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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自白 ...


  •   早上八点,我在思考有关愚蠢的问题。
      有的时候一件事情直到最后你才能看出来它是好还是坏,甚至过了这个时间点,再过一段,它又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好坏是流动的,这很正常,那么多寓言故事里都讲过。什么塞翁失马,什么农夫与蛇……如果世界真的像故事一样有确定的结局,这一切会变得更简单吗?
      愚蠢的人看不清以后的事,只能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感觉我不光丢了西瓜,连芝麻都留不住。
      我什么都抓不住,我的手上涂了黄油。
      不,这次不是比喻,是真的,我在吃黄油面包。刚烤好的,好吃,香,脆。黄油有一点甜有一点咸,比盐水泡饼干更能令人获得味觉上的满足。小麦的味道总是会令人的血糖飙升,听说面包的升糖速度比米饭快好几倍,所以米饭比面包更健康,但我爱面包,面包很好吃。
      我想了下,就在不久之前,真的只是很最近的事情,我下了很多决心,甚至杀死了一个人。我还记得那颗心脏在我手中跳动然后停下的感觉,我的朋友,卡卡,我选择了结束他的生命。
      肯定还有更好的办法,但是我杀死了他。
      对不起,我当时没敢把这件事告诉你。
      我怕你批评我。
      但是我现在不怕了,因为再过几个小时世界上可能就不再有我。离开之前我希望你能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
      一个希望被人喜欢的胆小鬼,用谎言涂满双手之后,终于什么也不再能抓住。
      所以我抓着这个瓶子,瓶子里装着剩余的灰烬,灰烬告诉我曾经我拥有过一段那样的友谊。我说不清楚那是好是坏,但我还留着它,不想把它交出去。

      早上九点,我在思考有关逃跑的问题。
      就像基裘说的,摆在我面前的并非死局。他们甚至宽宏大量地告诉了我其中一种解决方案,用杀手行业的话来讲也许是斩草除根?不,这只是我的妄想。
      那之后我想了很久,准确地说是三个小时,我在想我可以逃跑。跑到过去,跑向未来。如果尤娜的能力发动条件已经达成,她为什么还要留给我这么多的时间?可能他们在骗我,能力发动的条件根本没达成,甚至她可能都不是操作系能力者,这一切都是我妄想出来的。我可以装作这些都没有发生,去一个没有……的地方继续吃面包。吃很多很多块面包,我每天吃五块,每块都涂不同的酱料,没人能说我什么。
      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地方吗?
      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尤娜。
      如果每一个因我而死的人都有家人,就算其中只有百分之三十会选择冲到我面前来试图复仇,我难道要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杀死吗?
      但是逃避。逃避可耻但有用,新垣结衣很可爱……
      新垣结衣好像结婚了,我哭了。
      我的泪腺开始随时崩坏。面包好吃,我哭了。老婆结婚,我哭了。狗毛过敏,我哭了。《全职猎人》的结尾我还没看到,我哭了。

      早上十点,我在思考有关谈心的问题。
      一般情况下人们遇到这种困境,会找父母、朋友或者心理医生聊一聊。
      父母不在考虑范围内,朋友挂在我的脖子上,心理医生……?
      于是我下山,坐巴士到市中心找了一家看起来评价还行的心理咨询室。刚进门我就听到了舒缓的音乐,屋里有种常年没开窗的陈旧味道。这家诊所不大,夹在两栋更旧的楼中间。街上挺热闹的,明显不是那种富人区的心理诊所,反而更像是街边的按摩店。但我实在不想大费周章地花钱去那种昂贵的地方。
      推门进去的时候站在前台的人懒洋洋地抬眼看了我一眼,问我有没有预约,我说没有,她让我在一张表格上填了名字,去候诊室等着。
      其实我应该算是幸运,因为这家诊所竟然可以临时挤出时间给我这种随便走进来的人。能看得出来候诊区的布置花了心思,但心思花错了地方。摆在桌子上的毛绒小熊掉了一颗眼睛,棉花也有点漏出来了,看起来就像一只对生活的失去了希望的泰迪熊。
      坐在候诊室的时候我开始思考,把最后的几个小时花在这种事情上真的没问题吗?我不是有更该做的事情吗?或者,我还有其他可以寻求意见的对象吗?
      我想到了卡卡,也许我可以回到过去见他,就像我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去病房里,我知道他会在那里等着我。但是自从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光是去见他、从他身上寻求安慰的想法都让我觉得想吐。
      还有谁呢?我想到了酷拉,他比我想得更善解人意,他那么聪明,一下子就看出了我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我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酷拉是个很好的主角,他心里背着自己的负担。我跟他又不熟,为什么要拿这么私人的烦恼去打扰他?
      说到熟人,我想到了帕里。
      帕里,尼克,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会再在脑海中喊他原本的名字。他是帕里,猎人协会的副会长,他很可能就是这一切的元凶,我去找他谈心就像一个笑话。心里有一部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另一部分却在冷冷地对我说:你不是早就该知道为什么了吗?
      他的理由再充分不过了。
      半生不熟的人,我想到了库洛洛。库洛洛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他对我一直还算友好,甚至还给出了一些有的没的建议。我知道能去哪找到他,但必须要动用金手指的能力。如果是现在,我不知道他在哪,不知道怎么找到他,找到了我又能说什么?他会给出比基裘更好的建议吗?我很怀疑。
      还有尤娜,我的前辈,我伤害过的人。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难道也是为了达成施展能力的条件吗?我可以去直接找她聊吗?会不会显得我特别混蛋。
      不知不觉中,半个小时过去了,心理医生终于有空见我。我注意到没有病人从诊室中出来,这个地方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
      医生笑了笑:“我们是先付费的制度。”
      于是我又回去付了钱,拒绝了办会员的提议。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医生问。
      不了吧,我都不一定能活过今天,干嘛花这个冤枉钱。
      “我想先体验一下再决定。”我说。
      医生点点头,示意我坐下。“茶?咖啡?”他问,“我们这里不提供酒精饮料。”我摇了摇头,医生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说吧,你有什么烦恼?”
      我开始描述自己遇到的困境:十几年前我害死了一个人的妈妈,现在她要来找我复仇,她的合作对象说如果我不想遭到报复就趁现在把她杀了,我想逃跑但是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接下来的人生都会在痛苦中渡过,因为我的潜在仇家太多了,我觉得良心不安。
      说到一半,医生伸手示意暂停,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抱歉,去一趟厕所。
      医生回来之后我继续说:我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其他人能聊一聊这件事。唯一能聊天的朋友被我亲手杀死了,所以我才会来找你,其实说出来我已经感觉稍微好一些了,所以谢谢你。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他说:“嗯,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你也付钱了。”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你的父母呢?他们不能帮到你什么吗?”
      我说:我的父母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人都很好,所以我不可能把这些都告诉他们。他们知道了肯定会觉得我不是疯了就是杀人犯。会伤心的。
      医生额边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水,也许是房间里空调的温度太高了,我也觉得有点热。
      “没有朋友的话,恋人呢?”他问,“有的时候亲密关系也能帮我们缓解焦虑。”
      我说:我谈过两次恋爱,但都分手了。第一次那个人很喜欢我,我们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吧?他其实挺可爱的,和我提分手的时候都哭着说:我是认真的,你别再逗我笑了!他又哭又笑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吧。他确实不应该和我在一起,我对他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我的感情都给纸片人了,他值得更好的人。第二次我学到了教训,决定只走肾不走心,我们是纯粹的炮友关系,只上床不谈感情。他其实挺帅的,走在街上我都觉得我们有点不般配了。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不会赚钱,穷了就来找我要。有一次我发现他用我给的钱买了一件很贵的衣服,他一直对时尚很有追求,比我有追求,这可能也是他帅的原因吧。总之我看到那件衣服,又想到自己住的那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一气之下就把衣服烧了。现在想想我太傻了,我一直都这么傻,我应该把衣服拿回去卖掉的。他回来也很生气,说我疯了,所以我也不忍了,我说我们分手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然后他就走了,也没再回来,连东西都没拿。也没还钱。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听起来你的情感经历很波折。”
      “还好吧,只是很常见的事情。”我说,“你没见过我公司那些同事,她们的情感经历才叫丰富呢,都能比得上狗血电视剧了。”
      说着说着我想起了和同事在茶水间聊八卦的日子,竟然有些怀念起来。
      但是就在这时,有人破门而入,我回头看去,只见一群警察走进屋来。为首的那人亮出警徽,对着医生点了点头。
      “有人报案这里出现了杀人犯。”他说,“小姐,请你跟我们来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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