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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积雪浮云端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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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荣令蓁在被他抓着手腕带到中庭时才反应过来。
陆元叹探了探母亲的鼻息才松了一口气,复又将母亲的女使抱至中庭。此时他才打量起方才在火光中娇小的那个背影。
月色清浅,门外是女人们的尖叫声,背后还有越来越盛的大火。一切都显得不真实,陆元叹的目光在看到她时微微一滞,竟然是她?荣令蓁此时全身湿透,只穿了白缎的亵衣,身量娇小,面色看不清楚,但被火光映得格外红,额前的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额上,整个人还在微微的颤抖。
陆元叹没有多看,身无他物,只有蹲下身将母亲身上属于她的大氅拿起来展开,为她披上。而后他退了两步,行了大礼:“多谢四姑娘。”
荣令蓁微微一愣,只听他的声音,她就知道此时他有多脆弱。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可今夜,他完全失了方寸。
荣令蓁侧了侧神,打着颤胡乱的答了一句:“无妨,相……你快看看夫人。”
她话音刚落,门被豁然打开。人影交错很快冲散了他们,混乱之中荣令蓁已经被匆匆赶来的荣聿与晏文昭带回了房间,外面的火已经被闻讯而来的僧人们扑灭。晴空不知从哪里为她寻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荣令蓁换好了衣服。在荣聿与晏文昭的注视下端着姜汤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
喝了有大半碗,这二人还是未开口。荣令蓁忍不住,其时此刻她都在颤抖,后怕的不得了,但当时确实不容她多做思考,只好开口认错:“我错了,但当时事态紧急,我不能见死不救。”
“你照顾好自己就足矣。”荣聿疲惫的眼中满是关切。
“我当然是做过权衡的,一则当时火势尚可,二则我将自己浸入水中,三……”荣令蓁停了下来:“我这不是没事嘛~哥哥们就不要担心了。”
“蓁蓁长大了,但以后这种事还是二哥来,知道吗?”晏文昭恍惚中觉得荣令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了,变得更好,恍然间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
“知道了,我现下想睡了,哥哥们也快回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荣令蓁下起了逐客令。
荣聿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和晏文昭一同走了出去。
荣令蓁重新躺下,眼前浮现出方才陆元叹那苍白的面容,她发出了一声叹息。她是从未见过陆元叹的母亲的,国公府中对其母也甚少提起。但荣令蓁知晓陆元叹的继母褚珈和就是陆元叹母亲褚瑄和的隔房妹妹,据说国公爷当初看中的是褚珈和,不想老国公夫妇却看中了褚瑄和。
几方权衡后,姐妹两一前一后的入了国公府的门,褚瑄和为正室,褚珈和为侧室,算起来陆元叹还要叫褚珈和一声姨母。褚珈和有两个儿子,在个国公府素有名声,为人和善大度,甚至荣令蓁所感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与善意都来自于她。
但今晚发生的事让荣令蓁不寒而栗,仔细一想,若是陆元叹的生母去世,得利最大者非褚珈和莫属!也不知此时陆元叹如何了?他的母亲是否救过来了?荣令蓁辗转反侧之间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此夜喧嚣又静谧,有人沉沉睡去,有人独立风中。
禅寺的夜渐渐又静了下来,低低的交谈声不时响起在寂静的夜色中。墨色如盖浸染着苍穹,中庭之下凄寒的月色缓照,使之如同撒了一层白雪一般,凄凄冷冷凄凄。陆元叹静静的站立在那层凄寒之中,仿佛融入了这静谧夜色中一样,凄冷沉静。如果今日他回了京城,那么今晚娘是否就会命丧于此?陆元叹闭上眼,他甚至不敢想后果。
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女人的抽泣声,陆元叹垂在手缓缓的紧握成拳,试图抛却身后那真真假假的或试探或后怕的哭声。
母亲每隔半月总会到大觉寺中礼佛,今次是因为父亲不日将归京,娘亲特意来还愿,才带着他们一同而来。因是阖府的大事,姨娘与两位婶婶也一起跟了来。这场火与她们又有什么关系?母亲的女使为何只剩下一个晕倒在房中的三七……许多许多事情在瞬间包裹住了陆元叹,令他头疼欲裂。
半晌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细长的桃花眼中的多情温和好似染上了一层月华一般,一点一点的褪去温和,被冷清的月光渐渐浸染,甚至眸光比月色还要冷三分,那冷清的目光没有落点,只是看着前方,看着前方……
她们究竟为何如此?
答案很简单,几乎呼之欲出,他早已了然于心。
陆元叹轻轻的呵了一声,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叹息。他早知道,这世间的事,十之八九是金玉浮华,浮华之下却是阴私浊污。有人费尽心思得不到,就有人不择手段,自然也就有人避无可避。
他们惧他、恨他、诬他,或为权势与他亲近、或为名利与他示好、或为其他与他相识接近,他都知晓。可他从不为这些轻慢于人,自认是从无偏见从无怠慢,以真心相待。
即使他清楚自己并非人人眼中艳羡的那个自己,可在他决定成为母亲眼中的好儿子时,不管他心中是情愿不情愿,他都竭力的克制着自己表里如一。即使对待大姐以及三弟,他都自问无愧,可若他的真心换来的是这般结果,那他又是何必?他并不快活,这十几年来,他从未真正的快活过。
但那些不快活如果能够换来母亲的片刻安慰,她亦会对他喜笑颜开,舒展眉头,他是愿意的。他了解母亲的处境,苦了半生,命运从不由自己把握,谁知临了还要被人算计。东方鱼肚渐白,薄雾渐渐落下,轻轻的陆落在陆元叹的发梢眉间,放佛他经历了一场风霜一样,不过一夕之间,有些东西却已天翻地覆。
“走吧!”陆元叹略带喑哑的声音响起。
魏蛟以为他是要回房去看看夫人,故而答到:“夫人还未醒,您也去歇息会儿吧!”
“去看她。”他抬脚之时又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转头叫住跟着他的魏蛟:“你留下。”
魏蛟抬眼与他对视了一眼,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点点头,抱着自己的剑向紧闭着的房间走去。
……
荣令蓁到底是染了风寒,昏昏沉沉的发了热,中途醒来几回喝了药后又蒙着被子睡了过去,一觉就睡到了夕阳西下之时。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轻松,头脑清明,荣聿与晏文昭一人拿了本书坐在不远处,荣令蓁红润的脸上漾起来一个恬淡的笑容。
“大哥,那位夫人可还好?”她一边坐起来一边问。
她的声音响起来,荣聿与晏文昭的目光都转向了她。荣聿起身向她走过来,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脸上的表情渐渐松泛下来,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听说没有大碍,已经回京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陆二公子清晨特意上门来看你,听说你病了,他很是愧疚,说以后你若有事尽管寻他。”说罢颇为感叹的摸了摸荣令蓁的头:“我们蓁蓁也成了别人的恩人。”
“大哥!”荣令蓁嗔怪着把自己的头移开。
荣令蓁莫名其妙的放下了心,却又立刻恨自己有这种念头。
……
十日后,叶州城已在眼前。一路上虽说颠簸,但所幸并未遇到流寇。叶州多山,城池周遭亦是群山环绕,冬日白雪皑皑映得整个叶州城格外肃穆,如同是云端遥远缥缈的一座神殿一般。还未驶进叶州城便看到城门口穿着银铠大氅的谢持静正远远遥望着自己这里,荣令蓁耐不住心中的喜悦,钻出去,大声喊:“静儿!我回来了!”
谢持静眼前一亮,凤眸中染上了喜色,只见他侧身与身后的几个小兵说了几句话后急步向那边走去。
荣令蓁虽说是谢持静的姨母,但却比谢持静小。谢持静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老成端方,跟在荣令蓁身后收拾她闯的祸。谢持静与宁王的容貌有三分相似,竟是半点都不像姐姐,也不知他究竟向谁,面如冠玉,英俊的挺眉下是一双凌厉的凤眼,削薄的唇总是轻轻抿着,温润清朗的轮廓与他周身厉然正气的气质极为相合。
此时再见,他的气质中还有着两分青涩,但已然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小君子了。
谢持静看了还在马车上的人一眼,到底没有径直走过去,在马前驻足说到:“舅舅,小舅舅,一路辛苦,我已差人回去通秉,府中已经等着为你们接风了。”
“静儿,你是没看到我吗?”荣令蓁的声音再度传来。
谢持静的嘴角微微勾起,瞥了她一眼,凤眼中也蕴藏着几分喜意,只是他面上不露声色,只说了句:“蓁姨,一路辛苦。”
“不辛苦,你与星儿可想我了?”荣令蓁说着就掀开了车帘,欲往马车下跳,眼看着就要扑到谢持静怀里,谢持静向前伸了伸手,脚步却是欲动未动。
荣聿只笑了笑,吩咐道:“你二人带着她回来,我先行一步。”
晏文昭点点头,也下了马。
谢持静扶着荣令蓁跳下马车,荣令蓁继续一边说:“你们没想我?可我实在是想你们想的紧。”她怎么能不想呢?这都是她的亲人,是世间待她最好的人,不嫌她粗鲁、不觉她跋扈、不给她冷眼。
“想了。”谢持静稳稳的握住她的手腕,待她下了马车站定,他快速的答了句后,转身快步而行。
“表哥,你猜怎么着?静儿他害羞了!”荣令蓁和晏文昭并肩行走在一起。
看着她娇俏的脸上绽放出的不带风情却自带柔媚的笑容,佳人一笑而百媚生,她实在是太夺目了,以后可要为她寻门好亲事,晏文昭掩下心中所想,笑了笑说到:“世子素来沉稳,你就莫要逗他了。”
“那我去赔个礼?”荣令蓁说完就提着裙子两步路跑到谢持静的身边,说到“静儿,我错了,不逗你了。你和星儿还有姐姐姐夫还有你外祖这些日子可还好?”荣令蓁转过头看向比自己高许多的谢持静,一双杏眼里像是被人揉碎了满天星辰洒进了她的眼中,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尾上挑处带着几分难以明说的撩人风情,只让看一眼就忍不住再多看一眼。
谢持静微微一笑,多看了她两眼后不自在的移开自己的目光,笑着回答说:“你慢慢问,他们都好。不过,你不在时星儿连闯祸都无甚意趣了。”
“那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荣令蓁深深的吸了口气,她喜欢叶州的时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为情困,不为人忧。
谢持静垂下眸子静静的落在她的脸上,荣令蓁向他看过去,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