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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开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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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在树丛里尖叫,唱诵着春天的葬歌。
太阳没留一点情面,校门口已经倒下好几个了。但人潮却不会因为这个就退去,人们围在校门口,打着伞擦着汗,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里看。
施谷风也在此列,他攥着一瓶冰可乐站在门中央。没打伞,这样信起一眼就能够看见。
里面传来悠扬的铃声,像一把剪刀,把心中紧绷着的那根线剪断了。人潮应声涌动了起来,校门也在这时候打开了,等在门后的学生冲了出来。
施谷风个子不矮,可被眼前花花绿绿的遮阳伞一晃,就啥也看不见了。他从人群的外围绕道靠近门口的地方,踮起脚向门里搜寻着信起的身影。可这时候涌出来的学生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正当他掏出手机想着打个电话时衣角被猛地一拽。
信起的脸立马凑到他面前。
之前见过他的母亲,施谷风知道信起可能不会太矮,但绝对没想到不过一年时间,这小屁孩竟然都有他这么高了。
看见信起咧嘴露出大白牙傻兮兮地笑,他也不禁翘起了嘴角。
信起拉着施谷风的手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指着那瓶可乐问:“给我的?”
没等回答他就接过来拧开瓶盖往嘴里灌,喉结上下滚动着,惹得施谷风心里一动。
“请我吃顿好的吧?”
“行。”施谷风跨上摩托,把头盔递给信起。
热风吹过信起的脸颊,他把脑袋靠在男人宽厚的背上,嘴角就没下来过。
“你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吗?”
“还用得着问,看你这样儿我就知道试卷肯定对你胃口。”
“嘶,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了解我呢?不愧是我心水的男人。”
施谷风轻笑一声。
“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你妈,她肯定特别想了解你的近况。”
信起没搭腔,心虚地摸摸鼻子。他一直没告诉施谷风他妈和他几乎是断绝所有来往了。
复学没多久,柴芸出差回来了,自作主张帮他向学校请了假,把一头雾水的他带去参加一个饭局。
据她说是同事们私下攒的饭局,不少人都带了家人。
信起一听,本来因为被强行塞进车里那股子恶心劲儿还没压下去,猜到可能会在饭桌上见着那个跟他抢妈的小屁孩就胃里止不住地翻腾。
结果一下没忍住直接吐柴芸车里了。
柴芸先是冷言冷语一顿呲,接连带他去重新置办了身体面衣裳,风风光光带他进了一家高档饭店的包间。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个喊柴芸妈的小孩儿正坐在一个衣着讲究的男人身边,见了柴芸眼睛都在冒光。
信起和那个小孩的父亲对视了一眼,率先收回了视线,他等会儿还得吃饭,不想让自己太难堪。
柴芸跟桌上的人打了招呼,拉开了距离那个男人仅隔着一个座位的座椅,示意他坐进去。等他不情不愿还得装作三生有幸落座后,柴芸在他和那个男人之间坐了下来,男人从容熟练地帮她整理裙子。
“这是我儿子,正在二中上高二。”柴芸跟桌上的同事介绍信起。
桌上的众人都开始夸赞信起长得帅气,此时一道清亮的童声从这些恭维中杀出重围:“咿呀——是你啊!”
那个小屁孩儿指着信起,看上去应该是才认出来,满脸的惊讶。
小孩儿身旁的男人不着痕迹地看向柴芸,发现她脸上神情微动,却没说什么。
有人问:“你们见过?”
“对呀。”一个嫩生生的声音一板一眼回答道。
信起冷眼看小屁孩,没回答。
柴芸优雅地笑着,“可能是在其他饭局见过吧。”紧接着她端起酒杯,说了些祝酒词,大伙纷纷站起来碰杯,刚才那茬眨眼间忘在脑后。
很快桌上的氛围融洽了许多,觥筹交错的声音弥漫着整个包间。
“诶大伙儿——”对面椅子上满脸横肉的男人忽然压低了声音,摆出一副神秘的表情,众人一看就知道有什么八卦,纷纷住了口等着他的下文。
“你们还记东旭事务所那个那个小张吗?”
“记得记得,”席间一个长头发的女士兴奋地接话,“是不是老穿紧身西裤那个?”
“诶,对就是他,我昨儿可听说他们同一个事务所的人说啊,他得上了艾滋。”
“啊?”
“真假的?”
席上一片哗然,信起对他妈竞争对手的八卦没有任何兴趣,只是觉得这些人烦。
他正自顾自喝着橙汁,一个柴芸同事的家属忽然插话了:“他一定是同性恋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人没跟我说这个呀。”胖男人笑。
“我觉着八|九不离十,”另一个瘦高个男人喝完杯里的酒,一脸道行高深地道,“你们瞅他那样儿,娘们儿唧唧的,铁定是个让人草□□的,染上这么个病是他活该。”
“同性恋就是恶心。”
“说什么呢?”一位刚才一言不发的女士语气甚是不悦,“桌上还有孩子们在呢,嘴上能不能把把门儿?”
瘦高个男人瘪了瘪嘴,看起来压根没当回事。
信起觉得胃里又开始翻腾起来,这次是气的。
“彼此彼此,能在小孩面前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您也挺让人恶心。”他礼貌地笑着端起橙汁向瘦高个一敬。
那男人也是个吃不得瘪的,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怎么说话呢你?会说人话吗?”
信起英语可能差了点,但恶心人的语言艺术可是无师自通:“怎么?听懂人话对您很困难?”
这话对这种人杀伤力本来就不小,再加之信起眼睛一眯,嘲讽加倍,那人的脸登时气得红了。
席间不知是谁没憋住笑出声,看见瘦高个儿的脸色又生生给憋回肚子里去。
“那我也没辙啊,”信起一脸纯真和无奈地摊手,“我总不能学狗叫吧?”
“信起!”柴芸抢在瘦高个儿前面发作,当着一桌子人的面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信起被打得偏过头去,耳朵里嗡嗡的,愣住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刚才首先站出来怼瘦高个儿那位女士被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柔声劝柴芸,“小孩子说话多少欠考虑,你别太—”
“我是这样教你对长辈说话的吗?”柴芸难得阴沉着脸质问信起 。
她甩开旁边男人企图来拉她的手。
“他说的话不对,难道不该反驳吗?”
柴芸见他还敢顶嘴,口不择言道:“他哪里说错了?你到底为什么这样说话?你是同性恋吗?”
“我就是同性恋怎么了?”信起抬起脸和柴芸对视,看见她脸上浮现的复杂神色,陡然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席上顿时安静下来,这时候谁要身上带了根针,丢地上就叫落针可闻。
柴芸发抖的食指指着他的鼻子,“你再说一遍你是什么?”
“那我就再说一遍,”信起从座位站起来,挺起胸膛一字一句道,“我是同|性恋,草人□□的那种。”
角落里不知是谁率先吹了一声口哨,有人夸张地拍起手来。
柴芸在桌底拽他的裤腿,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咬着牙压低声音说:“别丢人现眼了,快坐下!”
“我不。”
“你是在报复我吗?”
“不,不是。”
他扣上外套最底下那颗扣子,面向桌上的人:“我只是陈述事实,这跟柴芸女士无关。”
话毕,他拉开座椅,往包间的门走去。到了门边,他忽然忘记什么东西似的转头,人畜无害的笑了,“对了,您从没教过我该怎样说话,所以今天的事您不必负任何责任。”这是对他妈说的。
然后他看也不看柴芸铁青的脸,潇洒地推门而出。
外面是车水马龙的热闹的世界,信起把外套脱下来挽在臂弯里,插着兜往老城区走。很快经过一个飘着孜然味的巷子,墙根密密麻麻摆着折叠桌子,旁边是一水儿的烤串店。时候还早,但人们对夜宵的热情可不止这点,墙根已经不剩几个空座。
巷子本来就逼仄得让人透不过气,加上来夜宵的人到处坐着,更是无处落脚。
一个晃晃悠悠的男人擦身经过,信起侧过身,但那人身子一晃,直直向他倒来,但他敏捷地向后一跳便上了店门口的台阶,浑身酒气的男人结结实实摔倒在地上。
他懒得理这醉鬼,抬脚就要离开,却被一只大手拽住了脚脖子。
“撞了老子还想走?没那么容易!”男人接力从地上爬起来,动作之迅速,压根不像个醉酒的人。
醉汉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衣服上,不依不饶地撒泼让他赔钱。
“不然今晚你陪陪我也行。”
醉汉的视线像一只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身上,像是想用这眼神剥开信起的衣裳,舔舐他白嫩的皮肤。
信起心底生出一丝恶寒,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不耐烦地挤出个“滚”字。
醉汉的手往上游移,即将碰上他的大腿之际,他一个横踢将他踹翻在地。
旁边坐在墙边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喧闹起来。
信起咬着牙抓着那人的衣领将他从地上粗暴地拎起半个身子,怼在他面前,语气没有一点温度,“想让我陪你,可以啊。”
醉汉一愣,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但紧接着一个冷冽的声音浇灭了他的笑。
“准备好屁股开花吧。”
信起放开他的衣领,顺手还理了理。
“啊?”
“你不是想被我草?”
醉汉脸上闪现惧意,撑着的手一软倒了下去,都躺地上了还不死心,颤颤巍巍地问:“你是男的?”
感情这玩意调戏他半天连他是个啥物种都没弄明白,信起提起一遍嘴角,邪魅一笑:“要不咱俩试试?”
醉汉立马干呕了好几下。
他把外套搭在肩上,朝地上这摊东西肚子狠狠招呼了一脚,在醉汉的闷哼中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巷口有一个飘臭十里的巨大垃圾箱,他想也没想,把那件昂贵的西装外套扔了进去。
他不再需要这些玩意儿来武装自己了。