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顺风，逆风 ...
-
[1]
20岁那年，还未进入大学的有栖铃兰和相恋四年的花井藤太结了婚，我就是他们青□□情的产物。
我的父母相识于初中，他们携手走过校园时光，本该收起轻狂共同奔赴前程，妈妈却发现她怀孕了。
那时的她才刚刚考上庆应义塾大学的商学部，这是一所著名的教育机构，又名‘企业家的摇篮’，毕业的学生多为大型跨国公司的领导者和企业高管。
在我诞生后，妈妈无心顾家，只身前往东京求学，而爸爸花井藤太则放弃了优秀的去处，选择留在神奈川照顾我。爸爸的家境并不好，他本该拥有一个很好的前程，却因为我放弃所有的可能性，进入夜校兼职零工，同时全身心地照看还是婴儿的我。
硕士毕业后，妈妈进入了一所跨国公司工作，升职后被三基会社挖走，常驻大阪。那时候的她28岁，我的爸爸也是28岁，只不过我的爸爸还是一个本地公司的职员，无论是履历还是经验都和妈妈差距千里。这种距离是赶不上的，在我小学毕业那年，妈妈和爸爸开始渐行渐远。她终于提出了离婚，和父母一起反对这段婚姻的继续。
我一路跟着爸爸长大，他总对我说妈妈有自己的工作要做，虽然她每天都很忙，但心里还是想着我，爱着我的。
可在我的印象里，妈妈好像并不爱我。她一直都是一个影子，离我很遥远，怎样伸手都无法牢牢抓住她。她严肃干练，不爱与人亲近，对待任何事都是冷冰冰的。她不抱我，也不抱别人，可能她在婴儿时期曾拥抱过我，只是那时间太过遥远，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每到放学的时间，看见妈妈的车子停在外面，我都会很开心，可是小学六年她只来接送过我五次，三次带我去上补习班，两次带我去参加活动。
活动的会场里很多人，谈天说地，酒杯碰撞，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变得更加开心。妈妈按住我的肩膀，蹲下身子对我说：不要跑，不要跳，你只要闭起嘴巴微笑就好。
这是她第一次平视着和我说话，耐心地告诉我要如何表现。她以前从不评价我的表现，对我说过的所有话也只是浅浅一笑，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喜欢沉默的孩子，不喜欢疯孩子。
我问她什么是沉默的孩子，他指了指会场边旁坐的孩子们，他们端正而安静地坐在那里，而他们旁边的父母衣着华服，聚在一起攀谈。这群人形成了一个团体，不允许任何人加入，旁人也不敢加入。
妈妈对我说：你要像他们学习，我也要像她们的父母学习，我们都要变成他们那样。我想起了爸爸的笑容，问他：那爸爸也一样吗？
妈妈摇摇头：爸爸是不可能的。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一切对他来说，都太晚了。
她说完端起酒杯靠近那群人，笑盈盈地对她们敬酒，不再理我。
[2]
我承认我有点剑走偏锋。
妈妈喜欢安静沉默的孩子，喜欢穿着优雅和服的孩子，可这些元素挪到我身上却变成了‘土气的昭和女’。说话温吞，容易害羞，经常沉默，不敢说话…我变成了这样的孩子，可我发现这种生活方式并不舒服。也许是我愚笨，理解错了妈妈的话，所以变成了这幅鬼样子吧。
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成为妈妈喜欢的那种孩子，爸爸和妈妈还是分开了。在我读武石中学的时候，他们选择了分居。爸爸还是平时的模样，只是妈妈出现的频率逐次下降，一个月两次，半年两次，一年一次……直到再也不出现。
初中三年后，我在最终考试中落榜，选择升入湘北高中。其实我的分数不差，虽不顶尖优秀，但足以报考很多的私立学校。在电话里我妈妈发了很大的火，她问我为什么不报考私立学校，为什么落到一所公立高中去。我说私立高中太贵了，爸爸太辛苦，而且我所在的学区恰好能分配我进入湘北高中，是一所生源不错的学校。
妈妈说：那你没有希望了，你去混过三年吧。
我的心脏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过，我说我会继续好好学习，考入一所好大学。
不可能的，从起点你就输了。她说。
爸爸发火了，我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
他夺过电话进入里屋，啪地一声关上门，两人在房门内大吵一架。
吵架的结果是：几个月后我爸爸试探地问我，如果他们离婚了，我怎么办。
我说：你们真的要离婚了？
我爸爸沉默了一会说：也许吧，不要想得太多了。
我曾经还抱有一丝幻想，幻想他们还很恩爱。妈妈从来不和爸爸吵架，她似乎就是这样的人，对沟通嗤之以鼻，遇到争吵总是冷淡处理，一笔带过。
既然他们不吵架，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很差？他们还是可以重归于好？
答案是否定的。
我总是去樱的家里玩，樱的家里经营着花店，而阿姨就是她的妈妈。她们母女住在我们的隔壁，从初中开始就特别照顾我。我躺在她的床上聊闲话，只要聊到父母的话题，先哭泣的家伙肯定是樱，她说：为什么我年龄这么小，还要为父母的事情着急难过？真的够了，我明明不该担心这些事情。
在樱三岁那年，她的爸爸就抛下她们走了，音讯全无；樱的妈妈一直在寻找下个归宿，我经常听樱谈起男人的话题，她总说男人都是坏蛋，都不靠谱。
我说：那你总要有个爸爸吧，说吧这么多年，你喜欢哪种人当你爸爸？
樱想了想说：花井藤太。
我说那你没戏了，我爸爸可是有妻子的，他一直跟我说妈妈的事情，不可能跟她离婚的。
说实话我很心虚，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道题的答案，但是我总还留有一丝希望。比起樱的家庭，我的父母一没出走，二不会不负责任，三还保持着联系，事情应该会变得更好吧。
樱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脑袋，口气像个大人：葵是个傻瓜，但是个可爱的傻瓜；就是因为傻傻的，才会一直很开心。
[3]
医院旁的咖啡厅
“分居四年，我们其实早在两年就离婚了，只是离婚判决迟迟不来。”爸爸坐在落地窗前，桌上的咖啡已不再温热。他搅动着咖啡杯，眼睛不敢看我，“爸爸瞒了你这么久，真的对不起。”
为了让我再多体会一点普通孩子的生活，选择隐瞒我离婚的事实……真烦啊，说着这种话的爸爸。
就是因为正常生活太久，浸泡在虚假的爱里无法脱身，所以现在的情况才会更加焦灼啊……爸爸根本就不是为我好。
花井葵，其实你也早就察觉到了吧……只是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樱和阿姨怎么样了？”我托着腮望着外面。窗外路过的行人，其中会有几个人经历过父母离婚的恐惧呢？
“她们没事，花店也没有事，只是你妈妈这次确实有点过分了…”爸爸忍住情绪，努力保持慈祥的样子，“我昨天和她谈过了，你妈妈这次带你去大阪，其实是为你找了一份更好的归宿。”
“…是什么？”
“更好的未来，更好的家庭环境，更好的阶层。”爸爸说到这里，眼睛终于看向我，“你的妈妈决定再婚了，只是因为宪法‘禁婚期’的缘故，她需要再等两个月。”
“他是谁？”
“具体我不知道。”爸爸笑，“不过他家境优渥，出身高贵，最主要的是…他们能给你提供更好的生活。你知道双叶私立学院吗，小葵？”
“是比湘北还要低劣恶心的末流校？”
“它是榜上有名的贵族私立学校，我听说里面还招收很多国际生，生源顶尖，未来直通名牌学院，你很适合去那里读书。”
“我不去。”
“爸爸这是为你考虑，你想想爸爸很忙经常出差，左右顾不到你，你难道想一辈子依赖阿姨生活吗？在大阪你有妈妈，有新家，会有很多朋友…”
“我不要！”我攥着拳头从椅子上弹起来，“就算不去那种学校，我在湘北也会好好学习的。大阪太远了，我根本不想离开神奈川，不想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也不想离开您生活……爸爸，求求您让我留下，我只想跟着您生活……”
“不行的，小葵。只有这件事不行，你必须去大阪。”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我必须去？！”
“因为判决选择了你妈妈。”爸爸苦笑，他镜片的反光遮住了眼睛，“爸爸当然不忍心放你去别的地方生活，但这件事没有办法…你放心，爸爸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去世界的任何地方，我肯定会去看你的。”
“可是为什么选择了她，明明从小到大看我的都是您啊……”我的眼眶干涩，眼泪下不来，只有喉咙哽咽，让我呼吸都变得困难。
“答应我好吗？你先跟乖乖地跟妈妈去，我想她也很关心你，带走你也是为了你好。”爸爸继续说，“妈妈最近的情绪不是很好，她之所以对樱阿姨动手，就是希望带你走。”
“更好的生活，这是你妈妈一直想要的，也是我想给你却给不了的。去吧小葵，出院以后就去吧。”
“我不去！为什么判决不是您，为什么她要打樱阿姨，为什么突然带我走？难道我们都要跟随她的心意，围着她转吗？她凭什么自作主张？”
“小葵，她总归是你的妈妈啊！”爸爸喝止住我， “我已经把你的房间收拾好，办好了出院和停学的手续，这件事已经决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您真的要赶我走？”
“傻孩子，当然不是。”爸爸紧紧地抱住我，安慰道：“小葵，我想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复杂性。虽然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但如果你真的不舒服，可以随时回来找爸爸，爸爸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我保证。”
[4]
这下是真的结束了，花井葵的好日子。
我坐在病床上对着几个纸箱子发呆，里面是收拾好的行李。明天就要出院了，可之后去哪里？住哪里？和谁住？全部不知道，我就这样轻易去大阪，随便开启另一段人生。
这样看来，花井葵你真的是一只任人操纵的木偶傀儡啊。
“你要出院了吗？”正在我伤心时，病房门口响起三井的声音。他抱着一颗篮球靠在门上，看向我的眼神很是黯淡。
“三井，你不是去篮球训练了吗？”
“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你，你也总不在病房，问过护士站才知道你要出院了。”三井走近我，“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
三井不问还好，这么一关心我，我的眼泪哗啦就下来了，比咖啡厅里的还急，就是止不住。三井慌了，他四处找不到手指，干脆坐在床边用袖口擦拭我的眼泪。
他不问我，我也不说，就这样沉默着。
“是因为出院才难过的吗，还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许久三井才开口问我，语气温柔。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出院多好，能呼吸自由的空气、打篮球，我还巴不得出院呢，你可算是提前解脱了呀。”三井扯出笑脸安慰我，“你回湘北记得宣传一下我的名字，尤其是篮球部，吊足他们的胃口，过不了两天我就能回去参加全县大赛，保证重磅归来。”
我哭的更厉害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要离开湘北的事，也不想从此看不见他。
“别哭了……对了！”三井突然想起来什么，“我告诉个好消息，我知道什么是‘昭和女’了，开心吧？”
我瞬间想起我灰暗的初中和破碎的家庭：“开心个屁！”
三井没辙，继续用这个话题哄我：“不不你听我说，我之前在武石中学的时候收过一张纸条，匿名就是昭和女，所以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的哭声断了一秒。
三井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出来：“仔细想想，我对这个人还真有点印象，是不是留着麻花辫，打扮特别土，个子特矮，说话声特小的女生？你认识她对不对？”
来吧花井葵，继续哭你那悲惨的第一印象。
“她还算挺有名的，好像开学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她，不过后来几年她好像消失了，是转学了还是？”
我又哇地大哭：合着我辛苦转换形象后存在感更低了是吗？合着变身后的摩登花井葵，人气还不如原来的昭和女。
“不对她应该没有转学，不然她不会给我送纸条…话说那纸条上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三井碎碎念，“说我的笑容很好看，嘶——”
他轻轻嘶了一声，尾音让我更难过：“你嘶什么，人家给你写信你还嫌弃肉麻老土，你凭什么践踏人的心意？”
三井的腮帮扣紧，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是………？”
再也撑不住任何打击，现在一根羽毛都能刺穿我。我嚎啕大哭，哭声震耳欲聋，致我逝去的初中时光，致我逝去的面子尊严。
“不会吧，真的是你啊？”三井恍然大悟似的往后仰，又弯下身子凑近我，想确定我的话，“真的吗，你就是那个‘昭和女’？”
“就是我怎么了？不行吗？我写纸条感谢你，你凭什么……呜呜，你凭什么践踏……呜呜！”
“什么嘛，那家伙竟然是你。”三井低下头，表情冷静得诡异，“所以说，你写那个纸条是为了感谢我让你改头换面？”
“那、那又怎么了……我后悔了还不行吗？”
“超———感动的好吗？”三井伸出双手托住我的脑袋，激动地前后摆荡，满眼欣喜，“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说，你早点告诉我会死吗？”
“反正也会被你笑话吧。”我抽泣着说，脸蛋都要被他搓肿了。
“不会啊。无论是谁，收到这种心意都会很开心的。”三井像是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兴高采烈，“不过，你倒是为什么要改变自己？”
“谁叫‘昭和女’那么老土，你刚才也说过的吧？” 我紧咬嘴唇，“烦死了，不要再提‘昭和女’了，你就当她死了。”
“别人说又怎么样，做你自己不就好了，干嘛老听别人的？”三井的指尖扫过我的眼角，“真是的，只有你在这里排斥自己，无论是哪个花井葵都很可爱啊……”
他的声调逐渐弱下，不过我还是清楚地听见了他语尾的声音。他说我……
在那一瞬间，我暗暗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绝对不要离开神奈川，离开三井寿。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顺风，逆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