家里看看。
“不会,他书包课本都还在座位上。”
还以为这男人真能视而不见呢,温澄勾了勾嘴角:“天台之类的地方,老师找过吗?”
“他不在那。”李颜之点了根烟,皱着眉说:“他不在学校里。”
温澄一怔,言下之意是整个学校都被他找遍了。
“联系不上吗?手机呢?”
那小鬼不接,李颜之摆摆手:“算了,你回去自习。”
整个下午夏微都没出现,李颜之也不在他的办公室里,温澄担心夏微,又怕搅了他和李颜之的事,犹豫再三还是交了张假条到总务处,提着书包出了校门。
网吧,书店,咖啡馆…温澄把他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可夏微哪都不在,简直像人间蒸发。
他去公话亭挂了通电话到夏微家,保姆接的电话,说少爷没在家,这时间该在上课吧。
温澄挂掉电话叹了口气,天色不早,回趟家再说吧。
他开门的时候只想歪进沙发里躺一会,助学金,李颜之,夏微...这一天过得太过混乱,实在把他累坏了。
可没想到更累人的事情还在门后面。
温彦君正站玄关上骂骂咧咧地脱鞋,脖子上吊了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满脸通红睡得正香,正是上次那位自称同事的李筱兰。
温澄一怔,今天真撞了邪了,上午的错他可不想再犯一次。
他退了一步:“...打扰了。”
说完就打算转身走人。
温彦君手一捞,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拽了回来:“打扰个屁啊。”
温澄表情严肃:“你确定不需要我避一避吗?”
温彦君看了他一会:“这是你家,避什么避,进来关门。”
“哦。”
看着温彦君一把抱起女人进了卧室,温澄站在原地,想出去却不知该到哪去,只能伸手关了门。
他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谁知道再次亲眼看到,心口还是会轻微的发窒。
少年靠着墙壁虚弱的喘了口气。
温彦君,这不是我家。
这不是。
温彦钧很快就从卧室里转了出来,他拉拉衣领,往沙发上一坐:“她喝醉了。”
“哦。”温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别站那么远,”温彦君朝他点点下巴:“过来,帮我把衣服脱了。”
温澄走过去拉起他的衣摆,男人今天穿着他没见过的新衬衫,淡蓝色带暗纹,质料非常好,袖口领子上沾着股古龙香水味。
他错开了最下面一颗扣子:“她给你买的?”
不便宜吧。
“嗯。”温彦钧皱着眉,语气分不清是在询问还是在责备:“你今天怎么会回来得这么早?”
温澄手下一顿,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能保持自己平板的语气:“...学校放得早。”
衬衣很快就被脱了下来,温澄给男人解了八年的扣子,动作纯熟得能单手解扣子一路不带停,他抖抖衬衫打算把它规规矩矩折起来,却冷不防被男人伸手一拉,跌进了他怀里。
衬衫掉在了地上。
“这样会皱的…”温澄弯腰,想把它捡起来。
“别管它,”温彦钧一脚把它踢开了去:“扔了,一股骚味。”
温澄默然。
温彦钧扳过他的下巴望进他的眼睛里:“你今天怎么…”
男人欲言又止。
那目光带着探究,温澄觉得不安。他挣了挣身子想从男人怀里站起来:“我、我去做饭。”
“我吃过了。”男人按住他。
可我还没吃呢…温澄耐不住温彦钧看他的眼神,在他怀里动了动:“今天去工作了吗?怎么样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就那样。”
“…哦。”
两人相对无言。
小的时候温澄能整晚整晚的不睡觉,缠着老虎问东问西,拉着老虎陪他数星星。两人你数一三三我数一三四,约好谁先睡觉谁就输,老虎总是数到两百就没了动静,每到这时候温澄拿被子捂着嘴笑,傻瓜似的瞎开心。
那时候只要和老虎在一起,再幼稚的游戏也能觉得有趣,再无聊的对话也能乐在其中,就连抓着老虎的尾巴绕圈儿他也能玩一个上午,像永远也绕不腻似的。
可现在两人却越来越无话可说,对话总是这么空乏僵硬。就连一问一答的说上这么两三句,温澄也会觉得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他有点恍惚。
男人突然俯下身来吻他。
温澄一愣,偏头躲开了:“我饿了,还没吃饭呢。”
温彦钧顿了顿,低笑说:“我也饿了。”
“我想吃你。”黑暗里男人的眼睛漂亮得像是会发光的琥珀,“澄澄,我们做吧。”
禽兽,活的。温澄瞥开眼睛:“我今天很累。”
男人只停顿了那么两三秒,接着就动作粗暴地扯开他的外套:“我不累。”
“我累!”温澄抓住他的手腕,心里发闷,他一字一句对男人说:“放开我,我不想做。”
温彦钧却把他抱得更紧,手臂锢得他肋骨生痛:“可是,我们很久没做了。”
心脏简直闷得发痛。
“老虎。”温澄突然叫他。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他了,他在人前叫他爸爸,叫他温彦君,叫你,喂,“老虎”比它们都更亲密更直接,它是他们两人的秘密,被刻意遗落在过去那段童话似的日子里。
而那段日子他们从来不提,他们都不敢提。
“老虎。”
温彦钧因为这久违的称呼而愣住了,他抚着少年的头发,声音不自觉的温柔了许多:“嗯?”
“老虎,你知不知道,” 温澄一拳砸在他脸上:“你是个老混账!”
男人嗷一声后仰,温澄乘机滚下地来,直起身子补了他一脚:
“要做就找你的李筱兰做去吧,混账王八蛋!”
温澄夺门而出,防盗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温彦钧躺在沙发上,捂着眼睛叹了口气。
“臭小鬼。”
温澄蹬蹬蹬跑下楼梯,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脸上表情,就在楼梯口撞见了蜷成一团的夏微。
两人瞪大了眼睛互看,都硬生生的憋着眼泪,还要装模作样异口同声:“怎么了你?”
明明两人都像眼圈通红的兔子。
夏微抱着膝盖,努力忍了一会,还是把脸埋进了手臂里:“温澄,我大概失恋了。”
“哦,”温澄也把拼命绷直的肩膀垮了下来,“我也是。”
“不是吧,”夏微抬头,哑着嗓子嚷嚷:“喂,我可是来投奔你的。”
“真不巧,我刚翘家。”
“那不如跟我私奔?”
“好啊。”
路灯在头顶上一盏盏后退。
“我们往哪去?”温澄问。
“不知道。”夏微说。
“我饿了。”
“我也是。”
“明天有个数学测验吧?”
“嗯,对啦,我还有张卷子没写。”
“哦,我也是。”
“烦死了。”夏微踹了一脚电线杆,从兜里摸出张卡来:“得了,先找个地方睡一晚吧。”
两人谁都没带身份证,只好去附近的小招待所要了个房间,地板上水渍斑驳,卫生间天花板上全是蛾子。
温澄正闷闷地坐床上看电视,窗外忽然啪啦啪啦响,有人拍窗。
“鬼?”两人对视一眼,温澄过去开了窗户。
一只灰猫跳了进来,绕着夏微的脚踝转圈,仰着脖子看他。
夏微把它抱起来:“你怎么在这?”
温澄喜欢动物,凑上去问:“你家养的?”
“后院的野猫。”夏微漫不经心给猫顺毛,“给它喂过几次食,它就爱跟着我走。”
灰猫眯眼,在他膝盖上团成个猫团子。
“看不出你还挺有爱心的,”温澄伸手想去摸摸它:“有名字么,这猫?”
那灰猫转过头来盯着他,眼神冷冽,温澄一惊,来不及了,手背上立马被划了一爪,长长三道血痕。
“喂!”夏微拍了拍猫屁股,又转头对温澄说:“它脾气不好,你别碰它。”
灰猫喵了一声,讨好的舔了舔他的手指。
温澄讪讪的:“真认主…母猫吧?”
一人一猫同时转头斜视他,那眼神惊人的相似。
温澄五点钟就醒了,黑暗里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习惯性伸手,想摸索身边毛茸茸的体温,可触手冰冷,他这才发现老虎不在身边。
睁开眼,再也睡不着了。
夏微倒了些牛奶在茶托里,往坐茶几上舔爪子的灰猫面前一推:“喝吧。”
翻开手机盖扫了一眼,夏微狠狠皱眉,举着盒装牛奶一饮而尽,好像那是瓶烈酒。
温澄斜眼看他,这人睡觉时就捏着手机,睡醒了也没把它放下来过,好像那东西长在他手心上似的。
“等谁电话呢?”他故意问,“你家保姆,还是李主任?”
温澄正低头查短信,一不留神呛了口牛奶,满脸通红:“才、才没呢!”
灰猫慢条斯理舔了两口茶托,抬眼就望见了夏微嘴边那两条白线,细线似的瞳孔缩得更紧了些。它踏翻了茶托,踩着夏微肩膀舔他的嘴角。
“诶,喂,”夏微拽它尾巴:“你自己不是有吗?”
温澄坐茶几对面,支着手肘捧脸说:“这果然是只母猫吧…”
“真的吗?”夏微把它翻过来摸索它肚子上的软毛:“我看看。”
灰猫猛地一挣,从他手里跳了出来,贴着墙壁冲他皱起鼻子,呜呜的叫。
“哦,”温澄扬眉,“还知道害羞呢。”
灰猫几个纵跃跳上藤椅,站在窗台上朝夏微回眸一瞥,喵了一声。
“团子!”夏微伸手抓它,没抓着,灰猫跃了出去。
“夏公子真是不解风情,”温澄摇头,长吁短叹,“什么团子,睡了人一晚上,好歹也给人起个婀娜点的名啊。”
夏微翻白眼:“红香,绿袖,胭脂?”
“胭脂妙啊夏公子,”温澄笑得揶揄:“姓李就更妙了。”
夏微把那名字在心里念了一遍,刚褪色的脸涨潮似的蹭蹭红了:“你今天干嘛老提他?”
温澄把手里喝了一半的豆浆搁桌上,叹了口气:“你难道不是在等他电话?”
夏微憋了半天,一蹬桌子,自暴自弃:“是啊,是啦,是是是!可那混蛋一通电话都没有!”
他喘了几口气:“你呢,你没在等谁电话?”
“我?”温澄慢吞吞说:“我又能等谁电话?我连手机都没有。”温彦钧讨厌那东西。
夏微皱起眉:“那你爸平时要怎么找你?”
“这个嘛,”温澄说,“他要找我的话,总能找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