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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重启的飞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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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阪站。
当新干线入站,距离天亮还有一段距离。车身上显示着终点站「神奈川县」,入秋的气温很低,我感受到了皮肤的紧绷。
站台上站着三个人,我扶着行李箱,对面的人是伊织和南烈。
“到了神奈川记得来信,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和我们联系…”伊织紧紧地牵着我的手,语气充满不舍, “这个送给你,回去也不可以忘记我们,知道吗?”她说着将一只祈福御守递到我的手中。
“花井,保重。”南烈对我点点头,“我会帮助双叶的篮球部。”
“谢谢你南烈,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我尽力扯出笑脸,“之后就多多拜托你们了。”
“花井……”伊织忍不住抽泣,她一把搂住我的肩膀,“你真的要走,真的…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伊织,很抱歉留下你一个人…不过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忘记和你们联系。” 我安慰似地拍拍她的后背,趴在她耳边故作轻松道,“反正你也有了南烈,也没这么糟糕不是吗?”
“笨蛋!”
“行了行了,送到这里就好,你们一会还要上课,别迟到了。”我又拍了拍她,然后抬头对南烈说,“南同学,拜托你先把她拉走,天气太冷,你们先回去吧。”
“闭嘴吧笨蛋!”伊织狠狠吸了一把鼻涕,“我才不想回那个破烂学校上课!不就是开除吗?来啊,谁怕谁!”
我突然感到难过,为了掩饰而别开了脑袋:“行了,分别的时候就不要说这些弱智的话了。双叶算是个讲理的学校,开除闹事者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那明明不是你!”
“揍都揍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笑,“倒霉啊。谁叫我把人家理事长的女儿给打了,又揍了克美太朗,不开除我开除谁?”
伊织猛地揪住我的衣领嚷道:“花井,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你知道就好。”我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好的结局,不仅保住了篮球部,也遂了我的心愿不是吗?”
“既然这样,那你给我听着,”伊织趴到我的耳边,咬着牙说,“下次来大阪,一定要带上他来见我,听明白了吗?”
“谁?”
“三井寿。”
我闭上眼睛叹气:“……但愿吧,谢谢你。”
他们走向站台的另一侧,伊织直到进入出口前还在大力地和我挥手。
几天前,如果让我搭乘回到神奈川的列车,我肯定开心的上了天。可如今,亲身站在月台上,望着面前蒸汽轰隆的列车,我却必须将梦境的情绪抛诸脑后。车厢的油漆倒映着我孤独的影子,而我的身边是来往穿梭的行人——即将登车的人和送别他们的朋友。
带着行李箱,捧着一份列车便当的这些人,他们一定是开心的吧。被这么多人送别,去异地开启新人生…他们一定很开心吧。
真好。
…………
……
“西九条和克美太朗是我打的,和篮球部没关系。”
“这件事和克美一郎没关系,我讨厌他们很久了,有问题吗?”
“克美太朗你活该,你们学生会也是令人作呕!”
……………
“这是老师办公室,你还敢动手?”
“快拉住她,她已经疯了!”“这是在教导处,注意场合!”
“不要打了!”“流血了,克美同学流血了!”
“主任我可以解释,她现在只是…小葵住手,花井葵!”
……………
“打架斗殴,你这是自甘堕落。”“看来你一点也没变,你让我太失望了。”“看来已经管不了你了!”“花井,原来你是这样的。”“太失望了。”
……………
……。
“既然管不了我,那就送我回家啊!你以为我想呆在这里吗?”
“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
“你们,真令人生厌。”
……………
…………
脑中不知为何传来了争吵的声音,占据了所有的听觉空间,我的太阳穴开始抽痛,双腿也不由发抖。
愈加强烈的声音如潮水一样堵死了所有的感知空间。万物沉眠。
从黑暗的潮水深处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轰隆隆几声,周围就充满了骑着机车的不良少年。看着来来往往的这些人,我只觉得十分厌烦。这种没有目标,只会用暴力和混混态度而过活的恶人,真是讨厌啊。我不禁苦笑,我想,我绝对不能变成那个样子。
我喜欢的是宴会里的那群孩子,端正,安静,华丽。对,我要成为他们。
至少现在的花井葵,应该是要变成这样子才对。
就像所有人都期望的那样。
应该,还来得及吧……
…………。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身后突然响起了克美一郎的声音。
“莽撞、装正义、耍帅之后然后自己一个人离开…别以为你是圣母啊,花井葵!”
我擦了擦眼睛,回过头冷冷说:站在柱子后面看够了?跟踪完了就走吧,家里不是说好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吗?”
克美一郎皱起眉:“你觉得我会理他们?”
“你该听爸爸妈妈的话。”
“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他们说话?明明过分的人是他们。”
“这样骂了他们,我才是过分的人……是我自己想离开的,真的和他们没关系。”我摇摇头说,“真倒霉啊。所以你不用替我生气,我还有另一个家,但是你没有。”
“…………”克美一郎握紧裹满绷带的双手。
那件事过去之后,他的身上遍体鳞伤,即使是穿着一件松垮的运动衫也无法遮挡—尤其是,他的手。
因为肆意斗殴,所以受到了克美先生的竹板惩罚,这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伤。这样的程度,恐怕近期连篮球也无法握住…
“回家吧,你该陪陪他们。”太阳穴紧绷,不过我还是自然地微笑,“谢谢你……弟弟。”
克美一郎的身形一僵,呢喃着重复:“弟弟?”
我佯装轻松地转身,还没走出几步就跌进了一个温香的怀抱。克美一郎双手环过抱住我,紧紧贴住我的后背:“我不会让你这样走的。”
“放手!”不适于他喷出的呼吸,我死命挣扎,好不容易装酷就被这家伙破坏掉了。
“你以为你是牺牲自己照亮他人吗?告诉你,这事在我这里还没有结束,永远不会!”他努力稳住身体,将头放低,靠近我的耳边说,“花井,别想这样甩开我。”
他说着松开了我,我往前溜出几步,回头开吼:“你有病…”剩下的话停在我的口中。
只见克美一郎的表情严正,两眼直直盯着我,像是要宣告什么:“我…”
他动了动唇,紧绷的身体忽然泄了气,随即露出平时熟悉的笑容:“小葵,要照顾好自己哦,也替我向花井叔叔问好。”
我愣了一下,点头:“……你也要保重,再见。”
“再见就免了,我相信我们马上就会见面。”
“知道啦,等伤好了,就去打篮球吧。”我搬起行李,随着最后的人流踏入车厢。登上车厢的台阶,我想回身和他握手,却发现克美一郎双手已经放在兜里面了。
站在月台上,他双手插兜,咧嘴一笑:“去吧小葵,记得加油。”
我也笑了:“……谢谢你,弟弟。”
这是发自内心的道谢。谢谢你,跟踪狂。
再见。
说完,我拎起箱子往车厢深处走去,还未走出一步——
“花井。”他忽然唤我。
我着急地回头去,只听噗咻一声,电车底部发出启动的声音,车门缓缓闭合。也就在车门合上的同时,最后一段音节透过半开的门间传了进来——
“我,不仅仅想当你的弟弟。”
门彻底合上了。
我愣住。车窗因为外面的黑夜有些暗,而车内的照明让我看不清外面,只能看清面前投映出来的我的脸。
…………
……
新干线穿梭在黎明前的大阪铁路。
[2]
「很久很久以前,名为克丽泰的水泽仙女在树林里遇见了太阳神阿波罗。因为他俊美的外形而着迷,她疯狂地爱上了他。可是,阿波罗连正眼也不瞧她一下就走了。
克丽泰热切地盼望有一天阿波罗能对她说说话,于是只能每天注视着天空,看着阿波罗驾着金碧辉煌的日车划过天空。她就这样注视着阿波罗的行程,直到他下山。每天每天,她就这样呆坐着,头发散乱,面容憔悴。一到日出,她便望向太阳,于是众神怜悯她,把她变成一大朵金黄色的向日葵。她的脸变成了花盘,永远向着太阳,每日追随太阳神,向他诉说她永远不变的恋情和爱慕……
——花语:沉默的爱。」
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我将写满文字的贺卡放入信封,放入向日葵花束中:“樱,可以送了哦。”
“好的。”樱将修剪好的郁金香整齐的码放在桌面,然后摘掉手套起身,“是下午四点的藤井小姐家吗?”
“是的,拜托了。”
“这次是向日葵呢,和你的名字很配。” 樱取过花束,“等到你的生日,我也买一束送给你怎么样?”
“不用了。”
“为什么?”
“很丧气。”
“丧……丧气?”樱的笑容凝在脸上,“你不觉得仙女和太阳神的故事很感人吗?”
“可是最后克丽泰也没有和阿波罗在一起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舍弃生命变成向日葵呢,太不值得了不是么?”我漫不经心地答, “所以向日葵的花语应该是摧残的爱,想不开的爱才对。”
樱的笑容消失了。
“不过葵花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什么?”
“瓜子挺好吃的。”
樱抓起手套向我拍过来,我伸出手臂挡: “喂,你干什么?”
“谁叫你这么没有情调的……”樱嘟囔着说,“希望你明白,我喜欢你名字里的‘葵’,所以你不要在吵着改名了。”
“不要。”
“不——行——!”
“话说……已经4点了,你现在不出发的话真的没关系吗?”
“啊,对。我才不要被扣奖金。”樱抓起头盔,“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
“等等,一会结束以后要不要一起去游戏厅玩?”樱退回来对我说,“回来一周了,带你去娱乐一下。”
“你先赶紧去吧。”我随意敷衍道。
“好,那就回来再说。”
看着樱离去的背影,我叹了口气,目光转到桌上修剪失败的向日葵。那半株向日葵的花瓣残缺,暴露出光秃秃的花盘,实在难看了。
将花盘粗鲁地揉成一团,我学着投篮的动作扔进了垃圾桶。
………
从大阪回来已经有一周。一切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我照样去阿姨的花店打工,住回之前的家里。爸爸也在接待我之后,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关于大阪和妈妈的事,阿姨一家和爸爸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过去的事,现在说起也没有什么意义,于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段尘封的黑白逻辑而已。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从神奈川不痛不痒地去了大阪,又从大阪不痛不痒地回来了。
[3]
“ON-OFF”游戏屋。
游戏机发出的音效嘈杂于耳,我说话忍不住提高了几个分贝: “我早就不玩游戏了。”
“稍微娱乐一下嘛。”樱拉着我的手,将我领进店。从大阪回来后,我能感觉出来樱对我的特别关心。她似乎觉得我变得更脆弱,于是拼命想招去提起我的精神。其实这只是她的神经过敏,没什么大不了的。
“办理入学的时间是明天吧?”樱一边兑换游戏币,一边问我。
我敷衍着回应:“嗯。”就在明天,我会重回湘北办理手续。由于双叶是私人学院,我的学籍还有幸保留在湘北。爸爸为了让我重回学校,特意联系了负责人,沟通好久才得到一个面试的机会。
“你终于回来湘北了。”樱欣慰地笑着,我却没有那么开心。
徘徊在几排游戏机中间,我想起了之前的“来一叮”。只是比起设备老旧的‘来一叮’,现在的游戏厅革新了不少,有很多新机型和游戏。听樱提起过,在我离开神奈川没多久后,那条老街开始拆迁,恐怕那家‘来一叮’早就已经被拆掉了。
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就凭我数次将「樱」的名字喊成「伊织」这种低级口误而言,从大阪回来,我就开始水土不服。关于神奈川的记忆开始疏松分离,变成了生活碎片……回忆起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游戏机发出的音效嘈杂于耳。我转到格斗游戏的机台前坐下,抚摸着摇杆和按钮,我尝试重新启动这段回忆。
而就在我尝试投币时,格斗游戏机顶端的电子屏忽然划过标语,机器发出一串叮叮咚咚的电子音效——“Congratulations, Congratulations, Congratulations……”
我被吵得头痛,抬头去看,屏幕上是游戏待机画面的CG。CG里面有一串排名,我立刻明白了,这是神奈川县的积分排名。只要是神奈川县内可以联机[Street Fighter]的游戏厅,都会将机台里的信息上传终端,共享玩家的排名信息。
我点开排行榜,前十名仍然是那几个人,看来不管我离开多久,格斗大神还是雷打不动。毕竟这群发烧友天天游戏不离手,抱团取暖打职业,闲散人士根本打不过。
我接着下滑名单,眼前忽然闪过一条熟悉的名字。我的瞳孔豁然张大。
「Himawari King」。
“Congratulations, Congratulations, Congratulations……”
机器还在持续发出电子音效。
「Himawari King」。
闪烁的屏幕上,在排名表第21位,出现了它。
一样的游戏账号,一样的徽章标志。
只是,原来的名字『HIMAWARI QUEEN』因它的主人而悄悄改变了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